《骆驼祥子》是老舍先生创作的一部现实主义力作,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城市底层贫民的艰难生活图景。人力车夫祥子从英雄堕落到流氓无赖的过程,力透纸背地展示了一个人从精神到肉体的毁灭,令人痛切感受到了底层劳动人民的痛苦和心酸。
中学时代初读《骆驼祥子》,深深震撼于祥子的悲惨命运,实在想不通那么好的一个人,结果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后来学了一些分析、鉴赏文学的方法,明白了祥子的悲剧根源在于他所生活的时代和环境。作为一个旧时代的底层人力车夫,在那个人吃人的年代,祥子要么学会吃人,要么被人吃。
多年后重读《骆驼祥子》,才发现老舍总是有意无意地强调祥子与几个女人的关系,书中其实有大量隐晦而大胆的描写。看懂了这些年少时未加注意的细节之后,才明白祥子的堕落与毁灭并不仅仅是环境因素或时代因素,还跟几个女人有很大关系。
祥子与虎妞
事实上,《骆驼祥子》中不仅有较多笔墨描写祥子与女人之间的事情,还直接谈到了女人对于人力车夫产生的严重影响——家里的不是个老婆,而是吸人血的妖精。当然,除了身体方面的影响之外,祥子的精神也因为欲望之门的开启而受到了严重侵蚀,使他最终堕落进了深渊。
想要弄清祥子与几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以及她们对祥子所产生的影响,且看下文分解。
一、虎妞引诱祥子,祥子艰难抗争,但仍落入圈套、失去自我当年在创作《骆驼祥子》之时,老舍曾思索过一个重要问题:如何把祥子写成一个真实的人?老舍认为,想要让祥子成为真实的人,就应当让祥子和生活中的人一样,除了吃、睡和拉车之外,还得有目标、有欲望、有家庭和儿女……
换句话来说,祥子的身份是车夫,但车夫这个身份并不是最为本质的,在身份背后必定有生活和生命的根源。这就好比现实生活中的我们都有各自的职业和身份,但这并不是我们作为一个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应当包括心理和生理两大部分。
因此,《骆驼祥子》也从心理层面和生理层面两个部分入手塑造了祥子这一个人物。心理层面是生活的根据,也就是祥子的现实生活和物质欲望。生理层面是生命的依据,也就是祥子的身体和情欲。
祥子作为一个靠卖力气挣钱的车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小说的前面几章,老舍花了很多笔墨描写祥子身体的健壮,如:他的身量与筋肉都发展到年岁前边去,二十来岁,他已经很高大了;他确乎有点像一棵树,坚壮,沉默,而又有生气。
祥子的现实生活以及对未来的憧憬,都是建立在身体健壮的基础之上。然而,虎妞却对祥子的身体产生了很大的危害,而这又与祥子的生理层面相对应。
在《骆驼祥子》的第六章中,虎妞先是让祥子来到她的屋子里,之后又强迫祥子喝白干酒,威胁祥子“你喝,要不我揪耳朵灌你”。祥子一肚子怨气,但又不敢得罪虎妞,甚至还从虎妞的举动中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好。于是,向来烟酒不沾的祥子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接着,祥子带着几分醉意看虎妞,发现了虎妞的美:她的脸是离他那么近,她的衣裳是那么干净光滑,她的唇是那么红,都使他觉到一红新的刺激。因此,祥子没有抵制住虎妞的引诱。老舍用非常隐晦的笔墨对此进行了描写:
屋内灭了灯。天上很黑。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在最后的挺近,忽然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像刺开万重的黑暗,透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合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地上飞着些寻求情侣的秋萤,也作着星样的游戏。
所谓“星星样子的游戏”,意思其实非常明白,只是没到一定年纪很难看懂。而祥子的生命轨迹,也将因为没有抵制住诱惑而发生重大改变。虎妞在腹部垫了一个枕头假装怀孕了,要求祥子娶她为妻。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娶妻生子是极为正常而重要的事情。但对祥子来说,娶妻却并不在他的人生计划之内。祥子的目标是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洋车,不用给车行老板车份子钱,一天挣多少就得多少。达成这一步之后,攒到了一些钱之后,或许祥子也会娶妻。但在目标达成之前,任何无关的事情都是阻碍。
然而,虎妞彻底纠缠住了祥子,拼命想要“占有”祥子。祥子为此遭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小说中对祥子的痛苦心情有非常细致的描述。比如:他开始明白过来,不能一刀两断的,这种事是永远洗不清的;他仿佛是碰在蛛网上的一只小虫,想挣扎已来不及了。
虎妞不惜与其父刘四爷决裂,也要和嫁给祥子,因为她想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不是她父亲手中赚钱的工具。祥子根本不想娶虎妞,但以为虎妞真的怀上了自己的小孩,又无法拒绝。
最后,祥子完全落入了虎妞设置的陷阱之中,与其说是成为了虎妞的丈夫,倒不如说是成为了她所霸占的一个物品,渐渐失去了自我。
二、祥子的身体被虎妞摧毁,精神上亦受到极大伤害拉车的吞的是粗粮,冒出来的是血;他要卖最大的力气,得最低的报酬;要立在人间的最低处,等着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祥子作为一个人力车夫,唯一的依靠就是那副好身体。
但祥子与虎妞结婚后,不仅白天要卖力气拉车,晚上也得花费很多精力,因此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老舍在小说中没有直接去写,但却通过很多侧面的细节告诉了我们祥子的身体是如何被摧毁的。
在《骆驼祥子》的第十六章中,高个子车夫即用自己的惨痛教训道出了夫妻生活对车夫的危害:
我告诉你一句真的,干咱们这行儿的,别成家,真的!一成家,黑天白日全不闲着,玩完!瞧瞧我的腰,整的,没有一点活软气!还是别跑紧了,一咬牙就咳嗽,心口窝辣蒿蒿的!甭说了,干咱们这行的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儿!
祥子听完高个儿车夫这段话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其实,祥子对此是深有体会的,因为高个儿车夫经历的这一切,祥子也正在经历着。每天他在外面累死累活拉车,虎妞正在家里吃着零食优哉游哉地等他回家呢!
祥子感觉自己就像虎妞养起来的一头牛,每天好饭好菜供养着他,等到养肥了往外挤牛奶。祥子极为厌恶这种生活,而且为自己的身体担心,毕竟身体就是一切。但是,无论祥子如何努力,他终究无法做到不碰虎妞,而虎妞则真的怀上了祥子的骨肉。
婚后生活对于祥子来说完全是一种折磨,虎妞对于祥子来说则完全是一个恶魔。对此,老舍在小说中写道:祥子本想收车不拉了,可是简直没有回家的勇气;家里的不是个老婆,而是个吸人血的妖精!
所谓“吸人血的妖精”,暗指的事情是非常明了的,而且反映出了虎妞在那方面有着变态的需求。因此,祥子对虎妞有着极为强烈的恨意。小说中这样写道:他恨不得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掐!掐!掐!
当然,祥子也只是这样想想,根本没有半点要付诸行动的念头。因此,祥子的身体一天天的坏了下去。原本从不生病的祥子,在淋了一场雨后病倒了。这对祥子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因为这意味着他那铁打的身体不复存在了。
失去了“好身体”这个唯一的依靠之后,祥子的精神遭受到了极大伤害。祥子是个非常单纯的人,他唯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他所有的梦想,他生活的所有的依托,都是建立在身体健康的基础之上。换言之,身体既是祥子的本钱,也是他的信念。也正因为祥子的思想如此朴素,他的毁灭也就更加令人心痛。
虎妞难产去世,虽然使祥子重新得到了自由。但此时的祥子,早已不是受虎妞引诱之前那个健壮、阳光、自信、淳朴的祥子了。他不仅身体不如从前,精神也早已不堪重负。
从此,祥子染上了其他车夫的种种恶习,彻底走上了通向毁灭的道路。而在那毁灭的道路上,小福子和夏太太这两个漂亮的女人,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小福子
三、美貌的夏太太使祥子染病,小福子的离去使祥子彻底绝望虎妞难产去世之后,祥子仍旧拉车,但不像之前那样卖命了。拉了一段时间之后,祥子又找到了一个拉包月的活,比之前所混过的宅门都要清闲。
祥子的新主人名叫夏先生,五十多岁,身材矮小干瘦,因为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在雍和宫附近偷偷安了个新家。夏太太二十出头,原本是暗娼,长得非常美貌,穿的是绫罗绸缎,擦的是香水香粉。
对于祥子来说,夏太太是个更让他感到恐惧的女人。因为夏太太不仅长得美,打扮得还非常漂亮,对祥子有巨大的吸引力。小说中这样写道:他只觉得她有些可怕,像虎妞那样可怕。不过,虎妞没有她这么年轻,没有她这么美好;所以祥子就更怕她,仿佛她身上带着他所尝过的一切女性的厉害和恶毒。
所谓的“女性的厉害和恶毒”,其实就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的那事儿。老舍在小说中对祥子的复杂心理作了很细致的描写,祥子不敢看她,但又想看她。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总是强烈地流入祥子的鼻中,似乎是告诉祥子非看她不可,就像香花那样引逗蜂蝶。
换做两年前的祥子,在这种时刻肯定会躲得远远的。可如今的祥子是经过虎妞“开发”之后的祥子,再也没法约束住自己,只能由欲望牵着鼻子走。祥子心想,眼前有便宜可以捡为什么不去捡呢?如果她愿意,自己便不会拒绝。
那个单纯的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此时的他内心充满了肮脏的想法,时刻等待着机会。夏太太则把试工的老妈子打发走了,并叫祥子去集市买栗子。祥子买栗子回来后,夏太太叫祥子进了屋。
祥子走进屋的时候,夏太太正对着镜子擦粉,穿着粉红的卫生衣和淡绿的下衣。随后,夏太太转身对祥子一笑。祥子从这个笑容中看见了虎妞,但不是那个又老又丑的虎妞,而是一个年轻而美艳的虎妞。接下来,祥子彻底沦陷了。
要命的是,夏太太是个不干净的女人,祥子很快染上了那种病。而祥子竟然并不因此觉得羞耻,甚至不把它当成一回事,只是在疼痛的时候稍微有些后悔,但舒服的时候又想起那点甜美。
祥子如行尸走肉般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内心仍有最后的希望,那就是小福子。小福子曾是祥子的邻居,19岁时被父亲卖给了一个军官,但不幸被军官抛弃。为了养活两个弟弟以及酗酒的父亲,小福子被迫出卖自己的身体,而地点正是虎妞的房间。当然,虎妞是要收房费的。
祥子虽然知道小福子以什么为生,但却并不因此看轻小福子,而是把她当成一个苦命、自强的人,并对小福子产生了真情。小福子也对祥子有意,尤其是在虎妞去世之后,她无比希望能和祥子在一起。但祥子却害怕被这一家子缠住,毕竟她有两个弟弟和一个酗酒的父亲,因此选择了离去。
可是当祥子在外面逛了一圈,想回去找小福子之时,却发现小福子已经去世了。原来,在祥子离开之后,小福子就去了“白房子”(青楼场所)工作,但又因为不堪重负而选择上吊自杀。小福子的死令祥子彻底绝望了,他想:
什么也没有了,连小福子也入了土!他是要强的,小福子是要强的,可是……埋在乱死岗子,这就是努力一世的下场……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去。
祥子彻底堕落了,彻底步入了野兽的行列。抽烟、喝酒、逛窑子,越闲越懒,越懒脾气又越大,拼命想去占小便宜,行尸走肉般得过且过。
写在最后:祥子的毁灭过程极为触目惊心,这不仅是因为时代的残酷,还因为祥子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人。祥子并不是忽然由英雄堕落到小人的,而是一点点被欲望侵蚀的,或许这才是最为触目惊心、最为真实动人的。时日今日,仍能使我们的感同身受。
当然,老舍似乎也有些夸大“性”的危害,没有写出它的正面作用,只写了消极影响。而《骆驼祥子》中的女性角色,也就成了祥子的对立面,成为了害人的“妖精”。唯一可能产生积极作用的小福子,则成了压垮祥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样结尾,似乎也有点仓促。
不知大家对《骆驼祥子》这部小说有什么看法?谢谢阅读,欢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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