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线上追星、陪玩,线下剧本杀、密室逃脱……近年来,多种新兴社交娱乐方式和产品在“Z世代”中悄然流行。年轻人如何投身其中,如何看待这些产品带来的影响,正向引导青少年健康成长,成为新的命题。即日起,南都、N视频推出“社交新宠”系列调查报道。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青春本来就是马不停蹄的错过和相遇”一群来自五湖四海陌生朋友,结伴深入体验风光优美之地的民俗文化,顺道参与公益保护生态,听起来足够诱人,尤其是出现“免单”机会的时候。
但细究下来,没有什么是全然免费的,旅行者本身也需要承担以个人形象为机构宣传,或是提供廉价劳动的义务。而后者的联结之松散又异于事实劳动关系,在安全保障方面有所缺失,旅行者遇到突发事件主要还是依靠自发形成的组织互相帮助。
南都、N视频记者深入调查发现,多个发布义工旅行信息的平台本身仅为“文化传播公司”,通过工商资料可见,不少组织方本身并无旅行社资质,而是扮演包装者的角色,将含有一点“义工”活动和旅游行程打包,即为有深度的“义工旅行”。
不涉及旅行社业务的组织方
年关将近,长夏无冬的海南成为热门目的地。
南都记者联系上一个海南义工旅行的项目客服,工作人员发来一份某“国际教育”机构的项目资料,这个4天3夜的行程在三亚集合三亚解散,费用2499元。该工作人员表示,参与者多是大学生。
详细行程表揭示了其中的“义工”和“旅行”比例:第一天上午,参与者跟随湿地保护工作人员坐船出海巡护,种植树木,检测海水水质;下午,探秘无人荒岛采椰子,喝椰汁,随后在小众海边野奢营地晒太阳;晚上,在海边露营。
第二天,参与者上午体验水上运动,下午前往海洋动物救助保护中心探看被救助的动物,清洁海狮住处,制作海龟的饲料,晚上则体验东南亚美食。第三天,徒步热带雨林花园,参观热带科学院香料饮料研究所。第四天主要为乡村骑行、帆船出海等娱乐活动。
“顺利结束项目之后,你将获得当地NGO组织国际志愿者协会颁发的义工证书,以表扬你这四天来的坚持不懈,和在路上付出的汗水和努力。”
该平台称,参与者可获得4至8小时的志愿汇打卡时长,义工证书由“国际志愿者协会”、“海南世界联合公益基金会”和“蓝海动物救助保护中心”背书。
南都记者致电“国际志愿者协会”官网电话,工作人员却表示,该协会海南代表处去年已注销,不会再在中国国内开展任何业务,更加不会发放活动证书。
海南世界联合公益基金会工作人员则对南都记者表示,上述平台的四天行程中有半天时间由该机构负责。对于临时性、没有相关经验的人员,该机构确实需要收取培训费,而对于相对专业、服务时长较长的人员,不会需要花钱帮忙。
南都记者查询发现,这家广州的“国际教育”的经营范围包括向游客提供旅游、交通、住宿、餐饮等代理服务,但注明“不涉及旅行社业务”。对此,该平台表示是与一家旅行社公司工作合作以解决资质问题,并提供了相关的营业执照。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一家文化传播公司推出了复刻一般的海南行程和承诺,报价3200元。一开始问起时,工作人员坚称项目由该公司自营,且创始人曾实地考察过,价格不同是因为“项目的参与深度”不一样。但同样地,工商资料显示,该公司的经营范围完全不涉及旅行社业务,甚至不包括旅游咨询服务。问及资质问题,工作人员也才表示,该机构走的同样是与旅行社合作的路径。
“免费”的旅行与背后的生意
明码标价的“义工旅行”并不是全部。
有一句常见的文案是“有时间的时候没钱,有钱的时候没时间”,最能击中大学生群体——现在有一个不用花钱去旅游的机会,不知如何消耗假期的你要不要报名?
有报名者表示,提交资料之后马上收到学习当地语言的精准推销,怀疑信息被泄露。也有人举出截图来质疑,大举宣传免费是为付费项目做铺垫,因为在公布寥寥数人的入选名单之后,这些平台很快就又推送说,可以花钱体验同样的行程。
南都记者联系到一位拿到“免费体验”名额的“幸运儿”。在读大四的小卢曾在2020年底报名过一个西藏项目的“体验官”,经过三轮筛选,提交了大学期间取得的技能证书,还发了一段自述视频。这一项目最初的宣传推送阅读量达到10万 ,远高于该公众号其他文章,申请表中提供了多个时间段供选择,但并未写清楚免费体验名额数量。小卢向南都记者表示,他也是入选后才知道,数千名申请者之中,最终入选人数是十五六人。
小卢表示,由于疫情等原因,最终在2021年8月成行时,西藏项目的“体验官”人数是8人,加一名平台的带队人员,一个当地的向导,2名赞助方的摄影师全程跟拍,一行共12个人。
并没有什么是全然免费的,“体验官”以协助平台增加曝光来交换。他们需要签署一份有关肖像权的协议,按照约定,平台可以发布参与者在这一行程中的照片视频。而另外一个义务,则是完成每天一篇的微博游记,发在微博上与平台官方互动。
谈及这趟“义工旅行”的“义工”部分,小卢向南都记者表示,这里面包括从菜市场买来马上要被宰杀的小鱼带到河里放生,到雍布拉康的山上捡了两三个大口袋的垃圾运走,到山南的一个村里,用一个下午带小朋友升国旗,讲解卫生和安全知识。一行人在羊湖检测水质,没发现什么问题,本来还要为转经筒刷漆,但由于正在维修中就没有进行。旅途中有一点意外,一名“体验官”在淋了点雨爬了山后感到不适,下山休息缓了个把小时。
总体上,小卢认为,虽然行程紧凑,并非走马观花。“不是为了去拍个照打个卡,我们是正儿八经地去听当地的介绍,学一些东西。”
南都记者联系到这一活动的组织者上海蜉蝣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该公司法定代表人杨易宇向南都记者回应上述的一些质疑。“我们文章里是没有写(选)多少人。”他说,推出体验官项目就是为了打响平台的牌子,但自费参与并不是一种有效益的营收途径,后来报名自费前往西藏的人数只有二三十人。
相似地,上海蜉蝣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写着“旅游咨询(不得从事旅行社业务)”,杨易宇也表示,得通过小卢口中的“地接”,即当地旅行社来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这类平台的商业模式,“我们公众号有将近有600万粉丝,主要是靠接一些广告,比如考研四六级的培训,小语种、会计类的培训来盈利。我们本身是一个活动平台,不是公益机构,”他强调道。
新玩法与隐藏的摩擦
近几年,“义工旅行”的概念也历经一番变迁,从非营利组织的志愿项目,到包含部分公益活动的付费旅行,再扩大至纯粹以劳动换取免费食宿的“打工换宿”,其中的“义工”浓度逐渐稀释,而常见的目的地则受疫情影响从海外收窄至国内旅游景点。
当需要控制成本的青旅客栈和民宿,遇上有着旅游交友愿望、愿意劳动换取食宿的年轻人,两者之间构成一种短期、松散的关系,其中也会产生各种摩擦。
曾在云南丽江的民宿打工“换宿”的阿布向南都记者表示,其并没有与民宿方签订书面协议,后来遇上了工作内容与描述不符的情况。
原先商议好的工作内容是泡茶和接待客人,去到后,实际需要打扫客房、全部公共区域的卫生,洗碗、倒垃圾、泡茶。其表示,工作时间到晚上十一二点,“总之就是请的阿姨做的事情我都得做,并且还要挨骂。”其因此有了廉价且无保障劳动力的感觉。“别人一个月拿三四千的工资和你拿800做的同样的事情,就有点得不偿失。”
一名曾在涠洲岛上的民宿打工“换宿”的女性向南都记者表示,她刚到不久就受邀参加民宿老板组的酒局,被言语和肢体骚扰或决定马上离开,但人生地不熟,只能临时联系求助当地其他店家,最后成功顺利离开。此外,由于民宿老板持有总卡,而自由进入义工的房间的事情,亦有传闻。
这些情况如何维护自身安全和权益?这些年轻人都给出相似的回答:“没办法,只能找个借口一走了之。”
南都记者查询看到,一些个人公众号试图建立地方义工群,对民宿进行筛选,许多旅行者也是靠着网上的分享推荐和“避雷”指南作出选择。
大学毕业后曾在浙江舟山东极镇换宿的小枫向南都记者表示,除了提供身份证给店家登记之外,当时他们签了一份协议,写明了店家包吃包住,不须支付金钱报酬,如遇突发情况,“义工”自己负责。
在裁判文书中则更加明确——在一些人员意外受伤事故中,当事人希望寻求《劳动法》保障,而要获得劳动关系成立的判决,需要工作内容明确、工资确定,被法院认定身份“与义工有别”。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林子沛 实习生 刘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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