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其实,”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小声的道:“世子也根本没有讨好得了我”  她又不是苏氏那样的小娘子,缺什么便渴望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  傅明华向来都是,她缺什么,便自己想办法得到,而不是会贪恋贺元慎那一点儿的温暖  燕追听了这话,果然就高兴了  “我就知道他的法子不可靠”  话虽是这样说着,他却心里想起当初贺元慎曾提过的,小娘子大多羞涩,口是心非,又面皮薄,说不准他的有些方法还是受用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江嬷嬷站在外间,开始还有些担忧,可后面便隐约听着两人是蜜里调油了  也没有吵架,反倒小声说着悄悄话  她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拿衣袖压了压眼角  晚膳摆上来时,天已经黑了,燕追才陪她用了一碗饭,宫里嘉安帝便差了人来唤他,显然是傅侯爷那边问出一些事情来了  燕追进去唤衣裳,屋里侍候的紫亘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道:  “皇上召王爷召得很急”  燕追出来时,她去替他整理衣角,他也小声道:“傅家可能保不下来,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微笑着替他将腰间玉带整了一番,动作十分小心的避开了那里的伤口:“我明白”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她所求,嘉安帝对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很明显  皇帝只是志在铲除世家,傅家祖上毕竟是功勋之后,容三娘虽怀了龙种,但毕竟未入宫,嘉安帝行事也要考虑方方面面,以及当初葬入昭陵的傅老侯爷,如今还在太庙供奉  “您小心一些”  她有些担忧,伸手摸了摸玉带:“这里还有伤”  白日时因为容三娘之事,而忘了请张缪来看,也幸亏他身体强悍,才能忍得住,受了伤跟没事儿人似的  燕追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她以一根簪子匆匆挽起来的头发,叮嘱道:  “不必等我,先睡就是,若我回来太晚,就在外院歇息了”  又看她微微红肿的眼,心中又悔又有些心疼,不该沉了脸说话,使她哭了  这还是他第一回看她哭,小小声的,又娇怯怯的  她一双大眼里都是血丝,燕追伸了手指去摸了摸她眼角,她眼角纤长的睫毛眨动间便刷过他指腹  外头传话的侍人虽然不敢催促,但燕追留了半晌,仍是匆匆走了  这一宿傅明华明明十分困倦,却又总是睡得并不深,榻下碧青一翻身她便又惊醒了  早上才将起来洗漱了换了衣裳,梳头的宫人正小心的梳理着她那一头长发,便有下人来传话,说是白氏与钟氏、杨氏等人来了  她仰着头,任由两位宫人替她以香膏细细贴面,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  没想到白氏来得这样快  外头天色才将亮,冬季的时间短,白天亮得也晚  她坐在侧室中用膳,层层丝幕垂了下来,将食物的香气阻隔在了这华室之中  白氏等人跪在外面,等着她的召见  江嬷嬷替她布菜,不愿意说了这些话来使她心中厌烦,减了胃口  王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差,早上炖的粥品入口即化,她用了一碗半,便放下了羹勺,吃了些其他小点,末了接了茶水漱口,吐进碧蓝端的盆中了,才接过帕子压了压唇:  “明日还要这个”  绿芜在一旁记下她爱吃的东西,听她这样一说,脸上便显出喜色  傅明华吃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多吃些,喜欢的有专门的人记下来  由她特地开口,便是要赏赐厨房中的人的意思了  一旁碧云将这事儿记了下来,江嬷嬷扶她起身,才跟她道:“长乐侯夫人已经候了您半个时辰了”  傅明华便顿了顿  燕追从昨夜进宫,至今尚未回来,白氏如今匆匆赶来求她,怕是长乐侯府已经不好了  可惜此时来求她有什么用?当初该悬崖勒马时,傅侯爷却一心往前  碧云打了纱幕供她出来,她出来时,透过屏风,隐约看到会客的左侧厅堂之中,白氏领着两个儿媳,已经跪得脸色发白  屋门敞开着,几人跪在外间,这半天已经险些失去了知觉  她坐到了内厅椅子之中,才让人唤她们几人进来  内间有地龙,地上铺了地衣,还以屏风将冷风挡了  白氏进来时,脚似踩在云上,每走一步身体摇晃得厉害  才一宿的功夫,她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嘴唇干裂,头发苍苍  甚至她衣领上的圆盘扣都未扣整齐,反倒慌乱中扣差了  她一进来便咬了咬牙,目光有些茫然,在屋里看了一眼,见到傅明华时便朝她扑了过来  “元娘,元娘,元娘”  白氏一声一声的,扑到傅明华面前,抱了她的手,整个人便软软的瘫到了地上,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在她挑眉的一瞬间?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在她挑眉的一瞬间(25.他故意说得凶狠的话)

在她挑眉的一瞬间

一、

“其实,”她有些结结巴巴的,小声的道:“世子也根本没有讨好得了我。”  她又不是苏氏那样的小娘子,缺什么便渴望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  傅明华向来都是,她缺什么,便自己想办法得到,而不是会贪恋贺元慎那一点儿的温暖。  燕追听了这话,果然就高兴了。  “我就知道他的法子不可靠。”  话虽是这样说着,他却心里想起当初贺元慎曾提过的,小娘子大多羞涩,口是心非,又面皮薄,说不准他的有些方法还是受用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江嬷嬷站在外间,开始还有些担忧,可后面便隐约听着两人是蜜里调油了。  也没有吵架,反倒小声说着悄悄话。  她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拿衣袖压了压眼角。  晚膳摆上来时,天已经黑了,燕追才陪她用了一碗饭,宫里嘉安帝便差了人来唤他,显然是傅侯爷那边问出一些事情来了。  燕追进去唤衣裳,屋里侍候的紫亘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道:  “皇上召王爷召得很急。”  燕追出来时,她去替他整理衣角,他也小声道:“傅家可能保不下来,你要有心理准备。”  她微笑着替他将腰间玉带整了一番,动作十分小心的避开了那里的伤口:“我明白。”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她所求,嘉安帝对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很明显。  皇帝只是志在铲除世家,傅家祖上毕竟是功勋之后,容三娘虽怀了龙种,但毕竟未入宫,嘉安帝行事也要考虑方方面面,以及当初葬入昭陵的傅老侯爷,如今还在太庙供奉。  “您小心一些。”  她有些担忧,伸手摸了摸玉带:“这里还有伤。”  白日时因为容三娘之事,而忘了请张缪来看,也幸亏他身体强悍,才能忍得住,受了伤跟没事儿人似的。  燕追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她以一根簪子匆匆挽起来的头发,叮嘱道:  “不必等我,先睡就是,若我回来太晚,就在外院歇息了。”  又看她微微红肿的眼,心中又悔又有些心疼,不该沉了脸说话,使她哭了。  这还是他第一回看她哭,小小声的,又娇怯怯的。  她一双大眼里都是血丝,燕追伸了手指去摸了摸她眼角,她眼角纤长的睫毛眨动间便刷过他指腹。  外头传话的侍人虽然不敢催促,但燕追留了半晌,仍是匆匆走了。  这一宿傅明华明明十分困倦,却又总是睡得并不深,榻下碧青一翻身她便又惊醒了。  早上才将起来洗漱了换了衣裳,梳头的宫人正小心的梳理着她那一头长发,便有下人来传话,说是白氏与钟氏、杨氏等人来了。  她仰着头,任由两位宫人替她以香膏细细贴面,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  没想到白氏来得这样快!  外头天色才将亮,冬季的时间短,白天亮得也晚。  她坐在侧室中用膳,层层丝幕垂了下来,将食物的香气阻隔在了这华室之中。  白氏等人跪在外面,等着她的召见。  江嬷嬷替她布菜,不愿意说了这些话来使她心中厌烦,减了胃口。  王府里的厨子手艺不差,早上炖的粥品入口即化,她用了一碗半,便放下了羹勺,吃了些其他小点,末了接了茶水漱口,吐进碧蓝端的盆中了,才接过帕子压了压唇:  “明日还要这个。”  绿芜在一旁记下她爱吃的东西,听她这样一说,脸上便显出喜色。  傅明华吃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多吃些,喜欢的有专门的人记下来。  由她特地开口,便是要赏赐厨房中的人的意思了。  一旁碧云将这事儿记了下来,江嬷嬷扶她起身,才跟她道:“长乐侯夫人已经候了您半个时辰了。”  傅明华便顿了顿。  燕追从昨夜进宫,至今尚未回来,白氏如今匆匆赶来求她,怕是长乐侯府已经不好了。  可惜此时来求她有什么用?当初该悬崖勒马时,傅侯爷却一心往前。  碧云打了纱幕供她出来,她出来时,透过屏风,隐约看到会客的左侧厅堂之中,白氏领着两个儿媳,已经跪得脸色发白。  屋门敞开着,几人跪在外间,这半天已经险些失去了知觉。  她坐到了内厅椅子之中,才让人唤她们几人进来。  内间有地龙,地上铺了地衣,还以屏风将冷风挡了。  白氏进来时,脚似踩在云上,每走一步身体摇晃得厉害。  才一宿的功夫,她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嘴唇干裂,头发苍苍。  甚至她衣领上的圆盘扣都未扣整齐,反倒慌乱中扣差了。  她一进来便咬了咬牙,目光有些茫然,在屋里看了一眼,见到傅明华时便朝她扑了过来。  “元娘,元娘,元娘。”  白氏一声一声的,扑到傅明华面前,抱了她的手,整个人便软软的瘫到了地上。

 这样的情景,让傅明华想起梦中长乐侯府为梦里的‘傅明华’定下了陆长砚这个夫婿时,梦里那个‘她’的神色来。  她也只是跪在白氏面前,有些不甘有些惶恐不安,那时梦中的情景,与此时何其相像。  “元娘,救救你祖父。”  白氏流着泪哀求,声音虚弱。傅明华低头看她,白氏干瘦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似是汪洋大海中,抓到了一株救命的浮萍似的。  傅明华任由白氏抓着她的手摇晃,一言不发。  旁边碧云等人眼中露出不快之色,忙上前要扶白氏起来:  “夫人还请坐下。”  “坐什么?”  白氏一把将人挥开,死死掐着傅明华的手腕,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嘴角边泛着白色的口沫:“你祖父如今生死未知,我怎么还能坐得下?”  碧云被她推得往后倒退了几步,还要再上前来时,傅明华便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来了。  底下钟氏与杨氏二人也是神色憔悴,傅侯爷这一出事,不止是他自己泥足深陷,同时遭受连累的还有傅家其他人。  白氏歇斯底里的喊:“快救你祖父,元娘……”  话没说完,她就趴在地上,痛哭失声了。  傅明华平静望着白氏,目光里不见半点儿怜悯。  此时来哭?已经晚了。  她伸手压了压有鬓角,嘴角边的笑意使长乐侯府钟氏看了心中发寒。  自己不是没有给过傅家机会,但傅侯爷野心太大,最终仍是自食恶果了。  投靠容妃,便如与虎谋皮一般。若今日她不推波助澜,他日傅家上下数百条人命怕是都要折在傅侯爷手上的。  容妃并不是善茬,连亲生女儿都能下手,区区一个傅家又算什么?白氏此时若是聪明,便该笑而不该哭。  只是傅家的人若是聪明,便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了。  她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替长乐侯夫人与两位太太端了凳子上来。”  白氏瞪了眼要翻脸,她便道:“有话平静了再说。”白氏的哭嚎声又响又大,吵得人头晕脑涨的。  傅明华这话一说出口,白氏也不敢再闹了,只能忍了心中的慌乱,先由下人扶着起身坐到凳子上了,傅明华又让人拧了帕子来给几人擦脸,等到几人收拾妥当了,傅明华才看了白氏一眼:  “事情详细经过,你与我说说。”  白氏听到这儿,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眼泪便流了下来:  “你祖父被奸人所害,他是冤枉的!”  傅侯爷怎么敢给容妃送的柚子里下毒?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一张嘴便喊冤,又要哭喊的模样,傅明华皱了皱眉:“不要再说这些。”  光是喊冤有什么用?是不是冤枉,还得看嘉安帝怎么判。  昨夜燕追与她说了那些话,傅明华隐隐感觉燕追可能已经替自己收拾善后了。  “昨日里容妃的承香殿中,打死的宫人内侍拉出去的尸体还未掩埋,当着皇上的面喊冤有什么用?”  她冷冷斥责,白氏哭声便渐渐小了,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祖父既然有壮志,如今东窗事发,又如何要来寻我?”  白氏便嗫嗫道:“好歹是一家人……”  傅明华望着她看,白氏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祖父是遭奸人所害,他是冤枉的。”白氏又擦了一下眼睛,嘴里只说这句。  傅明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事到如今,好在祖母还并不糊涂,知道是中了算计。”  白氏听到此处,眼睛便一亮,正要说话,傅明华已经揉了揉眉心:“王爷昨夜已经进宫,至今未曾回来,现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皇上要如何发落,静心等待便是。”  可白氏哪儿又等得下去?她张了张嘴,“好歹长乐侯府也是王爷岳家……”  她话里透出几分埋怨,傅明华便停了揉眉心的动作,将手拿开。  也不朝白氏看,目光只落到自己手指之上。  她养了半寸长短的指甲,修成椭圆,越发显得长指纤纤。  上面染了淡淡的丹蔻,泛着粉红的光泽。  之前揉眉心的动作,使她指甲边沿沾了些许染眉的青黛,她以拇指甲弹了开,又拿帕子擦手。  屋里安静异常,她指尖弹着青黛眉粉时,发出的清脆声音让屋里坐着的白氏几人身体都颤了颤。  “那您何必来求我?”  白氏将头低垂了下去,听到这话不敢反驳。  “您先回去,等王爷回来之后,明日我去一趟长乐侯府。”  傅明华话音一落,白氏有些着急,但傅明华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便将她打发了。  好在她答应还要再回去一趟,白氏也就不再纠缠了。  已经过了午时,燕追仍未回来。  江嬷嬷便有些沉不住气,忧心忡忡的服侍着傅明华躺下,一面就道:“要不,奴婢使人问问宫里静姑。”  崔贵妃就在宫中,总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事到如今,傅侯爷与容涂英仍未从宫里出来,燕追昨夜去了之后到如今也未归,连消息也没有。  傅明华摇了摇头,一面躺了下去,牵了被子盖好,一面就翻了个身,望着江嬷嬷:“不用。”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着。  容涂英收受傅侯爷的东西,难免沾上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  这个时候傅侯爷出事之时,她就越发不能进宫里向崔贵妃打探消息的。  江嬷嬷咬了咬唇,应了下来。  她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午时倒是入了眠,醒来时宫中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傅侯爷跪在了宣徽殿廊沿之下,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傅明华听到这个消息时,便让江嬷嬷替她备了纸笔。  这个时候帝王的心思是最难琢磨的,一切谋事在人,成事便在天了。  她抄了两卷经书,逐渐便平静了下来,傍晚就听说嘉安帝放了傅侯爷出宫,可想而知傅侯爷的命是保住了。  只是燕追仍旧没有回来。  早晨傅明华早早收拾回了长乐侯府,白氏等人已经在府中翘首以盼了。

二、

 这会儿便不再做什么长辈的样,除了庶出妾室子女外,府中一干人等都已经候在了白氏屋中,一脸病容的傅侯爷也在。  看到傅明华回来时,众人先向她行了礼,傅明华才向傅侯爷问了安。  他脸色十分不好看,眼窝都陷了下去,眼中惊惶未定,布满了血丝,显然容三娘之死,将他吓成了一个惊弓之鸟,背都弯了。  今晨下了小雪,天气也冷,可屋里烧了地龙,傅明华一回来便取了貂皮大氅,傅侯爷却里三层外三层的裹得严实,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牙齿碰撞间发出‘咯咯咯’的响声来。  “你祖父昨日跪在外头,受了些寒。”白氏勉强说道,紧接着不等人搬了椅子来,便问道:  “此事怎么解决?”  “容三娘子之死,确实与我们侯爷无关哪。”  白氏擦了擦眼泪,傅明华却不理她,反倒看着傅侯爷:“如今祖父心中也该有个心理准备才是,容三娘子命丧黄泉,云阳郡主昏迷不醒。”  无论如何,此事都该要有所交待。  白氏一听便要发怒,拍了大腿喊:“我们是冤枉的!”  傅明华转头望着她,神情淡漠,白氏哭喊的声音便渐渐小起来了。  “咳……咳咳……”傅侯爷咳了两声,脸上也露出恨色来:“容上明害我!”  上明是容涂英的字,他此时说起容涂英时,再也没有以往的恭敬向往之色了。  想也知道,昨日宣徽殿御书房中,当着嘉安帝的面,容涂英必定是将罪名都推到傅侯爷身上,才使他此时提起容涂英,便咬牙切齿了。  傅明华低头捏了帕子掩住了唇边的讥讽,先坐了下来,白氏才向钟氏使眼色,让她将人带出去。  毕竟这事儿并不光彩,越少人知道是越好的。  等人一走,府中下人也驱了大半,屋里只剩傅侯爷夫妇,以及一个傅其弦时,傅侯爷才问:  “事情结果王爷如何看法?”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再提什么容妃、容涂英等了,反倒提起了燕追。  傅明华垂了眼眸地,掩住了目光里的神色,才问道:“皇上既然放您回来,此事便有回旋余地。”她缓缓开口,声音温柔,傅侯爷听到此处,神色一松。傅明华接着却道:  “我要您向皇上辞呈一封,自认德才欠缺,难以胜任太傅一职,”  “你住口……”傅侯爷一听这话,急怒攻心,冲动之下开口。  傅明华却不理睬他,自然也不会住口,甚至没有因为他大声说话而停顿的意思,仍旧道:  “傅家何德何能,不配享先帝恩泽,而请皇上收回长乐侯之位。”  “咳咳咳咳咳!”  傅侯爷咳得又急又重,显然此时心中并不平静。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下巴之上胡须都立了起来。  咳得太凶太急,嘴里喷出的唾沫沾了他一胡须都是。  白氏慌忙替他揉胸推背,他恶狠狠的将白氏推开,瞪大一双通红充血的眼望着傅明华看。  “你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的问,神态阴狠。  时至今日,他受了这样些委屈,吃了那样大的苦头,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是像傅明华所说的一般,他受的委屈不是白受了吗?  如果是要落得这样的结果,那他当时压根不用讨好容涂英,还能保住傅府一门富贵。  自己太傅一职虽是虚闲,但好歹也是一品的官儿。  傅侯爷神情凶狠的望着傅明华看,傅明华也表情平静的与他对望。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傅明华该惧怕的。  但让傅侯爷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他向来认为只是空有美貌与母亲曾出身江洲虚名的嫡长孙女,此时在他的目光下不避不闪,反倒使他挨不过,本能将头别开了。  傅侯爷一旦别开了头,自然便相当于在两人气势对撞之下认了输。  他心中骇然,紧咬了牙,脸颊肌肉抽搐了几下,才有些狼狈的道:“你什么意思?”  傅明华望着傅侯爷:“祖父觉得我哪里没有说清楚?”  “你让我……”  “我让祖父向皇上辞呈一封,自认德才疏学浅,不足以胜任太傅一职,傅家无德无能,不配享先帝恩泽,”她又重复了一次,这一回白氏等人也回过神来,傅其弦大怒,高声便道:“你住嘴!”  “请皇上收回长乐侯爵位。”  傅明华仍将话说完,傅家几人冲她怒目而视,她突然便叹了口气。  这群蠢货!  “祖母派人前往王府时,我曾让人带的话,可带到了?”  她捏了帕子,抚了抚发髻,偏头问了一句。  白氏此时记恨她先前说的那两句话,听她问话,就十分不快:“你如今问来,可是想要耀武扬威的?”  傅明华听她这样一说,就不由失笑:  “我有什么可耀武扬威的?只是想与长辈说,祸福自来便相依,急流直上固然是勇气可嘉,但勇退也不算差。”  如今傅家的情况,嘉安帝都摆明只要收爵而不要命,傅侯爷若一意孤行,抱着这高官厚位不放,下场便可想而知了。  这傅府上下数百人,怕是都要葬在傅侯爷手上。  “你什么意思?”  傅侯爷又问了一声,下眼睑不住抽动。  傅明华便又叹了口气。  话都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却仍是要问。  她牵了牵裙摆,漫不经心抬起头,看着傅侯爷道:“若我今天不将话说清楚,祖父怕是不肯甘休的。”  “就从当初我母亲自尽,而使傅家被降爵说起吧。”她又提起了这事儿,白氏的嘴角便抽了又抽。  “当初祖父与容妃相谋,为的是权势地位吧?”  她温和的问,语气并不锐利,傅侯爷却感到说不出的狼狈。  傅家已经位于世袭罔替的爵位之上,富贵代代绵延,若他不是为了权势地位,又何必投靠容妃?傅明华明知而故问,分明就是有意难为他的。  想到此处,傅侯爷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态度却是默认了。  “您想必是认为,当日父亲与谢家联姻,江洲谢家乃是四姓之一,明面之上,您是贵妃娘娘及王爷一党。”傅明华目光渐渐明亮,傅侯爷却是眼神根本不敢落在她身上。

  她看向傅侯爷时,傅侯爷的眼珠本能的便转到了其他方向。  傅明华也不以为意,接着又道:“但是您却有些担忧。那时容妃娘娘盛宠不衰,王爷年纪幼小,皇上对容妃母子宠爱有加,从当初三公主封号便能瞧得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傅侯爷自然不甘心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中。  他想要有从龙之功!将来位极权臣,手掌重权。  这个野心他虽然没有说过,但却一直藏在他心中。  表面他是三皇子、崔贵妃一党,与谢氏的联姻使他拥有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背地里他则并不满足,而暗中投靠容妃。  如此一来,他日若崔贵妃得势,他便弃容妃而投靠崔贵妃。  与之相反,他则可以背地里靠向容妃,而弃崔贵妃。  “您原本想得也没错,唯独错就错在……”傅明华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一旁白氏后背沁出冷汗,只觉得傅侯爷看她的目光凶猛,心里不由将傅明华恨了个半死。  白氏越是如此,傅明华便故意停顿的时间越长,直到白氏冷汗涔涔,才道:  “您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也把别人想得太不聪明。”  换句话说,也就是傅侯爷太自以为是。  从一开始容妃便只拿他当个乐子,顺手利用的。  “当初父亲能娶江洲谢家的娘子,所以容妃娘娘在言语拉拢时,您便深信不疑。”  傅侯爷听到此处,忍不住就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傅明华微微一笑:“太祖在世时,便曾对世家门阀毫不留情,四姓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是因为根基太深,不能妄动而已。”  阴氏有盔甲武器,钱银丰足,太祖打天下时,阴、祝两家都曾出银子出马匹、盔甲等。  崔家出粮草,太祖定国后,还送后来的崔贵妃到当初仍是太子的嘉安帝府中。  不论如今还是太祖在世时,两位皇帝任用的大臣、谋士之中,大半与谢家关系匪浅。  燕氏皇姓不是不想动世族,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傅侯爷显然不明白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也露出一副并不如何想听的不耐烦神情。  数次想要出口打断,但傅明华都没有给他机会。  “这与长乐侯府,与傅家降爵有什么关系?”  傅侯爷忍了半天,听她说起世族,终于难以忍耐,打断了她的话。  傅明华就以一种隐忍的神情望着他看,仿佛是他十分愚蠢。  “傅家世袭罔替,若傅氏的领头人聪明,懂得韬光养晦,百年之后,傅家又是另一个世族!”她冷冷望着傅侯爷看,就是这样的人,至今吃了亏仍没明白输在哪点儿的,还妄图成为权臣!  从傅侯爷身上,便可以看出世族教养孩子的重要性。  当年的傅老侯爷出身微末,傅家发达时,傅侯爷年纪已经不小了,没有受过良好的教养,以致于养成这样的德性。  怕是当初养废傅其孟、傅其弦,都应该是出自当初老太爷的意思。  老侯爷虽说也未读孔孟之道,但他能一路走到如今,经历过血雨腥风,还能成为太祖所封唯二的世袭罔替的权贵,手掌大权,也是有些见识。  可惜就是老子英雄,儿子太废!  傅明华说完,傅侯爷先是一愣,登时吃了一惊,紧接着额头冷汗淋漓。  她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傅侯爷就是再傻,也回过了味来。  从始至终,什么与容妃合作,而透了风声,最后导致谢氏自尽,皇上喝斥,只是托词。  追根究底,不过是皇上并不希望再出另一个世家大族而已。  这个原由使傅侯爷口中发苦,喃喃语不成调:“那,那……”  “容妃娘娘心中有数,只是想借您之手,除去贵妃娘娘一臂。”傅侯爷自作聪明,可笑的是连被容妃算计了,后来竟然再次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  傅明华将话与他说透,看着他道:“不瞒您说,此次容三娘子之死,容大人心里怕是如明镜一般,但他为何死咬着您不放?”  便是因为容涂英明了帝心。  此次他与傅侯爷都被容妃算计,但容涂英知道,容妃就是动了手脚,但嘉安帝说她没罪,她便没罪。  他咬不死容妃,就是咬得死,对他自己也并无好处,所以他当时选择的是一口咬死傅侯爷。  因为傅家世袭五代的爵位。  光凭这一点,容涂英就能步步高升,而傅家则是在走下坡路。  “容妃娘娘可非菩萨心肠一般的人儿,容三娘子一尸两命,云阳郡主生死不知。”傅侯爷与虎谋皮,可笑还自以为高明。  傅明华说得口干舌燥,偏偏回来之时,白氏等人只急于问事,却连让丫环奉杯茶都忘了。  “长乐侯府至今能被算计的,除了这满府爵位,不过就是使您能牵连到我身上而已。”傅明华看着脸色惨白,鼻翼微微颤抖的傅侯爷:“想借此牵连王爷,可是成与不成我先不说,哪怕就是成了,容妃娘娘如此手段,祖父觉得这长乐侯府满门上下数百余口,有几人能活得性命?”  与其让傅侯爷将来昏头昏脑之下,干出什么糊涂的事儿,傅明华干脆将话挑明。  傅侯爷被她一说,只觉得脑海里血脉一跳一弹的,喘息都有些困难。  他捂了胸口便要朝后倒,白氏惊慌失措,也忘了扶他,他撞到椅子扶手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堪堪稳住了身体,顾不得疼痛,又咳了好几声,才颤巍巍取了帕子捂住了嘴。  “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陷入被动,不如辞官丢爵。”以退为进,“不止能保得满门性命,从这漩涡脱身,皇上看在曾祖父仍供在太庙,会留些情份。”  傅明华抿了抿唇,望着傅侯爷看。  时至今日,他其实心里也清楚得很,傅明华说的是对的,她的方法是最好的,可以使长乐侯府脱身,可以使自己脱罪,可以使长乐侯府满门保命。  傅侯爷握紧了拳头,可是他真的很不甘心。

三、

 他被容妃算计了。  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  当初还做着权倾朝野的梦,比父亲当年时更威风几分。  可现在却如大梦初醒,傅侯爷泪洒满襟。  “如此,便依你所言。”他一下便像老了十岁不止,想想又觉得心痛难忍,还要再开口,傅明华已经点了点头:“这样是最好的。”  她一开始算计时,便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傅家被排除出权势名流之外,只做个田舍翁,既能保傅家人性命,又可以给傅侯爷一个教训。  而自此之后,傅家无权无势,便再难做什么小动作。  不再是侯府世子之后,傅其弦怕是也难以再像以前一般行事无状了。  “那怎么行?”  傅侯爷正失魂落魄,白氏却异常着急:“那怎么行?”  她拍着腿,忍耐不住:  “如此一来,将来你三叔差事怎么办?你几个妹妹都订了亲事,如今邓州侯府等,都纷纷上门退亲……”  白氏急得快要哭出声来,长乐侯府风光之时,这些人便如闻了腥的猫,个个恨不能与傅家结亲。  想借燕追的势。  可现在长乐侯府一旦倒了大霉,便都一个个的恨不能躲得远些,邓州侯府的人恰好在洛阳,府中三郎君与傅明雅定下了亲事,昨日却派了人上门,退回了傅明雅的生辰八字,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若是长乐侯府一倒,将来事事都不如意,府里几位小娘子的亲事也要受到影响。  最重要的是,白氏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但傅侯爷要是辞去了官职,长乐侯府不复存在,将来如此在洛阳立足?  甚至曾经讨好她的人,看到她时还会像躲瘟疫似的。  “绝对不行的!”白氏摇了摇头,“王爷呢?王爷对此事怎么说?”  傅侯爷也双眼一亮,望着傅明华。  “你三叔不日便会回来。”傅侯爷脸上带着希冀之色,向傅明华小声央求:“使王爷顶一段时间,待你三叔回来之后再说?”  一旁傅其弦听了这话,便愣了一愣。  他就是再蠢,此时也听得出来傅侯爷话里对他的鄙夷。  甚至在这样的大事儿上,压根儿就没有要考虑他意见的意思。  傅其弦眼皮抽了抽,握紧了拳头。  “顶一段时间?”  傅明华已经将话说得清楚了,傅侯爷却仍是不肯死心。  “昨日您进宫里,可顶住了几个时辰?”  傅侯爷哑口无言,傅明华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说,便站起了身来:“我话已说完,祖父要如何做,就好好考虑一番。”  她说完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未转身,却侧了头回来,目光落在身后华丽灿烂的地衣上:  “若知机,遇急流而退,尚可保全侯府几分,否则悔之晚矣。”  傅侯爷等人没有说话,她出了房门,就听到里面白氏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  听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想也知道怕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钟氏等人就坐在另一边暖阁的碧纱橱里,正焦急的等着事情的发展,傅明华出来时,钟氏便得知了动静,连忙也跟了出来,此时看到傅明华,就忍不住问:  “您说完话了?”  傅明华便点了点头。  钟氏拧了帕子,几个女儿忧心忡忡的跟在她身侧。  她最小的女儿傅明娜还未定亲,长乐侯府一出事,亲事是肯定会受影响的。  白氏之前还说,傅明雅的未来婆家退回了生辰八字。  傅明月那边没有动静,但钟氏这心中依旧是提心吊胆的。  她上前一步,握了傅明华的手就道:“不瞒您说,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我倒是没什么,但还请王妃怜惜这底下几个弟妹。”  钟氏说到这儿,就问道:“您可曾得到什么消息了?”问完,又补充道:“贵妃娘娘在宫中,可曾打听到些许情况?”  “我也没有进宫里。”傅明华摇了摇头,看了傅明娜一眼,她有些怯生生的,不由便朝她微微一笑,小娘子有些羞臊的低下头来,像朵娇嫩的迎春花。  “不过叔母心中也该有数。”容三娘一尸两命,云阳郡主昏迷未醒,容涂英一口咬死长乐侯府,这事儿不是那样轻易便能揭过的。  钟氏听她这样一说,便瞧出了些端倪,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她伸手摸了摸傅明娜头顶,又有些不死心:“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就看祖父如何做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傅侯爷若照自己所说,及时丢官弃爵而保命,嘉安帝便也会留其几分脸面。  傅其彬任满回洛阳,他在江南任六品的通判已经好些年了,一直没挪过位置。  到时嘉安帝会破格提用他,若傅其彬本人不是太蠢,能力不是太差,兴许长乐侯府也不是全无机会。  若长乐侯府被废,而傅其彬得势,傅明月几人婚事倒不可能有什么太大波折,至于已经退了傅明雅生辰八字的邓州侯府,能在危难之时便撇清关系,傅明雅将来另择良人也是可以的。  至于长房傅明霞,她一直不想嫁冯万应,长乐侯府出事,她的婚事可能也会生出波折,到时若实在不想嫁,便可以顺势退了。  但傅侯爷含恋权势地位,怕是不会舍得放权。  最坏的可能,他假意辞官而保爵,嘉安帝若厌烦长乐侯府,便会对傅其彬明褒而暗贬,同时有可能提任傅其弦这个名声在外的浪荡子,而非回洛阳续职的傅其彬。  若是如此一来,长乐侯府才真正算是完了。  钟氏听了这话,不明就里,想问却又不敢。  几人都是一脸惶恐,傅明霞就道:“大姐姐与祖父说了些什么?”  杨氏脸上也露出好奇之色,却不敢开口。  她对傅明华并不如何了解,嫁进长乐侯府后,对这个嫡长女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每当看到傅明华时,杨氏都莫名觉得心虚气短,自然也在傅明华面前摆不出母亲的谱来,反倒每次见到,都有些唯唯诺诺。  此时傅明霞都敢开口问话,她却不敢出声。

“也就是问了些话。”几人站了一阵,屋里有下人出来,说是夫人唤众人进去。  钟氏急于知道结果,忙不迭便进去了。  她几个女儿跟在身后,傅明霞却站着没动,盯着傅明华看。  直到众人都进去了,沈氏也走了两步,以眼神催促她时,她才问道:  “大姐姐都与祖父说了些什么?”  傅明华就问:“当初二妹妹不想嫁冯大人,如今便可以得偿所愿了。”  她意有所指,嘴角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傅明霞顿时便死死咬住了下唇。  长乐侯府如今的情况,若是傅明霞当真不想再嫁冯万应,此时说不定就有可能的。  傅明霞听到此话,眼中露出几分亮色,可很快的她眼里的光彩就暗淡下去了。  “你是不是耍弄着我玩?”她当傅明华是拿话诳她,脸上露出警惕之色来,语气有些不大好的责问。  傅明华就不由笑了笑:“我耍弄着你玩干什么?长乐侯府如今出了事,极有可能爵位不保,祖母如此宠你,想必九妹妹的事情你也知道。”  长乐侯府一旦出事,邓州侯府来退亲的人,只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到时说不准不用二妹妹来嫌弃这门婚事,冯大人便要率先退亲了。”她说了这话,傅明霞一下脸色变了。  若真像傅明华所说,到时连冯家都要退亲,将来的她又能嫁得了什么好人家?  傅明霞忍不住就急道:“若侯府出事,你也没有了娘家依靠,怎么能说得这样轻松呢?”  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十分怨恨:“你如今已经嫁了,便来说这样的风凉话,如果我是你,我必定不会对娘家见死不救的。”她跺了跺脚,脸上露出恨色,眼里泪水都要流了出来,沈氏满怀敌意的看了傅明华一眼,招呼傅明霞道:  “快些进来吧。”  傅明霞便恨恨的走了。  碧蓝有些生气,长乐侯府明明是有求于人,却摆出这样的态度。  因傅明华提议傅侯爷弃官丢爵的话,白氏等人对她态度十分冷淡,坐了一阵,晌午后她便回去了。

四、

 回到府中时,院中留下来的碧箩迎了上来,说是王爷回来了。  燕追已经两宿没有回来,宫里虽然短不了他吃喝,但傅明华以为他一回来便是要歇息的。  没想到进了屋,取了大氅,擦了把脸进屋时,左侧纱橱之中,燕追坐在铺了紫貂皮毛的褥子上,拿了她最近在看的谢氏族规、族训看。  这是当初装填陪嫁的物品时,谢家送来的。  江嬷嬷找了出来之后,她觉得有些意思,平时拿着打发时间。  他换了一身银灰色软袍,只以丝络束了腰,歪坐在软榻之上。  一双长腿也未收起,头发散在身旁。  傅明华一回来,他头也没抬,便道:“换了衣裳过来。”傅明华便应了一声,进后头拆发鬓换衣裳时,便猜想燕追这一趟进宫之后与嘉安帝说了些什么。  她换了轻便的湘妃色襦服,头发也只是以簪子轻轻拢住,出来时燕追正一手端茶,一手拿书。  那茶香气四溢,他喝了一口,看傅明华过来,便以拿书的手伸了出来,揽了她腰将她抱着坐在他腿上,就着手里的茶杯喂了她一口:“尝尝,采自天竺寺的香茗。”  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是太亲密了。  但傅明华知道他性格,便也温顺低头嘴唇碰在了茶杯边沿。  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将茶杯移开了。  “王爷?”  傅明华问了一声,他将茶杯放下,双手轻松使力,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傅明华转过头,仰望着他看。  哪怕是两宿未眠,但他骨子里受教育很深,脸上不见丝毫狼狈之色,胡子刮得干净,除了眼里分明的血丝,他看起来没有一个几日未曾合眼的人的焦躁感。  傅明华也是差不多,其实她也是两宿没有睡好,但脸上敷了香膏,收拾得十分齐整,哪怕是已经回来了,也丝毫没有马虎,穿戴收拾看起来随意,却又处处精致。  两人一对望,傅明华便不由笑了起来。  二人母族都是出身四姓,某些共同点是惊人的相似。  燕追低头与她额心轻抵,就道:“我猜你也没睡好,茶少喝为妙,否则难以入眠。”  少女脸颊粉白,因才洗过脸的缘故,脸颊微凉柔软,燕追又蹭了蹭,才将头抬了起来,举了手里的族训,扬着眉冲她笑:  “我倒不知你还看这个。”  他说完,含了笑意轻声念:“敦孝悌,睦宗亲。尊族规,和乡邻。子不孝,心须狠。”  燕追念着念着,嘴角边笑意就更深。  傅明华听出他话里有些取笑的意思,不由便微微脸红,靠着他道:“只不过是闲暇时看看罢了。”  谢氏的族规很有意思,里面还有诸如‘远亲不如近邻,不交无品无德之人。’等看起来与谢氏严谨世家形象并不相符的族训,她这几日翻着翻着,偶尔倒是打发时间,没想到被燕追发现了。  她靠在燕追臂弯里,有些害怕压到他伤口,不敢离他近了,就有些好奇的问:  “王爷,崔家没有这样的族训吗?”  美人儿在怀,吐气如兰,燕追并非柳下惠,当即便生了那么几分旖旎的意思来,便不紧不慢的将她抱得更紧。  “有倒是有,但是与这谢家的族训并不一样。”  他有意无意嘴唇碰触着她晶莹剔透的耳朵,吐出的热气让她直缩脖子,一副想躲又不敢的模样。  仍强作镇定,只是脸颊却染上红霞,十分可爱诱人。  “你看这里。”  燕追伸手扣了她腰,手指轻轻在她柔软的腰肢上磨蹭,一边则低头将下巴搁在她小巧的香肩之上,脸颊与她耳畔相贴,这个动作能使他闻到傅明华身上的香气,两人体温只隔了薄薄两层轻便的衣裳而已。  他声音有些沉:“谢氏的族训写的是,赌乃贪念之祸,奢是败家之根,酒色过度伤人。”  燕追一边念着谢氏族训,一边就笑,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全拂在她耳上,使她脸又更红,娇躯都微微紧绷轻颤,使他目光便更深沉。

屋外冰天雪地,床榻上却是温暖异常。  她才一睁开眼睛,燕追便在她头上亲了两口,她有些吃力的转过身来。  外头碧云几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听不大清楚。  燕追身体似火炉般,将手臂伸出被子外,勾了她一缕头发在指尖卷着,声音还有些沙哑:“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他手臂裸着,未穿衣裳。  傅明华脸红了又红,她每日生活极有规律,早上几时起,行时几时睡,都早形成自然反应了。  往常她午睡完这个时候起来,哪怕是倦极,到了这个时辰点便也就睁开眼了。  她将头枕在他臂间,柔软的手还揽着他腰:“王爷醒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正香。”他理了理长发,意有所指:“原想拿了谢氏族训来看,就怕一动将你吵醒了。”  她脸颊又开发烫,忍了又忍,不想中了他的圈套。  与他成婚虽然还没有多长时间,中间又分离了好几个月,但他性格傅明华还是摸清了一些。  尤其床笫之间,她若讲他胡说八道,一准儿中他下怀,没一会儿又被他牵着走了。  她忍了羞涩,燕追看她不上当,便笑了一声,低头碰了碰她额角,又问:  “今日回长乐侯府,傅长胜如何决定?”  他神情慵懒,仿佛已经猜到了傅明华这一趟回长乐侯府的结果了。  那眯着的双眼中露暗沉之色,替她掖了掖被角。  “您猜得不错。”她努力回想着午睡之前与他说过的话,他好像曾提过,嘉安帝有意扶持傅其弦。  她抿起的嘴角露出浅淡的微笑,将自己今日回长乐侯府说的话做的事都跟他略微提了一遍。  今日傅侯爷分明就是十分不甘心她提出过的丢官弃爵之话,只推脱傅其彬回来之后再说。  “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会上辞呈弃官。”她仰起头来,目光与燕追对视,就见他点了点头:“与我想的也差不多。”  容妃当日下药在柚子上每一个环节都留了破绽,并且还寻了要咬死傅侯爷的人,就等着嘉安帝派人查到。  他进宫之前,便令人将每个经手的人抓了起来,将收尾工作做完,将容妃留下的尾巴全部揪了出来。  如今容妃咬不到傅家。  他的态度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  傅明华就点了点头。  嘉安帝如今开科举,提拨寒门子弟,要除去世家的意图十分明显。  梦里的‘陆长元’能得到重用,便恰好赶上了这样一个好时机罢了。  燕追笑道:“此事之后,容、傅两家,怕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容妃辛苦拖傅家下水,却为傅明华做嫁衣,替她断去了傅家这个并不安份,对傅明华来说是个麻烦的尾巴。  弄死了容三娘,容涂英此时虽与她关系会更加紧密,但姐弟之间始终还是埋下了祸患。容妃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动手。  成大事者固然不拘小节,但容涂英心中怕是也会对她多加防备的。  至于傅侯爷,吃的亏便更大。  虽说因为燕追插手,傅家保得住命,但却保不住官职,地位必然是一落千丈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傅明华却摇了摇头,忍了笑道:“不,还是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的。”  燕追扬了扬眉梢,伸手捧了她脸:  “元娘说的,该不会是长乐侯府中,与冯万应定下婚事的人吧?”  他原本对傅明霞并没有什么印象。  可当日回门之时,他喝了酒,傅侯爷、冯万应两人讨好的陪他在锦园中散步,却恰好遇上傅明华在与那小娘子说话,当时小娘子哭哭啼啼,十分不情愿,还使得傅侯爷闹了个尴尬。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但她与傅明华一通胡说八道,还使得傅明华后来说并没有想嫁他的话。  正是因为如此,燕追印象尤其的深刻。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与冯万应定下婚事的,就只有傅明霞。  因此她点了点头:“没错。”  “那可不一定了。”傅明华承认了是傅明霞会因为长乐侯府出事而欢喜,燕追却意味深长的笑:“这门婚事也不见得不成。”  傅明华听到此处,便一双秀眉拢了起来,有些疑惑的看他:“您要插手此事?”  “当然不是。”燕追看她认真的神情,不由大笑出声,伸手来搂她:“区区小事,你该不会当我成日闲得慌,无所事事,要管这桩小事了。”  他性格骄傲,说了不会插手,便是真的不会插手了。  只是既然他不插手,又为何如此笃定傅明霞会嫁冯万应呢?  她有些不解的开口:“您为何这样说?当日我二妹妹对这桩婚事抗拒的模样,您也瞧见了。”  就是冯万应性情敦厚,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但傅明霞若执意退婚,在这个时候,白氏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燕追便只是勾了勾嘴角,眼里露出点点光彩:“我们来打个赌就是了。”  她看燕追嘴角边露出的笑意,想要撑起娇躯,却又浑身软弱无力,便唯有问他:“王爷想要赌些什么?”  对于傅明霞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傅明霞向来骄傲,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想要的,若长乐侯府一时半刻垮不了,这桩婚事她一定会拒的。  她看燕追有些兴致,便也陪着他说笑。  燕追也不提赌什么,只道先赌,将来再提个条件,傅明华也就应了下来。  她与燕追说着话,外头碧云几人知道他们醒了,也没有人敢进来。  三日之后,傅其彬回了洛阳,而两日之后的早朝时,傅侯爷如傅明华所想的一般,只上书辞官,道才疏学浅,难以胜任太傅之位,嘉安帝当时的神色,看得傅侯爷心惊肉跳的。  这几日,容三娘之死在洛阳中闹得很大,长乐侯府此举使得洛阳里好些人都在观望。  皇上的态度令人难以捉摸,只让人彻查此事。  当初容三娘所食的柚子是傅侯爷令人取了送来的,这柚子是傅侯爷寻了当初傅老侯爷在生时的门路,当初曾跟在傅老侯爷麾下的一员曾得他照顾的将领,如今子孙后辈正在岭南桂州任六曹之一的司户。

五、

傅侯爷花了大功夫,才让人从桂州送来一些,便挑了最好的送进容涂英府里。  说来也是奇怪,旁的别人吃了都没事儿,唯独这两颗送进容涂英府中的柚子被人下了毒。  当日曾经手过这些柚子,并送柚子进洛阳的人名叫贡三儿。  事发之后,此人不知是不是知道出了事儿,便畏罪潜逃,傅侯爷背地里让人翻遍了洛阳城,也没找出这个人来。  如此一来,傅侯爷难免便感觉到压力更大。  近来朝中众人都不再与他往来,长乐侯府大门紧锁,傅家的人愁云惨雾。  在这个时候,在江南多年,近来才回洛阳的傅其彬则是携钟氏及傅其弦夫妇,投了门贴要来拜访傅明华与秦王。  燕追是没有功夫见他的,天气逐渐转冷,嘉安帝过些日子有意前往骊山之上的华清宫小住两日,曾有要使燕追监国的意思。  他近来忙着上手各地事务,嘉安帝已经在放权让他处理河套地区一些他新提拨上来的臣子折子。  而秦王府中,因为燕追当初大肆排除异己,不拘一格提拨人才的举动,使得不少人意图拜在他门下为食客,他近来忙得不可开交。  就连傅明华都有两天没有见他,傅其彬与钟氏这样的人物,他自然更不会拨空来见了。  傅家的人来的那一日,傅明华设宴在钟粹楼中,那里种了大片大片的寒梅,如今开得正好,一进园中,满园香气便扑面而来了。  秦王府里占地颇广,这边傅明华也不常过来,这会儿园中一走,倒是觉得景致颇美,当初建园之时,匠人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下人领了傅家的人过来时,傅明华才刚接了酥得喷香的茶,喝了两口。  傅其弦倒也罢,他虽胸于点墨,但此时进了王府也知道害怕,束手束脚的,感觉不大自在。  倒是其中一束目光,进了屋里便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与审视。  傅明华侧身端了茶喝,感觉到有人看她之后,她轻勾了一侧嘴角,又再喝了一口,才将茶杯放到了一旁茶几上,侧过了身来。  面前傅其弦几人行了礼起身,傅明华的目光就落在了站在傅其弦身侧,看上去却比他年轻了不止十岁的傅其彬身上。  他也不年轻了,都已经是三十好几,也比傅其弦小不了多少,但这些年傅其弦贪花好色,将身体都掏空了。  当初的傅其弦还能看得出风流俊俏的模样,可如今,他的肚腩挺了起来,脸颊肌肉松弛,嘴角下垂,突出的眼代显出掩饰不住的老态。  相较之下,傅其彬站在他身旁,可以说就仍是中年瀟洒。  “下臣日前回来,至今才得空来拜见您。”傅其彬回来之后还在等待朝廷安排的新职位,长乐侯府如今的情景,他应该是有些焦灼的,可他看起来却是神色温和,笑容满面,不见丝毫担忧来。  他这一次来送了自江南回来时带的一些礼物,份量还挺重,在下人领他们进来时,傅明华便已经看过江嬷嬷呈上来的单子了,上面一尊送子观音佛象,出自汉时魏宪之手,魏宪乃号称鬼斧神功,雕刻玉器之手艺十分出众。  汉时经魏宪之手所刻之物便是千金难求,时至今日,朝代传承多年之后,他的作品便更是昂贵了。  俗话说得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傅明华收了这礼,自然也不会跟他绕弯子的。  “三叔何必客气,都是自家人。”她微笑着,侧头吩咐人上座。  傅明华坐在椅子上,细腰挺得笔直,她穿着的青色长裙,压了些少女的明媚,多了几分沉稳。  下人搬了椅子上来,几人自然便依次坐下。  杨氏紧张得手也不知往哪里摆,只努力挺直了腰,想像傅明华一般坐得好。  她看着傅明华这样坐了也倒是好看,可惜她坚持了不到半刻钟,便觉得腰酸背疼,挺起的背便又弯下去了,手撑在椅子旁。  这样自然是不好看。  但好在此时也没有哪个管她这些的,钟氏只担忧长乐侯府未来的前程,以及夫君的差事能不能落实下来,将来夫妻不至于分隔两方。  “说来也是惭愧。”傅其彬坐了下来,既然傅明华唤了一声‘三叔’,他自然也便打蛇随棍上,亲切而有些遗憾的道:“当初元娘大婚,我这做长辈的却不在洛阳,未能向你亲自道贺,至今想来也是觉得遗憾得很。”  他话里有话,傅明华低头抿唇一笑,抬起头来时,又是温和的模样:“三叔人虽未到,礼却到了。”  傅其彬便笑了起来。  钟氏看了他好几眼,他却不紧不慢,与傅明华寒暄。  仅凭这一点,傅其彬此人性格傅明华便瞧出几分来。  他能沉得住气,心有城府,能忍脸皮且够狠。  当初傅明华未与燕追定下亲事时,白氏提出让傅明华为了傅其彬的将来而讨好容三娘及容家,傅明华不相信其中是没有这位三叔影子的。  如今他却能当着没事儿人一般,与傅明华说笑。  屋里气氛看似谈笑风声,但傅其弦却已经搓了好几回手掌。  傅其彬谈诗词歌赋,他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陪着干笑,杨氏都涨得脸色通红,眼中现出几分难堪之色来。  “王府之中这寒客倒是开得正好,这满园之景,倒正是:冬寒日冷霜雪堆,寻香闻梅到钟粹。”  他伸手抚了抚长髯,张嘴倒是能做得半首诗来。  傅明华听他话中讨好之意,抬手挡在朱唇前,才双手一抚掌:“三叔果然做得好诗。”  傅其彬便摆手,笑道:“只怕是元娘恭维我而已。”  她也不想再与傅其彬绕圈子下去,便轻咳了一声,伸手压了压腰裙,目光落在自己裙摆绣了芙蓉的裙摆上,笑着就问:“三叔任满回洛阳,吏部可有消息,将来又调往何方?”  傅明华抛了话头出去,傅其彬便目光一凝,虽然很快便将这神色忍了下来,但依旧被傅明华看在眼里。

 傅其彬微笑着道:“还未得到消息,不过托元娘的福,将来若是能留在洛阳,宗族之间时时守望,妻儿在身旁,便是再好不过的。”他有些愧疚似的,转头看了一旁的钟氏一眼,想了想又问:  “只是我也担忧……”  余下的话傅其彬没有再说,但傅明华这样聪明,自然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前些日子,听说洛阳里出了大事,容妃娘娘受奸人所害,连容侍郎的嫡女也因此受到谋害。”傅其彬脸上露出几分忧愁之色来,语重心长就道:“元娘你也应该清楚,你祖父是断断不敢起了那般歹毒的心肠。”也没有那样大的胆量。  “如今你祖父心中焦急得很,整夜整夜为了此事睡不着觉。”傅其彬说到这儿,神情倒真诚了许多:“他年纪不小了,我也十分担忧。”  他如今正处于年轻力壮之时,回到洛阳便是为了大展一番拳脚。  若傅侯爷当真一时气急攻心伤了身,将来一旦过世,他便要丁忧。  丁忧之后,就得等吏部再重新启用。  若长乐侯府正是春风鼎盛之时还好,傅侯爷要是没出送柚子这事儿,傅明华嫁的是三皇子,他自然不用担忧丁忧之后前程。  但正因为这些巧合,若嘉安帝态度不明,傅侯爷一旦出了事儿,可想而知,三年孝期满了之后,就是他能谋个官职,也会比自己才将任满的六品江南通判还要不如。  所以他是真的担忧傅侯爷身体出了意外,也是想从傅明华这里打听到一点儿消息的。  “至今事情如何处理,不知元娘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傅其彬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些,目光灼灼望着傅明华看,急促的在等他回答。  “我已经与祖父商议过了。”  傅明华被他一注视,便伸手碰了碰耳畔。  她抬起手来时,袖口往下滑了一些,露出里面戴着的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来。  杨氏与钟氏都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她很快将手放了下来,搁在腹前。  傅其彬就道:“我也曾听父亲提及过此事,只是元娘,”他言辞恳切,正色道:“这长乐侯府,是当初你的曾祖父,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后进晚辈,都不喜欢听祖辈当年的荣光,但是我要说,你曾祖父当初随太祖时,是十分不容易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好几回险些连命都没有了。”  他神情严肃,傅明华就微笑着听他说话。  “祖辈打下这样的江山,你让你祖父如何能轻易舍了?”傅其彬说到此处,似是有些动情,就连一旁傅其弦都将头低垂了下去。  “若是丢了祖宗打下来的基业,你祖父这两日总是长吁短叹,就怕将来百年归天之后,到了地府,见了你曾祖父,却不知该如何说话。”傅其彬握紧了拳头,眼圈微红:“就是我们这些后辈子孙不肖,守不住祖宗基业,也不能将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丢了。”  傅明华平静望着他看,嘴角边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所以,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  傅其彬叹了口气就问道。  “三叔,太晚了。”  傅明华摇了摇头,当日傅侯爷若当机立断,长乐侯府兴许还能保得住几分荣光。  可如今却是太晚了。  “早知这长乐侯府是曾祖父留给子孙后辈的福泽庇佑,当初祖父行事之时,便该再三考虑。”她看傅其彬动了动嘴唇,似是要说话,就微笑着提高了些音量,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更何况长乐侯府如今立府之所,还是当初前朝旧王故居。”  她目光冷然,这一瞬间傅其彬只觉得她的眼神锐利得使人不敢直视。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傅明华说起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实则是在回应他刚刚所说的‘守住祖宗基业’的话。  没有什么东西是长治久安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人能永远守得住的。  就连这诺大江山,自商朝以来,也是数度易主。  当初曾梦想千秋万载,世代永传的秦王朝,不过两代便亡了。

六、

  长乐侯府后世子孙若是争气,兴许能将傅家发扬光大,将来传承像谢氏那样的家族。  可如今谢家都危在旦夕,相较之下,谢家为人禀性,那位赵国太夫人的心思智商,并不是傅侯爷能比得过的。  傅其彬如今还与她说什么‘祖宗基业’?若是保不住,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她伸出手,摸着旁边矮几上放着的青花八宝瓶,上面插了几株才将剪下来的寒梅,将屋里染得满室馨香。  几朵黄色的梅花从枝桠上落了下来,傅明华伸手接住了,指尖捡了放在鼻端轻轻一闻,转过头望着傅其彬看时,他已经是脸色煞白了。  “若当初祖父当机立断,傅家仍有出头之日,我早说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时至今日,傅侯爷不听,又该怪谁了?  不过傅明华心中也觉得有些纳闷,照理来说,嘉安帝心思深如海,但也不可能会干出如此隐隐有使长乐侯府乱了阵脚的冲动。

皇帝既然不想要傅家人的命,摆明了此事便是个混稀泥的不清不楚结局。  该有的结果表态,应该早就旨意颁布了下来才对,为何会时至今日,事情拖了两天,长乐侯府的人都有些慌了,嘉安帝仍是态度暧-昧,也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她心中想着事,嘴里却温和道:“此事无论与祖父有没有关系,若他主动请辞,皇上必定会加以挽留,再不济,三叔您才从江南回来,正等着吏部调遣之时。”她微笑着,看傅其彬一瞬间有些惨白的脸色,嘴角边带着笑意,缓缓开口:“皇上必定会对您破格提拨,加以重用。”以平衡此事,造成众人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向祖父抛出了带花的枝芽,”傅明华温和的看着傅其彬,将手摊了开来,她掌心里放着几朵刚刚接住的寒梅花:“祖父却只接住了枝芽,没有带上花。”

 “最重要的是,”傅明华也像之前的傅其彬一般,将上半身朝长乐侯府等人坐的方向倾了过去,动作十分缓慢,带给几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祖父将接住的枝芽,扔向了皇上。”  傅其彬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后背心渗出的冷汗,将里头的绸衣都沾湿了。  看到傅明华侧身倾向几人方向的时候,明明知道她离几人有那样远的距离,不可能碰触得到自己几人,但傅其彬那一刻却是本能的将身体往后仰,背心紧紧的贴在了椅背之上。  傅明华重新将手握了拢来,感觉到掌心里的花瓣在她用力之下支离破碎,嘴角边带着浅浅笑容,看着傅其彬问道:  “现在这样的情况,三叔跟我说说,应该如何是好?”  傅其彬后背发凉,他在那一刻,就已经明白过来傅侯爷是犯了大错了。  若他肯连官带爵放弃了,以示忠诚,嘉安帝则必有奖励,这是权谋之术的一个过招。  但他只弃官而不放爵,对于皇上来说,这就是长乐侯对于柚子之事,并没有以为然,认为重要到足以使他弃爵的地步。  往大了说,嘉安帝心中对于长乐侯府会生出恶感,认为傅侯爷不敬皇权。  本朝就是权相也不过是二品官员,三省六部之首,也只居二、三品的官职。  可太傅、司空等却能居一品,只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傅侯爷丢官,显然不足以使嘉安帝满意。  要是傅明华说的话,其中是有嘉安帝的意思,那么正如她所说,已经太晚了。  傅侯爷当日抱着爵位不肯放,结果却会将长乐侯府害得更深。  “所以,三叔觉得到祖宗基业要怎么样守住呢?”  桌面上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她端起来抿了一口,那茶以油酥过,一旦凉了下来便不太好喝。  傅明华只碰了碰唇,又放了下去,看着傅其彬意有所指,他的脸色就呈金纸之色了。  “奴婢替您换盏新茶。”碧箩上前来问了一声,傅明华曲了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发出‘咚咚’的声响来。  每一声响起,傅其彬脸颊的肉便抽搐一番,到后来已经有些冷汗涔涔,却张嘴说不了话。  钟氏似懂非懂,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倒也不是她太蠢,只是因为当日傅明华与傅侯爷等人说话时,她并没有在场。  这样的大事儿,傅家人显然并没有与她说过。  她担忧自己的子女婚事会不会受影响,这导致她三女两儿的前程,由不得她不着急。  傅其彬喉结滚动,脸上却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看了一旁的傅其弦一眼,很快神色恢复了正常,笑着就道:“既然如此,这些大事便交由大人们去忙。”  他搓了搓手,“不怕元娘笑话,在江南时,王学升曾赠我一首咏梅的诗,你这满园寒客实在是让我见猎心喜,不知可否看看?”  傅明华点了点头,这傅其彬倒也是个人物。  见她这里说不通便不再纠缠,他此时借机告退,莫非想使傅其弦来为长乐侯府做说客?  她吩咐碧蓝领了人送傅其彬夫妇出去,傅其弦与杨氏便坐在屋里没动,果然过来是有目的的。  下人重新送上了沏好的茶,她捧在掌心里,微勾起的指尖弯曲着,杨氏便觉得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屋里也没人说话,不多一阵,傅其弦便开始拉扯衣裳了,他紧张得满头是汗,一连轻咳了好几声,傅明华却没睬他。  杨氏也是坐立不安的模样,倒是羡慕起之前找了借口开溜的傅其彬夫妇来。  傅明华喝了茶,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傅其弦与杨氏两人俱都是浑身一抖,当即背便挺直了。  “父亲。”  傅明华唤了傅其弦一声,他期期艾艾的张了张嘴:“啊,啊?”  “当日的情景,父亲也曾看在眼里,如今三叔与你同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秀眉微颦,傅其弦便应了一声,越发表情认真听她说话。  “若照我原先所说,祖父辞官弃爵,皇上必会对三叔多加扶持,反之,”她顿了顿,眯起眼睛看傅其弦,傅其弦与杨氏都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双手直冒冷汗,等她接着往下讲:“极有可能皇上会重赏于您。您在祠部坐了多年,还没挪过凳子吧?”  傅其弦听了这话,就面红耳赤。  他也不是好脾气,若是换了其他人,尤其是小辈,敢与他说这话,他早就翻脸骂人了,重辄要打要砸。  可面前说这话的是他唯一的嫡女,是谢氏所出。  不知为何,他当初在谢氏面前还能强作凶悍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与自卑,但在傅明华面前,却又莫名觉得提不起底气,十分害怕。  他对这个女儿并不亲近,早几年时总觉得府中儿女都该主母教养,也没怎么管,依稀只记得嫡长女十分听话顺从,却又偏偏身上有一种谢家人特有的气质,让他每见一次,便心中怵一次。  久而久之就更不愿与她说话了。  傅明华年长之后,身上那种气度便更让他有些紧张了。  这会儿当着他的面,指他官位低微,傅其弦其实心中也是有些羞的,但却不敢恼。  他至今还在礼部之下的祠部里做着员外郎一职,管的是僧尼之事,但实则只是个闲职罢了,一年到头他的时间都是用来跟人喝酒耍乐的。  从当初傅明华记事时起,到如今位置都没有再动过。  “是,是的……”他嗫嗫的开口,椅子上仿佛长了钉子,让他坐立不安的。  “恐怕皇上会提拨您。”祠部员外郎实在是如芝麻一般,傅明华想了想,嘉安帝既然要安抚傅家,将这恩典落在傅其弦头上,那么傅其弦草包之名,洛阳之中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很有可能嘉安帝会连提他两品,但都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官职。  也就相当于换汤不换药,将傅其弦由原本的青瓷装饰瓶,换成青花大宝瓶罢了。  她皱着眉,叮嘱道:“您年纪不小了,也该要收些心。傅家里伯父早逝,承继香火便落在您头上的。”

 傅其弦听到嘉安帝会提拨自己,登时喜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旁边杨氏也十分欢喜,脸上露出笑容来。  听着傅明华说话,两夫妻都是忙不迭的点头。  “皇上若是提拨您,糊涂的事是不能再干了,闲时看些书,养些花草,修身养性。”傅明华吩咐着,傅其弦便连连点头。  回过神来时又觉得自己一个长辈,却被她当成顽童般教训,也觉得面上无光,便以袖口掩脸,还知道一些羞的。  傅明华其实也不想说他这些,只是傅其弦是被白氏宠坏了,白氏对自己的儿子又哪儿舍得拉下脸来教训的,便将傅其弦养成这个样子,一把年纪,还活得十分糊涂。  她说完了傅其弦,目光又落在杨氏身上。  这下又该杨氏坐立难安了。  “二太太嫁进侯府也有一年多光景。”  至今与傅其弦关系仍是生疏,没半点儿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  杨氏有些委屈:“世子差事繁忙,夫人规矩又多。”  若换了平时,她是不敢说的,但此时看傅其弦被傅明华压制住,她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傅其弦差事又哪儿有忙的,杨氏这样一说,他又是脸红又是狼狈,便瞪了妻子一眼。  “父亲牢记着我之前说的话。”傅明华看到这情景,便唯有叮嘱了傅其弦一句,他连忙就应了。  当日长乐侯府里,傅明华说的话,傅侯爷没有听,导致如今侯府危机重重的,此时傅明华都吩咐了,傅其弦哪里敢不听。  说完了正事,她又问起府中众人,杨氏年纪还小,仍是少女天性,有些兴奋就道:“二姐儿的婚事定了二十六日,那时您会回来吧?”  傅明华端着茶的手就有些发僵,只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杨氏与傅其弦两人都没发现她异样之处,傅明华端着茶碗碰唇:  “冯大人倒是敦厚老实。”  “那倒也是。”杨氏点了点头,到了如今,长乐侯府是风雨飘摇之时,早前与傅明纱、傅明月等订下亲事的人都纷纷来退,恨不能与傅家撇清关系。  在这样的情况下,婚事又拖过了原本定下的十一月初九,照理来说,这门婚事左拖右拖,其实冯家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的。  却没想到冯万应仍照旧上门亲口说这桩婚事不变。  并且没有趁火打劫,帛、淄、金、银等样样不缺,甚至比起当初礼单上写的更丰盛。  杨氏笑道:“这冯万应说,‘就怕二姑娘委屈,在这个时候越发不能刻薄了她。’,您说说,这冯万应是不是做官做得已经傻了?”

七、

时至今日,傅明霞就是退了婚,也难以寻到好的人家,钟氏正为了此事泛愁,更别提无父的傅明霞了。  冯万应就是将礼减了又减,趁火打劫要将姑娘省些银钱抬回去,现今的傅家也是不好吭声的。  谁想他不止没减东西,还怕傅明霞心中委屈,又添了一些,就为了给她做面子。  杨氏说起这事儿,也有些嫉妒,那单子当时她侍候在白氏身边看过一眼,比当初傅其弦续她时还要厚重。  傅明霞那小姑娘何德何能。  她说着话,又提了裙子往椅子里坐得更近。  刚刚装模作样只学傅明华坐了半个椅子,背挺直了,没过一会儿便使她浑身难受,此时坐得稳当了,一双小脚及不了地,在椅下晃荡了,她才抬起头来。  傅其弦便瞪了她一眼,显然不喜欢她说晚辈的闲话。  冯万应为人性格,傅明华倒是早有预料。  只是嘉安帝迟迟不肯表态,使长乐侯府处于危险的风暴中,导致傅明霞无可奈何,没有其他选择,仍只能嫁给冯万应。  她与燕追的赌注,好像是她输了。  输在没能揣测中帝心。  傅明华也不是小气的人,输了与燕追的打赌虽然有些可惜,但倒也没往心里去,反倒赞:  “冯大人有情有意,宽仁而大度,不落井下石,实在是君子品行。”她侧过身来,吩咐碧云:“既然是这样,便去取些东西,我为二妹妹再添些妆。”  她眼角余光看到杨氏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的羡慕之色,又道:  “前些日子,贵妃娘娘赏了我些首饰,二太太也挑一件吧。”  杨氏喜出望外,想起她刚刚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镶满宝石的镯子,心中一热,连忙点头:“嗳!”  崔贵妃家底不少,嘉安帝也有些赏赐,她过了贪花爱俏的年纪,时常便赏些给傅明华。  当初谢氏留的首饰也很多,出嫁之时,江洲又给她装了不少,还陆续又接了一些赏,傅明华家底也厚,自然不在意这些东西。  让人领了杨氏下去,又与傅其弦说了两句话,那头杨氏才喜滋滋的出来了。  她选了一只宝蓝色镶玳瑁的华胜,上面缀满珠翠,十分华丽。  杨氏显然对自己所选十分喜欢,放在袖口中再三抚摸。  送了杨氏,自然钟氏那里也额外备了礼物。  傅其彬回来时,连连向傅其弦看了好几眼,他一脸喜滋滋的,也不知刚刚傅明华与他说了些什么。  将长乐侯府的人送走了,傅其彬忍不住就问:  “二哥,侄女之前与你说了什么?”  傅其弦也没想其他,欢喜的道:“元娘说是皇上可能会重用于我。”  那一刹间,傅其彬的脸色就极其的难看,甚至连假装大度都装不出来。  傅其弦这样一个人,胸无半点墨,却如此好运。  大哥早年惨死后,长乐侯府世子之位落到他的头上,如今养了个女儿,竟也要爬到他头上了?  傅其弦喜滋滋的,没有注意到傅其彬脸上的扭曲之容,钟氏却是看到了,打了个哆嗦,傅其彬已经深呼了几口气,冷静了下来。  宣徽殿的御书房中,嘉安帝正捧了茶杯,检查燕追批改过的奏折。  冉冉升起的烟雾将他脸庞罩住,嘉安帝的眼神显得有些晦暗莫测。  “长乐侯府的小事,你还拖着。”  穿了青色绣龙纹常服的皇帝口气里听不出喜怒。

燕追就有些走神。  他已经忙了一些时日,有两天没回屋了。  嘉安帝的话让他想起了与傅明华的赌约。  没有处理长乐侯府的小事,就是要陷长乐侯府于慌乱恐惧之中,如此一来,冯万应若是仍不改初衷,长乐侯府那位心高气傲的小娘子别无选择,才会下嫁的。  当日傅明华担忧他动什么手脚,但他却什么也没做,这桩赌约应该是他赢了。  他嘴角边不自觉的露出浅浅的笑意,手里握着的笔落在砚中很久了,却迟迟没有提起。  嘉安帝垂下眼皮,伸手去拉他手中的奏折,他倒是很快警醒了,先是握紧,随即反应过来之后放了开,那毛笔已经醮满了殷红的朱砂墨汁。  他提了笔起来,若无其事的将笔在砚台边点了点,看着那墨汁似血般,目光冷静。  嘉安帝打开刚刚从他手里拿过的折子,上面还未圈点,他喝了口茶,问道:  “这是哪里的折子。”  他问得漫不经心,话里却带着压迫之意。  燕追就微微一笑:“华州府尹孙好指其治下一县令张蕴收索百姓财物,累计索赃达七千余匹。”  大唐对于贪污受贿处罚非常严厉,大唐律令中,就有明言规定,官员收受绢帛达十五匹者,便要处以死刑。  嘉安帝听他回答了出来,还说得丝毫不差,不由便将茶杯放了下来。  之前他还道燕追走了神,如今看来只是分了心思二用罢了。  “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定夺?”  嘉安帝将奏折拿远了些,伸了手指轻弹了一声折子,发出脆响一声后,他目光落在折子上,笑着就问燕追。  “照大唐律令,此罪该当处死。”燕追顺了顺自己腰间垂落的穗子,上面坠了白玉鱼,随着他的动作而不住摆动。  嘉安帝目光不动,没有出声。  “这张蕴是张朝隐之孙。”燕追说了这话时,嘉安帝的目光才闪了闪,侧头朝他看了过来,虽未说话,但却以目光鼓励他接着往下说。  说到这张朝隐,也是大有来头的人。  他是前陈朝陈悼帝身边的太监。  张朝隐出身河东张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  其祖上曾有人官至河东太守,显赫一时。  可惜好景不长,张家很快衰败。  等到了张朝隐那一世时,已是穷困潦倒了。  他幼年丧父,而由舅舅胡适抚养长大。  年少时的他样貌秀美,在河东一带颇有美名。他苦读诗书,一心报效朝廷,出人头地,十八岁时由舅父胡适做主,将小女儿嫁他为妻。  夫妻婚后也算是恩爱,胡氏隔年便生一子,只是胡家得罪当地县令,而被捏造了罪名,全家发派流放至岭南。  胡家家产遭抄,张朝隐恨而告官,但当地县令是河东太守袁越的远房表亲,而袁越乃是当时陈悼帝长子越王的亲信。  如此一来张朝隐自然状告无门,反倒遭人打了一顿,认为其妖言闹事。  受了这样一番磨难,妻子亦是不堪变故,上吊自尽。  他自做了宫刑,将儿子托付给昔日旧友,孑然一身进宫为侍。  期间得宠而受命于天,外派陇西为监军,如此与当时还年少的太祖于军中相识,结为知已。  太祖起事之时,他曾赠米粮财帛,定国之时受封河东王,食邑万户。  张家一时风光无限。  晚年行事昏庸,曾闻晋州知州麦延福有女,颇有美名,便以老迈残缺之身强娶麦氏为续弦,而遭麦延福上折状告。  太祖念在过往,提拨麦延福为晋州刺史,后才将此事平息。  但自此之后,张家行事狂妄,张朝隐之子幼年时寄人篱下,张朝隐对儿子百般宠溺,在河东一带成为祸害,张朝隐死后,其子妄议朝政,遭人揭发,当时太祖令人使其河东一带官员围观而杖张朝隐之子百棍,革张氏一族异姓郡王爵位,废为庶民。  自此之后,河东显赫一时的张家破败。  只是事后在与当年旧臣提及此事时,太祖也流露悔意。  不知是不是知苦而奋进,张朝隐之孙张蕴遭逢家变之后,奋发而努力,刻苦读书多年,在嘉安帝天丰二年中举人。  看在当年老臣份上,嘉安帝曾见过张蕴一面。  也是物极必反,张蕴之祖、父俱都是狂妄无状之人,张蕴本人却是性情严肃古板,言谈间进退得仪,为人不肯钻营拍马,极不善言辞,又一板一眼,最后嘉安帝示意吏部,将其封到华州治下一县做县令。  这样多年,也不知这张蕴是不是刻板不知变通,在华州治下一坐便是多年,没再挪过窝了。  年幼时的燕追曾随嘉安帝,见过张蕴。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学会贪污财物了?  他眼里闪过兴味之色,嘉安帝就笑:“还记得?”  燕追就点了点头。  “天丰二年四月,您召见过他一回,性格很是固执。”其实说固执都是太恭维张蕴了,他在面对嘉安帝时,不止没有诚惶诚恐,反倒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嘉安帝便大笑了起来,又看了折子一眼,饶有兴致:  “你认为孙好此折是何意?”  只是区区一个县令,照理来说不该上报到嘉安帝这里,一般照流程,上奏刑部便成。  可因为张蕴此人颇有来历,这华州府尹孙好才特地上了个折子。  事实上这样的小事不少,大多都是由杜玄臻择出奏章,分门别类归好,重要的事先送往宫中,由嘉安帝审批,其次重要的事再次之。  一般这样的小事无需嘉安帝过目,下面的人便处理齐全。  若有不对劲儿,再有三高官官报奏就是。  孙好也只是想走个流程,若照正常情况,这样的折子嘉安帝可能看都看不到,但巧就巧在,近来他有意打磨燕追,便将各地奏折都让人送进宫里,使燕追先批小事,由他过目,再定大事。  这封折子倒是有些意思!  “儿臣觉得其中有些蹊跷。”燕追握了毛笔,意有所指。  嘉安帝不置可否。  将折子扔在降香黄檀桌面之上,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先不说这个。若张蕴当真贪污,依你看来,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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