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名将娶40位姨太太(她是貌美世家小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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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成亲四个月,连暨总共回了两趟家。一次是成亲当日,一次是后院事儿闹腾得过火,高墙大院都拦不住,流言蜚语长了脚似地往外传。

裴远山为此笑他,说老夫少妻也不尽然是好事。这不,梨花在被窝里能压得住海棠,海棠却压不住院里的花草杂树。惹得他一个成了婚的男人还得见天儿地两头跑,去内院替娇妻坐镇杀下人威风。

平白吃了兄弟这么一通带荤含贬的戏谑,连暨的心情算不上好。入府的时候三宝来接他的马鞭都遭了记眼刀,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瑟瑟地跟着人进了内院。

先来告状的是刘妈妈,老妇人年近半百,倒是耳聪目明,得了消息将他堵在正厅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唱曲儿似地捻着三两句话颠来倒去,直听得他剑眉微蹙,实在是受不了旁人耗了这么老半天还说不到正头上。

忍了半盏茶,好赖是听了个大概。原是谢泠前日傍晚去舒园散步消食,行到月门下那丛湘妃竹旁时不曾细察,竟被突然蹿出的野蛇给咬了一口,当即吓坏了众人。好在是大夫诊了说蛇没毒,吃点药也就没事了。

当家主母在自己园子里散个步就被蛇给咬了,这事可大可小。当天夜里谢泠的贴身女使云莺就张罗着使人去把那丛竹子给砍了,并要在各个屋舍前后撒上雄黄驱蛇。

刘妈妈一听不乐意了,提着裙角噔噔噔过来拦:“我家姑娘生前最爱这湘妃竹,好容易养了这么些年。你家主子一个受惊就给砍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刘妈妈素来仗着自己是府里老人,将派头摆得比旁人都高些。云莺牢记自己主子的吩咐,好脾气地同人解释:“刘妈妈,这不单单是因为伤了夫人要砍竹子。您瞧这府里上下也有几十口子人,万一哪天又有谁给碰上了怎么办?所幸夫人这回运道好,蛇是无毒的,可谁能保证下回呢?”

“哼!你个丫头片子不要拿这话来塞我的嘴!咱们府里这丛竹子长了多少年了?还没见谁在这儿被蛇咬了的。你家主子自己不当心遭了蛇,反倒怪竹子。按你说,难道吃饭撑死了还怪地太肥?”

“刘妈妈,您这么说可就是不讲理了。”

云莺气得不行,这老妇人自从姑娘嫁进府里就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姑娘都一直忍着。可今日这老婆子话说得实在难听,天底下哪有人平白无故被蛇咬了一口还得去找自己毛病的?她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姑娘自个儿有问题!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呢!就这么叫一个下人三两句搓圆捏扁,以后主母的话还有谁听?云莺愤懑不已,正要张口回敬这老婆子几句,却冷不防听得身后轻然一声笑,接着便是谢泠那清凌凌的话音传来。

“刘妈妈这话听得倒是有意思极了。按你这理来说,若是人家过来扇你一巴掌,刘妈妈也得先怪自己皮痒,是也不是?”

谢泠声音清润,话音也柔。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激得刘妈妈脸皮涨得紫红,嘴皮子翕动两下,到底不敢回声。

刘妈妈哑了火,事儿便到此告一段落。云莺扶着自家主子往回走,瞧着人面皮都还是白得吓人,就忍不住嘀咕:“都说了这事奴婢办得了,您还这么折腾自个儿作甚?”

“是我心里慌,沉不住气。”

谢泠好笑,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云莺做得很好。”

小姑娘闻言眼睛一亮,咧嘴冲人笑了。主仆二人慢悠悠回了崇园,睡了一觉到天亮,就听见府里流言四起,明里暗里传谢泠善妒,容不得前人。才装了几个月的柔顺端庄就现了真面目,大张旗鼓地要把先前王氏的东西都给折腾没了。

急得云莺冲进屋里跟人告状。

谢泠倒是不气,面色如常地把汤药喝了,才淡淡回一句:“管天管地,管不了旁人一张嘴。左右不过两张皮,边说边移,你只当没听到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但这事儿却越传越离谱。等传到连暨耳朵里时,就已经变成了谢泠容不得前人王氏一星半点,苛待她的旧仆,看不惯她住的屋舍园子,甚至连本书都要烧了才算干净。

2

刘妈妈这边戏都唱完了近小刻钟,另一主角谢泠这才缓缓登场。

连暨端坐在正厅,闻声抬眼看了下谢泠。这小姑娘倒是沉得住气,人家三招六式都演完了她这边才将将摆擂台,是吃定了自己会帮她?

却不想人一进来是先给自己倒茶,素手纤纤端的一盏色翠香幽的明前茶:“将军在外劳心劳力,回到府里本该是要好生歇息的。却不成想刘妈妈挂念大人之心甚于妾身,赶着也要来同您说话,倒是令妾身自愧弗如了。”

嘴皮子功夫倒是不差,就是事儿办得不怎么样,外头话都传得那么难听了也不见有什么作为。

连暨肃着张脸接过茶盏,浅浅啜一口,语气平淡:“不过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罢了。”

盖上杯盖,眼神往人裙角一扫:“蛇咬伤的还疼么?”

“谢大人挂怀,吃了些药,不大疼了。”

谢泠回话的同时双手接过连暨喝剩的茶杯:“将军这次回来几天?”

几天?

连暨挑眉,这是要他留下帮忙的意思了?一个刘妈妈就给她整治成了这样,到底年轻办不了事。

刘妈妈早在连暨说那句不着边际的时候就晓得自个儿怕是触了霉头了,她不傻,晓得事由出在自己身上,枪打出头鸟。且连暨见了人也只好声好气地问说伤口疼不疼,这会子又听得谢泠出言挽留连暨,当下心里便一咯噔,扑通就跪了下来。

“将军,夫人!老奴也是一时糊涂才听人唆摆,做了错事!还请将军和夫人给老奴一个机会!”

“刘妈妈这是说哪的话?你在府里多年向来尽职尽责,哪里做错了事?”

谢泠满眼诧异,捻着帕子转向连暨,一张小脸上情真意切地写满了焦急和不解:“将军,刘妈妈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原是在这儿等着呢。既要拉他下水,又不愿脏了自己,小姑娘存了这么些个弯弯绕的心思,倒是不怕自己不买账。

偏生不叫她如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凭什么叫他一个做恶人:“我这几日听说,你在家清理了不少东西。”

不等人回答,就又接着道:“还说你容不下刘妈妈这一干旧仆,想着法子要打发了出去。”

烫手山芋踢皮球似地滚回到谢泠手里,她却低头不言,好半晌才抬起头来,却是看向刘妈妈,盈盈一双眼里泫然欲泣:“刘妈妈原是这样看我的?这几个月来您一直悉心教我操持府中诸事,我原还想着过些日子提您做个管事大娘子的,怎么就叫外头传成这个样子了?”

真是一出好戏。

要不是自家在演,连暨当下怕是要笑出声。刘妈妈那厢被谢泠这话一激,也晓得是时候吐点东西出来,不然自己还真脱不了干系。

当下也顾不得体面,咚咚几个响头磕得砰砰响:“是王家二夫人给老奴出的主意,说将军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一时半会对谢娘子生不出什么情意。要是能把握住机会煽点火,就可以想办法再把王家旁的姑娘抬进来,好歹……好歹……奴才从前也是王家出来的,以后也能搭着挣个体面。”

一句顾念旧情叫坐着的两人都默了片刻。连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神色平静的谢泠,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姑娘非要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叫自己不得不回来一趟刹住流言。

一是这后头的王家她不好动,也没由头动。刘妈妈不过是个小喽啰,在她这里闹破天也就是个内院管束不严,扯不动后头的王家,她没那么大的手劲。

二是要看看他的态度。一个男人顾念旧情是好是坏都在一念之间,谢泠摸不准他的脉,索性就不去猜,把事儿捅破了给摊到人面前,任他怎么选,再走下一步。

3

刘妈妈被三宝他们拉走后,夫妻两个坐在正厅里半天相对无言。

谢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心思复杂,他们想要的女人大都是美丽且愚蠢,娇弱而天真,给个金笼子就能开心地天天对着他一个人唱歌。

她很努力地去做这么个浅薄又普通的女人,但事实证明她做不到,或许是因为她太年轻,总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连暨是个聪明人,从她进正厅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也罢,夫妻嘛,至亲至疏。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憧憬过举案齐眉的和乐日子,哪晓得连暨才呆了四天就跑得没影,留她一个人在府里斗天斗地斗小鬼,实在是又烦又累。她是年纪小,但又不是蠢,被人这么晾着还劳心劳力,那不是自找苦吃。

索性不装了,正所谓最好的伪装就是诚实。

心念至此,谢泠倒是坦然了些。好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连暨时,却发现那人好像一直在看自己。

“你头上戴的,还是出嫁时家里给你备的嫁妆?”

抬手摸了摸,触感温润,是只祥云纹饰的青玉簪,点点头:“嗯,是阿娘给我备的簪子。”

“府里的管家对牌既然给了你,里头的东西就都是你的,看中什么自己取就是了。”

连暨说着从椅中站将起来,八尺高的体格健朗劲瘦,宽肩窄腰压迫感十足:“我稍后会叫彭卓把王氏的嫁妆都清理出来,明日如数送还至王府。”

“后院的事,我只管这一次。”

人行到门前,回头深深地看了谢泠一眼:“我这次会在府里待到月中。”

谢泠住的崇园有颗枇杷树。

云莺打从枇杷坐果时就在憧憬成熟的那天。主仆两个甚至想好了吃不完怎么把果子做成蜜饯,但连暨没给她们这个机会。

晚上用膳后,谢泠给他端了盘枇杷。金灿灿的果儿饱满清甜,连暨吃了泰半,最后大手一挥:“给裴远山他们几个也送点过去。”

三宝照灯上树清了果子,挨个送去。满树黄澄澄霎时就成了绿油油,剩下几颗半青不黄的,酸得云莺直皱眉。

“夜间看书伤眼。”

连暨看向披发端坐在案边的谢泠,语气有些低沉:“还是说你只在我在的时候看?”

这人。

谢泠脸有些红,背着人将书合上,转而抬手去梳脑后的头发。自天气转热后,她便喜欢沐浴后在窗边晾头发,顺便看一下书。今夜的风格外恼人,就这么会儿功夫,头发竟也吹干了。

正四下摸索发带要扎起来,就闻得一阵脚步声,常年握刀舞剑的手扎起头发来有些笨拙,好几次都从发上滑落,还顺带下她几缕青丝。

但连暨向来不轻易服输,几个来回后勉强收拢了谢泠一头瀑布似地黑发,手也顺理成章地抚上了肩头:“很晚了,安置吧。”

翌日晨间谢泠起得比平时都要晚些。连暨一贯早起,在院里练完拳脚刚踏进房门,就听见云莺那个丫头在喊谢泠起床:“将军还在府里呢,得起了。姑娘要赖床也得等将军走了再说啊!”

好一对卸磨杀驴的主仆。

连暨冷哼一声,故意朝里头高声问了句:“用朝食了么?”

吃吃吃!就知道吃!

谢泠一脸怨念地爬起来,任由云莺拎着自己去洗漱。等她梳妆完毕,那厢连暨已经吃完了。一大碗粳米粥喝得精光,白胖两只包子也消灭殆尽。人倒是没走,老神在在坐在桌前,看她小鸡啄米似地吃那碗馄饨。

谢泠祖籍湘州,父辈生在鱼米之乡,吃惯了这汤汤水水的小食,且嗜辣如命。鲜肉馄饨上明晃晃红彤彤的一层辣椒看得连暨眉头不由紧蹙:“朝食过于辛辣,于肠胃不宜。”

这会儿又成大夫了。

谢泠乖觉放下汤匙去喝小米粥,两人相处时间虽然不长,谢泠却也摸到了点儿同连暨相处的门道来。这人许是发号施令惯了,不喜旁人违逆,却也不是刚愎自用死心眼的主儿。在她这儿,只要顺着他的话音做到五六分,也就过得去了。

好容易吃完饭,丫鬟仆役撤了杯碗盘碟,这偌大的屋子里就又只剩夫妇二人静默相对了。谢泠低头,指尖细细地摩挲着袖口的滚边,心里鼓噪得厉害。

这人啊,真是奇怪,黑灯瞎火里再亲密的事都做得了,到白日里却连一个简单的四目相对都做不到。

那厢连暨似是也觉得屋内有些沉闷尴尬,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低低咳了一声:“启州城外有个洮泽湖,每年开春后繁花不断,景色秀丽,有不少人前去赏玩。今日恰巧有个游会,咱们要不去凑个热闹?”

4

连暨原意是叫谢泠乘马车去的。

他潜意识里觉得南方女子娇娇弱弱,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断然是不会骑马的。可谢泠不言不语的,凑到跟前拍着冬青的脖子望向自己:“我可以骑它吗?”

当然不能说不。谢泠是有备而来的,弃了繁复华丽的长裙,一身干净利落的鹅黄骑装,黄莺儿似地翻身上了马。

连暨一开始还不放心,替她拉着缰绳,这人倒也规矩,打直身子一夹马腹绕地走了两圈。

连暨瞧出了些门道,索性放开了手让人跑。谢泠扬鞭纵马,生生绕着院子跑了一个大圈才停下,鬓发微乱,双颊飞霞,勒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连暨,一双眼睛亮得发光。

倒真是叫人意外。

是因着景桓帝的一道圣旨,才促成了这桩北方武将与南方世家的联姻。人也选得刁钻,谢家在湘州是有自己书院的,家主谢铭无意致仕,一心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膝下子孙众多,谢泠却只是他收养的一介孤女,不沾血亲。

而连暨呢?他是有祖荫功名在身的侯府世子,父母早亡,彼时他年纪尚幼,由二叔暂代爵位,到后来就是老生常谈的兄弟阋墙,枉顾亲情为利反目,他一个身量半大的小少年如何能抵得住?好在外祖有些门道,替他指了条明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好些年,才在京里有了些个名号。

两人一南一北,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儿。成亲当日才算见了第一回,连暨先头是娶过妻的,倒也没什么生涩紧张,谢泠却是头一回。

她是貌美世家小姐,谈婚嫁时,却被指婚给个丧妻将军做继室

红烛鞭炮热闹完,新郎官一掀盖头,露出张秀丽惊惶的小姑娘脸蛋儿,身量纤细好似湖畔柳,绵绵软软一只小羊羔,叫他生生下不去嘴。

裴远山笑他枉担虚名,前后也成过两次婚的人了,怎么就下不去手。下不了手也就罢了,还临阵脱逃甩下媳妇儿跑到西砀关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这要是按军规不来个百十大板都解决不了。

两人骑马去了城郊。启州离西砀关近百十里地,连暨难得回来一次,这回本是想着把府里诸事处理完了,照旧把谢泠放在启州,随她怎么折腾,现下却改了想法。

这回整个西砀关同他关系亲近的军官郎将都陆陆续续都回了启州,这会子去洮泽湖是真真切切地热闹,放眼望去都是熟人。

“小嫂子!”

隔老远就有人瞧见了连暨,牵着马兴冲冲地过来,见着谢泠下马的身形利落干脆,眉梢一挑,亮着嗓子冲人喊了一句。

谢泠到底有些脸红,微微福身应过,就被连暨拉住了手往前头带:“女眷都在那边,我带你过去认认脸,日后也都要打交道的。”

谢泠跟着裴远山的夫人张瑞芝认了一圈,好歹是把人和脸对上号了,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了她们各自夫家的军衔。

“夫人今日既来了,是也准备好了要同将军一块儿去昌州啦?”

胡夫人心直口快,同谢泠三两句就打开了话匣子,孰料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没了声响。这才思忖自己说错了话,将要打哈哈遮掩过去,就听得谢泠坦然一笑,不紧不慢答道:“这得听将军的意思,他要我到哪儿,我便替他在哪儿守着。”

连暨是在回程的路上告诉谢泠,要她备好行李,这个月底同启州的军属一道动身去往昌州。谢泠应倒是应了,只神色怏怏,勒紧了缰绳一夹马腹,鞭子甩得破风响,得得跑他前头去了。

这是愿还是不愿?或许她到底还是不乐意同自己过这种风餐露宿辗转流离的日子罢。连暨想着眉头也不自觉打皱,他原以为谢泠同那王氏是不一样的。

5

晚间二人共桌吃饭时气氛又再度冷凝。双方都不再有眼神或肢体上的接触,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云莺悄摸声儿过来问要不要准备连暨的浴汤,只得了谢泠一句:“我怎管得了他?你自去问罢!”

云莺性子虽直,却也不傻,得了这软钉子便也不做声,只管自己主子的那堆事儿。这厢洗得差不离了,那边却突然闯进来,也不做声,大剌剌绕过屏风进去,吓得里头人一声惊叫,把外头的云莺听得心里直打鼓,耳朵都快贴窗户上去听里头动静。

“你在生气?”

连暨还算规矩,没有欺得太近,就站在屏风边上看着泡在水里的谢泠:“是因为不想去昌州?”

谢泠没回他,这人简直就是个土匪!什么侯府世子,哪有这样说进就进女子浴房的!恼人的是换下的衣物早被云莺收走了,要穿的却又还在远远够不着的衣架上。现在她光溜溜囫囵个儿地对着连暨,有气也发不出来。

“你要是不愿意,就还留在启州。”连暨见人不回答,心里也有了成算:“王家在启州根基太深,你要多留心。我先前顾不得许多,府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彭卓两口子打理着。刘妈妈也送去了王氏的庄上,往后不会再给你使什么绊子了。”

“还有,你要是…………”

“将军觉得我是什么?”

谢泠本不愿与他纠缠这些,可这人实在太迂太自以为是:“谢泠虽嫁入连家,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将军初时见我不如意,便可一去了之。而后又装作无事人般归家,万事藏于心头,只临了告知一句,却是将我置于何地?”

这小姑娘脾气还挺大。

连暨看人半坐在浴桶里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小脸不知是因着水汽还是愤怒蒸得通红,心觉自己先头是想错了。但又着实拉不下脸来同一个小丫头认错,便捡了当头那一问回她:“我当你是我夫人。”

“哪有事事由旁人传话才晓得的夫人。”

谢泠背过身去捞散落的头发:“将军既然觉得女人是麻烦,那又为何要娶我呢?”

连暨低头,他确然是这样觉得的。先头的王氏与自己成亲四年,两人生活一直少有和顺的时候。一开始是王氏嫌他碌碌无为,而后有了功名,又怨他常年不归,直至病重,她都是含恨带怨的怪他恨他,却从不曾好好同他心平气和地说过一次。

所以遇到这么个小妻子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尔后发现反抗无用时,他便选了最省事,也最绝情的做法,将她独自留在启州,自己则遥遥作壁上观。

连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谢泠若是省事听话,他便另做打算。若是同先头的王氏一般无二,那便就将她困在那宅子里造作罢,就当养了只脾气不好的家雀儿。

可谁能想到这只家雀儿这样不同。聪明,率直,要的干脆利落,气得明明白白。

连暨觉得自己真是虚长谢泠八岁,年近而立的大男人被个泡在浴桶里的小姑娘怼得哑口无言,但归根究底是他娶了人家,该做的事都做过了,却还想着当甩手掌柜,独自清净。

叹了口气,起身替人把衣服拿过来:“原是我不是,还请夫人不计前嫌。”

两人经此一遭,倒比之前好多了。谢泠条理分明地将行李都拾掇好了,先送了连暨出发,而后才慢慢悠悠地跟着城里一干军属去往昌州。

云莺嘴馋,临行前去糕饼铺子买了一堆零嘴,在车上窸窸窣窣老鼠似地吃个不停。谢泠也不说她,坐得累了也顺手捻颗梅子来吃,这厢嘴里才尝得些许滋味,就听得那丫头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姑娘,你喜欢将军么?”

谢泠差点没被嘴里那颗梅子核儿给噎死,呛咳了好几句才把气捋顺,眼泪都快逼出来了:“你平白无故地问这个作甚?”

6

“府里的彭大娘子说,所谓夫唱妇随,就是喜欢才跟着走哪到哪。”

云莺说着又捻了块糕饼往嘴里塞:“姑娘你收拾行李跟将军走的时候,彭大娘子可高兴了。说将军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来去,府里人再多也只是个落脚的地儿,这回有你跟着,那可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呢?

谢泠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她这些日子也只是凭着印象里的夫妻之道来同连暨相处。不愿做启州连府里困囿一生的金丝雀,才想方设法把连暨招回来。而后发生的种种好像都在她意料之中,却又好像超出了控制。

连暨他是成过亲的,且年长自己八岁,世事练达,功名在身。对着这样一个人,自己难免会有些底气不足,一开始也的确如此。可后来却不知怎的,自己就忘记了伪装和矜持,开始在他面前不设防,甚至还发起了脾气。

或许是他没那么坏罢。虽然潜意识里把女人当做安抚内宅的工具,却也没有因为她的偷懒和小心思而问责,甚至在自己的诘问之下也会心生愧疚。这辈子到底是走到这儿了,她与他都没得选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过呢?

至于喜不喜欢,倒真没那么重要。

谢泠自觉想得通透,便也不拘泥这点子儿女情长。祖父谢铭曾在她少时教过一篇古诗,里头言辞犀利地指出了男子和女子陷入情爱之后截然不同的两个境地。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自觉不会将自己陷入般境地,料想连暨也不会。

他们都是太过理智的人。而人太过理智,就会削弱爱人的能力。

抵达昌州时已近五月,天气眼可见地热起来。连暨只在众人进城时过来接了,带着人马把大小行李都给搬进了他粗整过的院子里头,连顿正经饭都没同谢泠吃就走了,来去如风,真真是忙得没影。

谢泠也顾不上这些。她没来昌州之前就打听过这方的地理位置,交通经济和风土人情。昌州三面环山,一面绕江,山高水长,又将将处在大安与阇乌的交界处,多年来虽不说动乱连绵,小的骚动摩擦是免不了的。

因此一直以来,昌州都算得上是个“不毛之地”,地广人稀,交通闭塞,再加上外敌骚乱不断,以往都是朝中不大受待见的官员才被分配到这儿。

所以连暨这是不“受宠”了吗?

谢泠一边怀着这样的疑虑,一边规整连暨塞给她的院子。

收拾了大半个月,谢泠才把院子大概整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三进的大院子,房屋休整得差不多了后,边角空出的地儿也都被谢泠叫人给种上了花草果蔬。天高皇帝远的,交通也不便利,要吃什么用什么,还是自己家有最方便。

连暨归家时就看到谢泠正指挥着底下人把新买的葡萄老桩给种上,架子都搭好了,看样子气势十足。

扬手把鞭子扔给三宝,走过去问:“怎么不种花?”

“花又不能吃。”

谢泠回身看他:“等长起来了,葡萄藤叶铺满架子也好看的。”

“你说了算。”

连暨拉着人往屋里头去:“饿了,家里备了吃的没?”

家主饿了,自然是有吃的。谢泠将最后一道干笋老鸭汤端上来时,连暨已经吃了三碗饭,勉强又舀了半碗汤喝下肚,就要去沐浴睡觉。

看来是真累了。

7

不过傍晚,谢泠就知道连暨为什么会这么累了。

连暨这厢才睡着,那边大门的门槛就快要被人给踏破了。

其实自谢泠搬进来之后,拜客的帖子就没断过,她拿着休整院子的借口一一婉拒了也就作罢。可连暨回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访客就肉眼可见地增多了,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先头的借口压根劝不退人家。

云莺抱着一沓帖子进来,秀气两道眉愁得皱成了毛毛虫:“人都在门口堵着呢,说要等夫人回个准信才好回去交差。”

这么多,一个个哪里能回得完呢?先回谁的,后回谁的,又是门学问,偏生连暨这厮到家就吃,吃了便睡,连句话都不同她交代,这可叫她怎么办才好?

心念一动,扬手召来云莺,附耳说上几句,见人面露犹疑,便又点头:“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

三宝着人套了马车停在正门,又叫了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一股脑地把堆在后院的旧物废品都拿箱子装了拖出去装车,来来往往走了好几趟。

候在门口等信的小厮见了好奇,拉住三宝问了句怎么回事,就见人一抹额上热汗叹了口气:“哎,将军回来看院里规整得不顺心,说了两句,夫人气不过,要把东西都给退了。”

话说完就又要去搬,三宝力气大,嗓门也响亮。守在门口的一众小厮听得真真切切,面面相觑了片刻,就各自散了。

人两口子都吵起来了,哪还有空管你拜贴的事儿?不过这将军夫人脾气倒也是个冲的,三两句就受不住,估计也没甚城府。

等连暨翌日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全昌州城都晓得他同自己夫人吵架了。

还就他知道的最晚。

“我是瞧着院里哪处不顺心,不给你好话了?”

“自是瞧着院里没有院外热闹,才不给我好话的呗。”

谢泠把将将摊好还热乎的蛋饼卷上酱菜递给他:“将军倒是好命,倒头一睡人事不知,热闹可都叫我给瞧了。”

“那也是夫人有眼力,才瞧得见这热闹。”

就着谢泠的手吃了口绵软的蛋饼,这日子倒是不错。回家有热饭吃,吃完了也可以放心地倒头就睡,眼前这个丫头片子百八十个心眼子也不是全用在他一个人身上,到底还是晓得自己同他是一条船。

“以后这种日子多得是,热闹可有得你瞧。”

先给人打个预防:“到时候你要是顶不住了,就叫三宝去营里找我。”

“知道了。”

早晓得是这样一条贼船,留在启州连府里当个缩头乌龟也不是不行。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人都到这儿了,想走也来不及了。

连暨吃完饭恢复了大半的精力,去院子里练了会儿拳脚后就喊谢泠进了书房,书桌上卷轴一摊,跟她说这几日到底在忙什么。

两人谈完后,连暨就只呆了两天就又出去了。谢泠去送他,一直巴巴地跟到了城门外,偏生那人还不领情,一双剑眉蹙得极深:“非要跟来做什么?抛头露面不说,半点用也没有!”

于是将军夫人又神色戚戚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大门一关兀自伤心。城里好几个官夫人来拜贴都不见,只说是身体抱恙不便出门。各中缘由大家心知肚明,便也不好再劝。

又过了半月,这天裴远山的妻子张瑞芝派人过来,说是过段时间要办个宴,想请将军夫人来主持。

云莺在正门前拿同样的言辞拒了,后院却悄悄开了扇侧门,悄摸声儿的放谢泠出去了。

8

连暨受伤了。

人是裴远山背回来的,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唇色泛白,肩上赫然一道口子深可见骨。张瑞芝借口自己头疼请了回仙堂的大夫来,后厨熬了满满一大罐的汤药,却是死活都灌不进去。

谢泠坐在床头看了连暨半晌,回头问裴远山:“人是在哪儿受的伤?”

“赤水江,那几个阇乌人会水,摸黑跳了江。连将军带着一小队人下去把人抓了回来,就成这样了…………”

“那几个阇乌人都还活着吗?”

“活着。”

“那就好。”

谢泠把连暨的汤药碗接过来:“你只管去做你的事,这儿交给我。”

裴远山定定地瞧了她片刻,才拱手道:“那就托付给小嫂子了。”

谢泠点头,叫三宝进来掰开连暨的嘴,一勺一勺地给他灌进去:“你这算盘打得还不到家,居然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晚上从侧门回去,云莺急得不行:“同知刘夫人在正厅等着呢,都坐了有小半时辰了。”

“让她等罢。”

谢泠解开披风:“传水进来,我要沐浴。”

等到酉时三刻,那位坐了一天冷板凳的刘夫人到底沉不住气了,谁也拦不住,径直冲进房内:“夫人到底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等了这老半天也不见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里头满室清冷,只谢泠瘦伶伶一人坐在妆镜前,身上穿的单薄,乌发披散,那双盈盈透亮的眼瞳里满是悲戚怨恨:“你又何苦非要来看我的笑话呢?”

“这……夫人何以言此啊?”

这情形倒是把刘夫人给整懵了,心里头记着自家相公的嘱咐,到底硬着头皮凑过去:“妾身不过是想着夫人初到昌州,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特意过来陪您说说话,何故就成了看您的笑话了?”

“连暨他待我如何,你们都心知肚明。”

谢泠将梳子放回妆奁,看向笑得一脸真诚的刘夫人:“夫人也无需在我身上费心思,他带我过来也不过是全祖父的脸面。自到昌州,他连句好话都未曾给过我。这儿山高水远的,我竟连句话都不能同人说。”

“少年夫妻,哪有不起争执的。”

刘夫人就势拍着人的手坐下,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语气道:“夫人还是要看得长远些。男人嘛,就像风筝,飞得再高再远,线都还在咱们手里攥着。您也不要因这三言两语灰了心,将军那儿该照应的还是得照应着。”

“他一去营里就是十天半个月,就连信也没一封,我如何照应?”

“将军这些日子都没跟您联系?”

刘夫人诧异:“那夫人您得上心啊,改明儿写封信,送点子吃食过去,得让将军知道你心里是记挂着他的。”

“做什么要我先低头?!”

谢泠不依:“他都这样叫我难堪了,我偏不去贴他的冷脸!”

到底是年轻气盛。刘夫人心里叹了口气,丈夫吩咐的消息打探到了,话赶话说的也差不多,实在无心同人纠缠,便起身作辞:“夫人自己好生想想罢,天色不早了,妾身就先告退了。”

刘夫人前脚刚走,张瑞芝那边就派人传消息来说连暨醒了,要谢泠稳住,消息先别声张。

翌日院里来了更多人,团团围住了大门。领先的是知府林夫人,素颜苍白,素钗布裙,踉踉跄跄进来,未语先泪流:“弟妹,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唬得谢泠一激灵,匆忙上山来扶住:“夫人何出此言?”

其余随行的官夫人人急忙忙地围上来,一窝蜂似地将中心的两人推进了正厅,东一言西一句地,才叫谢泠把事儿给听明白了。

说是连暨夜间巡边时遇着一伙阇乌探子,以为人数不多,就带着几个亲兵去追。哪成想中了人家的计谋进了伏击圈,一天一夜都还没回来。

谢泠一张脸唰地惨白,呆呆地坐在椅上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你……你是说,他死了?”

“却也不好说这样的话。”

林夫人揩着巾帕擦了擦眼泪:“现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连将军智勇无双,怎么就会中了这般歹计!”

“行军打仗的事儿哪能说得准呢?”

旁的刘夫人立马就把话头给接过去,矮身过来捋了捋谢泠单薄后背:“可怜你年纪还轻就要受这罪,我们到底是不忍心的。”

“就是,你现下不要多想,先休整好了自个儿身子等消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谢泠围着,好说歹说熬到了后半夜才把人都给送走。林夫人临行前还摸着她的手心儿说:“咱们都是女人家,在家仰仗着父辈,出嫁靠着丈夫过活。如今连将军这般情况,你也要做好打算,万一有个不测也是在任上去的,我们几个帮着说说话,你日后也有个照应。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慌了阵脚,这好日子可都是自己选的。”

谢泠哪还有什么主意,哭得眼睛都肿了,娇声儿应下:“我都听您的。连暨他在的时候同我也没几句好话。若是真去了,我也得给自己挣个活路啊。”

“这才是聪明人呐。”

林夫人笑着拍拍谢泠手背,心满意足地走了。

9

裴远山半夜进城,鼓鼓囊囊背了一袋子账本回来。张瑞芝打入夜就在侧门候着,听着声响就去开门。见自家男人满头满脸的汗,只挽了袖就要去擦,被人一手拂开:“正事要紧,没得功夫顾念这个了。”

裴家西厢的灯融融地亮了一夜。第二日晨间,谢泠就收到了消息,说连暨的尸体找到了。

消息落定,谢泠三魂六魄都散了泰半,勉力撑着自己要去看,好赖是叫林夫人给拦住了:“听我的,连将军死得凄惨,你就别看了,惹伤心罢了。”

又扶人去坐下:“现下府里可是你主事了,将军的后事要安排上来。你要是身体不行,我们几个也还帮得上忙的。”

“自是求之不得啊姐姐。”

谢泠巴巴地攥着林夫人袖角,语气好似溺水之人瞧见了浮木一般:“要不是有您在,我这会子怕是起都起不来了。”

大将死在任上,丧事得办得热闹,只可怜谢泠成亲未满一年,就簪上白花成了寡妇。怏怏一人坐在正厅,双目无神的看着众人来来往往。

云莺趁着人少的时候过来附耳同她道:“将军让您想办法将这些人在府里多留半个时辰,那厢事儿有点棘手。”

于是少不经事的将军夫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忽地昏了过去,慌得贴身女使抱住人就喊大夫。林夫人一干也忙不迭过来将人挪去后院,好一阵忙乱才由得大夫去开药方子。

云莺守着自个儿主子,急得眼泪都快掉了:“林夫人,您看我们夫人这一下子也醒不过来,外头又来了这么多客…………”

“你只管顾好你们夫人,前头的事儿交给我。”

林夫人说完就带着那一档子官夫人去了前院。谢泠还在帐中昏睡,她是真的累了,索性演个真真儿的,学连暨一般睡他个不管不顾。

等连暨他们几个率兵过来将小院团团围住时,林夫人几个才回过神来要去找谢泠,一大帮子人才踏进了后院,就被三宝带着人给摁住了:“夫人说了,不能怠慢贵客。这内院地方小,还是请林夫人去正厅罢。”

里里外外的人都制住了,该忙的事儿也差不多忙完了。

连暨站在厅前看着挂在檐下那两个硕大的白灯笼,心里不由得发笑,早就见识过这小丫头片子演技过人,在灵堂里那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儿乍看还真叫人以为他们两个鹣鲽情深呢。装昏躲事这一招还真是十足无赖,也不知是学的谁。

“睡得差不多也该起了,戏都唱完了。”

隔着床幔同人说话:“这回把昌州府里同阇乌勾结往来的官员捉了个干净,以后就没那么多事儿要你忙了。”

里头人却没应,像是真的睡熟了。连暨眉头一挑,这又在使什么小性子?怕人生气,什么话都提前跟她说完了。好容易事办完了却又别扭起来了,女人可真麻烦。

几步走进来,抬手拂开床幔,看清床上躺着的人后心里骤地一凉,三两步就冲了出去对外喊:“裴远山,关城门!”

云莺甫一挣脱绳子,就呛咳着嗓子道:“是,是那个大夫把夫人掳走的!我就……就只是……”

“一时半会,人还没走远。”

连暨铁着脸问三宝:“那大夫是哪个医馆的?”

“夫人晕得突然,就近叫的大夫。像是春杏堂的,看着脸生。”

三宝努力调动记忆:“那大夫身材瘦削,年纪四十左右,面白无须,右边眉毛中间还有颗痣。”

“先去春杏堂查是谁出的诊,再找画师把这大夫的画像画出来。”

“是。”

谢泠醒过来时只觉手脚酸麻,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船舱里,身上捆得扎实,姿势也别扭,亏得她还能睡得这么沉。

“我给你下了药。”

对面坐着的假大夫看出了她的疑惑,出声解惑。

“阁下此行,是为财还是为命?”

谢泠坐直身子,看向假大夫:“我还能活么?”

“你的命不在我手里。”

假大夫闻声笑了,他觉得谢泠很有趣,年岁不大,却十足老成,这让他难得地说了实话:“我只是带你去见想见你的人。”

“那好吧。”

谢泠应得干脆,仿佛当下也没什么可怕。闭目靠在船壁上缓了缓神,才又接着道:“既然我的命不在你手里,那该是要管饭的吧?”

头一次见问劫匪要吃食的人质。假大夫凝眉看了谢泠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只馒头:“只有这个。”

“多谢。”

伸手要去接,却发现捆得太紧动弹不得,只好看他:“我真的很饿。”

“饿不死就行。”

馒头塞进她手里,绳子没解。进了这行后,他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不小瞧女人,哪怕是看起来再弱不禁风的,也会咬人。

谢泠努力低头去吃馒头,身子太久没活动僵得像冻僵了的棉布,一动就咔啦啦响,酸疼的感觉直冲脑门。

努力很久也只咬到了浅浅一口。

“我要喝水。”

放弃了馒头,谢泠再度提出要求:“渴死比饿死来得快。”

假大夫皱眉:“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境地。”

“知道。”

“我们现在在赤水河,一直往东走,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到金池。”

谢泠看向假大夫:“你是阇乌人?”

“不是。”

假大夫扔给她一个水囊:“省点力气,别再套我的话。”

喝水的过程也很艰难,谢泠拼力喝了两口,才终于消停,靠在船壁上歇气。

她这边安静下来,那边假大夫却有些按捺不住。看着谢泠闭眼假寐,不紧不慢地问出声:“你同连暨的关系,好像并不好。”

“所以呢?你发觉绑我没太大用处了?”

谢泠睁眼,神色平静地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这消息传得满城都是,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找上我。”

“所以受一个并不在意你的人连累,是什么感觉?”

假大夫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给谢泠:“你就不恨他么?”

“恨也是因为曾经有过期望。”

谢泠抬眸看向他:“我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阴差阳错进了棋局,只有不痛不爱才是自保的上策。”

“连暨不曾在意过我,我也不曾在意过他。两个被硬生生绑在一起的人,谈何恨呢?”

假大夫听了,不再说话。只把那馒头拿回来自己吃了两口,末了起身走出船舱。

谢泠又开始昏昏沉沉地睡,直到船舱外一阵愈发嘈杂的声响吵醒了她。

假大夫不在这里,整个船舱里只有她一个。谢泠深吸口气,挪到了假大夫方才坐过的地方,那里有一颗外露的铆钉。

10

连暨掀开船舱的盖板时,就看见他的小妻子正企图用一颗铆钉来蹭断自己身上捆着的身子。

谢泠的力气不大,又怕疼,情急之下也没个准头,好几次都磨到了手,却始终一声不吭。连暨跳下船舱割断她手上的绳子:“怕不怕?”

“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死不了。”

谢泠扯掉身上的绳子,问他:“现在回去吗?”

小姑娘一脸镇静,面上半点惊惶害怕都无,见了自己也是十分平静,倒显得他问得很多余。

“嗯,就回去。”

连暨收刀入鞘,去拉谢泠:“上来。”

谢泠犹豫了下,还是把手给了连暨,细细瘦瘦的一节,被麻绳摸得发红破皮。连暨的大掌轻轻环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就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身子是在抖的,手也凉得厉害。

抬手摸了摸怀中人的鬓发,轻飘飘在上头落下一个吻。真是昏了头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肉麻腻歪的动作。

谢泠身子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连暨,那人却故作镇定,语调平平地问她:“冷不冷?”

回到小院时已是翌日晌午。因着谢泠被掳,府里的陈设装扮都还没拆,两人下了马车,就见着满目素缟随风飘荡,白灯笼在檐下晃晃悠悠,甚至匆匆赶来的三宝腰上都还栓着麻绳。

连暨一言不发,拉着人就往后院走。路过正厅时谢泠瞥见那方黑漆漆的棺木还像模像样地摆在堂上,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连暨偏头去看身旁突然发笑的小妻子:“这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置办的。”

“我想起林夫人同我说。你要是真死了,她定会帮我说话,让我拿着你的抚恤和死亡证明去侯府里闹上一闹,大小也能做个后半生无忧的有钱寡妇。”

“都当寡妇了,还有什么可开心的,笑成这样!”

“寡妇和寡妇还不一样呢,我是有钱的寡妇,当然开心。”

连暨顿足,冷冷瞧她一眼:“我是鳏夫,你是寡妇,刚好凑一对儿了。以后别想着什么拿钱不干活的美事,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谢泠叫他一通话笑得更难自抑,好容易止住了笑去洗漱,饬整得干干净净出来。就见着三宝正顶着大太阳指挥着底下人拆院子里的素缟和白灯笼,连暨在廊角处摆了张茶桌,亲自监工。

见着人出来,连暨也不起身,只等人到跟前了,才问了句:“伤口上药了没?”

“上了。”

谢泠在他身旁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又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两口。忽然记起这人身上还有伤,忙摁下他斟茶的手:“你伤还没好,就喝茶?”

随即又想起这人在船上跑跳,回来的一路都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不由得急切起来,直接上手去摸他的左肩:“你换药了没有?这样严重的伤还不当回事,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无碍。”

把人安抚下来坐好,摸着小妻子的手轻声笑道:“你洗漱的时候就去换了药了,养养就好了。”

“那这月都不许沾茶了。”

谢泠眉头稍平,扣住茶盏。不知道这人怎么活到现在的,狂妄自大,不修边幅,自己的身子也要旁人来操心。真是白长了这么些年岁,简直就是个胡天胡地的混小子嘛。

“都听夫人的。”

连暨任由谢泠鼓着腮帮把杯碗茶碟都推去自己那边,摇了摇头,笑得煞是开怀。

远处长街熙熙攘攘,眼下小院热热闹闹。他与谢泠同在一处,日头也好,山水也美,舒心畅意,终得圆满。(原标题:《双缚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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