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乡令张公祠记

赵南星

夫士隐居不忘规天下之安,则以铅椠①襄天工,故取当世之仁人,君子所见。闻真者论赞厥美,为亶②能思者,捈③之罔歝④,以兴善而怵恶。守令之设,以为民也。初未尝不名实相符,久之遂失。厥指若欲其园田郡邑,而牛羊黎庶也者。有能不贪不猛,无害于民,其人即未必可述,固已鲜哉希矣,况于学道爱人者乎!柏乡盖有张公祠云。

余邑去柏乡二十五里而近,余未仕时张公来为令识之,习其行事。张公名延庭别号左海,滨州人齐鲁之名儒也。颀干飘须,仪貌甚古。其见民相与语,悃悃愉愉,若家庭父子,民亦忘其为令。君有讼徐为剖析是非,曲者听其自谢,媾解好含,咽人之过。有善亟旌之,恶者挞之,示辱能改复旌之,意常在纵舍,不以卓鷙自见。有健讼者累岁不休,上官以为此邓析之伦宜诛之,应怙终贼刑之义。公曰:固也,律不至是!竟不肯。岁疫捐奉施药,不起者买棺揜霾,其恻怛心诚谕于民。

顺德境有盗夜杀人,时捕盗法严,守极其拷治。有黠者遂赇他盗,云杀之柏乡境,其人夜扛之邻境耳。守大喜,以得卸其罪于公。逮治扛尸者,公谓曰:尔等第诎,服无自苦也。于是直指,且论罢公矣。士民共争之,不能拔。会关中移牒至,盗杀人果在顺德,乃论罢守,众皆以为有天,公为政责大,指不为俗吏,缴绕以故邑冲多。过宾常有余闲,时时聚诸生试文精为品骘,人人乐其条畅,翛翚⑤者甚众。诸生有王宜者孝友,中年不娶,表其门以风。而窭ju不能为吉凶礼者皆周之,诸生无伤哉之叹。

公在柏乡六年,迁南户曹去。既而来为顺德守过邑,邑父老童子妇女欢呼羅拜,聋野哽塗,争睹公之面,拥舆不得行。公乃下舆乘马,众皆曰:今日乃复见张公也。寻有绘万人图以传者,公寛惠其天性,人人感之,然公之德,度渊矣元矣。当其时邪,宰擅朝以惨礉⑥,立威捕盗,其一事也。人孰敢寛惠,又骤贵贱,人以君豪杰,仕人多趋之者。前鉥后随(据康熙十九年柏乡县志无此四字),堂奥易入,而公若拙若顿,独游清波。公博通古典,文词藻赡,上官恒相求,请至贺。国庆表牋,皆出公手,以是犹得迁京朝官。

君子谓公之为政,似汉朱邑卓茂辈,而学术过之,若生于汉者公卿矣。公同时周公应中为真定,余公启元为临城,皆少年一意爱民,以亮节忤时,坎坷至今。而先公令柏乡者,高公等朴实人也。然心慈,不久左迁,士民惜之,为立祠。张公祠在邑北二里许,高公祠在邑南二里许。张公祠成于九年八月,至二十三年七月,邑令雷公云衢复修葺之,未有记。邑人路灵石应治⑦、张职方楙倩⑧、吕给事宗望⑨等嘱余记,余为著其所真,知以观后之长人者,民情大可见其尚务安民哉!

万历三十一年三月十五日。

(2021年11月8日王朴生点注)

王朴生注:

①铅椠:读音qiān qiàn,解释 1.古人书写文字的工具。铅﹐铅粉笔﹔椠﹐木板片。2.指写作﹐校勘。3.指文章﹐典籍。

②亶:读音dǎn ,dàn ,意思是实在,仅。字形源流 现在统一规范简化为“亶”。基本字义 。 亶dǎn 1.实在,诚然,信然。2.亶父,a.指周王朝的国父古公亶父;b.鲁国地名,亶dàn 1 通“但”。

③捈:读音tú,1.横引。2.锐。 [shū]:古同“抒”,抒发。 [chá]:掷。

④歝:读yì,释义1.解除。2.厌倦;懈怠;厌弃:“为絺为綌,服之无~。”3.盛大的样子:“庸鼓有~,万舞有奕。”4.终止。

⑤翛翚:读xiāo huī,意思是飞腾迅疾貌。出处 《古文苑·卫顗》神乐其境,翛翬无形。尊卑有序,絜心致诚。

⑥礉:读hé 1.苛刻:严厉:“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少恩.”2.古同“核”,核实.● 礉 qiāo ◎ 古同“硗”,坚硬的石头.● 礉 qiào ◎ 石不平貌。

⑦路一麟,柏乡明万历己丑科进士,曾任山西灵石令,字应治。

⑧张主敬,柏乡明万历癸未科进士,曾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字楙(mào)倩。

⑨吕兆熊,柏乡明万历丙戌科进士,曾任兵部给事中,给事是给事中的简称,宗望者疑其别字也。

周:《礼记·月令》:﹝季春之月﹞天子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郑玄注:周,谓给不足也。

附录一:

民国版《柏乡县志·卷六·张延庭传》

张延庭,号左海,山东滨州举人,万历二年(1574)尹柏。天性和易,敷政惠爱,不事苛削。民有讼,听其自息。邑有骳骪数辈,既惩之,复假以自新,盖得宽猛张弛之宜者。顺德境有盜夜杀人,郡守欲移责于柏,罗致之直指柏,且将论公矣。公漠然不攖念。士民共争之,不能拔。会关中移牒证盜事,按其状果在顺德。遂上疏论守,于公无累。邑有嚣讼者,数岁不休,上官欲梏之死,公廉其状,乃纠于法,而卒生之。岁魃,公减膳,步祷于郊,雨至濡官服亦不少怠。邑当孔道,冠盖旁午,亦未见其有惰容。修筑城垣,拓旧基,广丈余,高逾三尺。邑西卑湿,横溢为患,建长堤以障之。疏浚槐河,田禾沾利。修文教,勤考课。己卯(1579)解元冯嘉遇、经魁张主敬咸甄拔自柏。诸生有贫不能婚嫁者,皆周之。在柏六载,民受其赐,自奉泊如也。擢南户曹,去,士民如失慈母。居六载,来为顺德守,过柏,老稚拜迎,拥舆不得行,皆曰:“今日乃复见我张公也。”邑立祠城北泲水之上祀之。唐山王凤竹,高邑赵南星有碑记。后升苑马卿。祀名宦。(王书其断句)

附录二:

槐阳八景之《左海碑阴》简介

循吏当年重汉廷,至今人颂使君清。

槐荫漠漠桐乡爱,丰碣斑斑高邑铭。

官路牛羊空日夕,画堂燕雀几生成。

椒浆桂醑时陈献,垂涕沾衣蔓草青。

—— 清·魏裔介诗

“左海碑阴”在县城西门外桥头南城根,碑为明万历间重修西门便桥所立。碑文为吏部尚书赵南星撰,碑背面有县令张延庭草书七绝。诗曰

“频年山水匝古城,尽怯危桥不可行。

赖尔忽惊新筑好,恍疑张果是前生。”

并附小记:“西门便桥成,乃省际张巨川实劳焉。予嘉其好义,故为此,且自愧云。”张字左海,故名“左海碑阴”。

张公碑铭全文(柏乡令张公祠记点注稿)(1)

《左海碑阴》张延庭草书七绝诗

张延庭山东滨州举人,明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来尹柏邑。在任期间缮城廓,疏槐、午,修桥梁,建水利,崇文教,纂县志,寬刑减赋,兴废除弊,诸多建树,颇有政绩。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擢南户曹,离任去。邑人为了纪念他,在城北泲水边建立了张公祠。

张延庭出身太学生,精通文墨,固善书法,尤长于大草。碑阴诗句即以大草书写。字体龙飞蛇舞,笔势遒劲奔放,直可上追张旭,是以此碑因其在书法上的价值被列为“槐阳八景”之一。

解放后,人民政府为了保护文物,将此碑移到城内文化馆。文化大革命中被视为“四旧”砸碎,一代文物就此毁灭,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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