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1323——刘聪尽诛忠良

作者:林海

读资治通鉴393(研读经典读资治通鉴1323)(1)

原文

孝愍皇帝下建兴四年(公元316年)

汉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皆宠幸用事。汉主聪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视朝,政事一委相国粲,唯杀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决之,故勋旧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数日至二千石者。军旅岁起,将士无钱帛之赏,而后宫之家,赐及僮仆,动至数千万。沈等车服、第舍逾于诸王,子弟中表为守令者三十馀人,皆贪残为民害。靳准阖宗谄事之。

郭猗与准皆有怨于太弟乂,猗谓相国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孙,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属心,奈何欲以天下与太弟乎!且臣闻太弟与大将军谋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乱,事成,许以主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又许卫军为大单于。三王处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举事,无不成者。然二王贪一时之利,不顾父兄,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东宫、相国、单于,当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也!今祸期甚迫,宜早图之。臣屡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爱,以臣刀锯之馀,终不之信。愿殿下勿泄,密表其状。殿下倘不信臣,可召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dūn,1.敦厚:~朴,~谨;2.劝勉,勤勉:~诲(殷勤劝导),~学;3.推崇,尊重:~信明义。~任仁人),假之恩意,许其归首以问之,必可知也。”粲许之。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上及相国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惊曰:“无之。”猗曰:“兹事已决,吾怜卿亲旧并见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惧,叩头求哀。猗曰:“吾为卿计,卿能用之乎?相国问卿,卿但云‘有之’;若责卿不先启,卿即云‘臣诚负死罪。然仰惟主上宽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见信,则陷于诬谮不测之诛,故不敢言也。’”皮、惇许诺。粲召问之,二人至不同时,而其辞若一,粲以为信然。

勒准复说粲曰:“殿下宜自居东宫,以领相国,使天下早有所系。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将军、卫将军欲奉太弟为变,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无容足之地矣。”粲曰:“为之奈何?”准曰:“人告太弟为变,主上必不信。宜缓东宫之禁,使宾客得往来;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为嫌,轻薄小人不能无迎合太弟之意为之谋者。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宾客与太弟交通者考问之,狱辞既具,则主上无不信之理也。”粲乃命卜抽引兵去东宫。

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直,素恶沈等,虽在公座,未尝与语,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干谓休、崇曰:“王沈等势力足以回天地,卿辈自料亲贤孰与窦武、陈蕃?”休、崇曰:“吾辈年逾五十,职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于忠义,乃为得所;安能俛(fǔ,同俯)首仾(dī,同低)眉以事阉竖乎!去矣卜公,勿复有言!”

二月,汉主聪出临上秋阁,命收陈休、卜崇及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硃谐并诛之,皆宦官所恶也。卜干泣谏曰:“陛下方侧席求贤,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国之忠良,无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状,天下何从知之!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愿陛下熟思之!”因叩头流血。王沈叱干曰:“卜侍中欲拒诏乎!”聪拂衣而入,免干为庶人。

太宰河间王易、大将军勃海王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诣阙表谏曰:“王沈等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之重,侔于人主,多树奸党,毒流海内。知休等忠臣,为国尽节,恐发其奸状,故巧为诬陷。陛下不察,遽加极刑,痛彻天地,贤愚伤惧。今遗晋未殄,巴、蜀不宾,石勒谋据赵、魏,曹嶷欲王全齐,陛下心腹四支,何处无患!乃复以沈等助乱,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后虽救之,不可及已。请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聪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儿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得洒扫闺阁;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愿以臣等膏鼎镬,则朝廷自然雍穆矣。”聪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聪问沈等于相国粲,粲盛称沈等忠清;聪悦,封沈等为列候。

太宰易又诣阙上疏极谏,聪大怒,手坏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陈元达倚之为援,得尽谏诤。及卒,元达哭之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吾既不复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归而自杀。

柏杨白话版

316年(建兴四年)

汉赵帝国(首都平阳【山西省临汾市】)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王沈、宣怀,皇后宫执行官(中宫仆射)郭猗等,都受汉赵帝(三任昭武帝)刘聪宠信,专权横行。刘聪在后宫游乐欢宴,有时一连三天都沉醉不醒,甚至一百天不出宫门一步。自去年(三一五年)冬天开始,就取消金銮宝殿上的朝会,国家大事全部交付给皇子相国刘粲,只有赦免、诛杀、任官、封爵,才由王沈等进宫报告;而王沈等多半都不报告,而依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于是,旧日的功臣,有的不授给官职;奸佞邪恶之徒,有的甚至几天之内,都擢升到郡长、部长级(二千石)高官。战争不断爆发,军队不断出动;对出征将士,没有金钱绸缎的慰劳。但皇宫美女们的家属,却连孩童奴仆都有赏赐,动辄数千万之多。王沈等车辆、服装、房舍,豪华超过各位亲王;子弟或表亲中,被任命当郡长县长的,有三十余人,一个个贪赃枉法,残忍凶暴,成为人民的灾难。中央军事总监(中护军)靳准率领靳姓家族,纳入王沈等的摇尾系统,百般谄媚拍马。

郭猗、靳准都怨恨皇太弟刘乂。郭猗对相国刘粲说:“殿下(刘粲)是光文皇帝(一任帝刘渊)的亲孙、主上(刘聪)的嫡子,四海人民,谁不归心?为什么把天下送给太弟(刘乂)?而且,我听说太弟跟最高统帅(大将军刘敷)秘密会商,将在三月三日(上巳)水滨祭祀,宫廷大摆筵席之时,乘机政变(上古时代,阴历三月上旬【前十天】含有地支“巳”的日子,称“上巳日”。犹如二十世纪母亲节,是五月第二个星期日一样,日子并不固定,需要查考计算,才能指出。但自三世纪二〇年代曹魏帝国后,明确地定于三月三日。每逢此日,官员和人民都到河水中沐浴,祭祀祈祷,洗去身上恶鬼,称为“修禊”)。事情成功后,计划尊奉主上当太上皇,最高统帅(大将军刘敷)当皇太子,又应许卫大将军(刘劢)当大单于(刘敷、刘劢,都是刘粲的弟弟)。这三位亲王处于不受怀疑的地位,同时手握重兵,以他们的身份,政变一旦发动,没有不成功的道理。问题是,两位亲王(刘敷、刘劢)贪图目前一点小利,不顾老爹老哥,事情成功之后,主上岂能保全?殿下的兄弟,固不必多说;即令是‘太子’‘相国’‘大单于’这些位置,也一定会落到武陵王(应是刘乂的儿子)兄弟之手,怎么会给别人(指刘粲)?现在,大祸迫在眉睫,应该早作打算。我屡次报告主上,主上深怀兄弟之爱,对于我这个身受阉割的宦官,始终不相信我的陈述。但愿殿下不可泄露,乘机秘密提出报告。殿下如果不相信我的话,不妨召见最高统帅府参谋指挥官(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大将军府军政官(卫军司马)刘惇,用恩义相待,准许他们自首,向他们查询,一定可以得到真相。”刘粲同意。

郭猗秘密对王皮、刘惇说:“两位亲王的叛逆事情,主上跟相国(刘粲)都得到情报,你们是不是参与?”二人大惊说:“没有参与。”郭猗说:“事情已经决定,可怜二位是我的故旧老友,却一齐跟着承受灭族大祸!”说到这里,心情痛苦,不禁叹息哭泣,泪流不止。二人大为恐惧,下跪叩头,请求救命。郭猗说:“我可以代你们设法,只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办到?相国如果问你们这方面的事,尽管坦白承认,相国一定会责备你们为什么不先向他报告,你们可以回答:‘我们固然身犯死罪,可是,只因主上宽大仁爱,殿下敦厚和睦,我们检举如果不蒙采信,则立刻就陷于犯上诬告的可怕诛杀之中,所以不敢报告。’”王皮、刘惇感激郭猗救命之恩。不久,刘粲果然召见二人,二人先后到达,而言辞内容完全一样,刘粲认为果有其事。

靳准再游说刘粲:“殿下应该住在东宫(东宫是君王合法继承人的住所,皇太弟刘乂居东宫),再兼任相国,使天下人民早日确定谁是领导中心。现在外边谣言纷纷,都说最高统帅(大将军刘敷)、卫大将军打算拥护皇太弟,发动政变,时间大概是春季末期。如果皇太弟掌握政权,殿下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刘粲说:“你说怎么办?”靳准建议说:“如果有人告发皇太弟叛变,主上一定不信。不妨放松东宫的禁制,使宾客们可以来往,皇太弟素来敬重知识分子,一定不会拒绝他们的拜访。其中自会有轻浮卑鄙的小人,迎合皇太弟的旨意,乱出主意。这时候,为了殿下,我会公开上书,揭发他的罪行。殿下再逮捕那些跟皇太弟有交往的宾客,审问他们,取到了口供,主上就没有不相信的理由。”刘粲遂命包围东宫的冠威将军卜抽,把军队撤走。

宫廷供应部长(少府)陈休、首都东区卫戍司令(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廉正直,一向厌恶王沈等,即令在公众场合,也从不交谈一句话,王沈等把这两个人也恨到极点。高级咨询官(侍中)卜幹警告陈休、卜崇说:“王沈等的权势力量可以旋乾转坤。无论你们跟君王的亲近关系或你们的才干声望,比窦武、陈蕃如何(以窦武之亲,以陈蕃之贤,还死于宦官之手,何况陈休、卜崇?参考一六八年八月)?”陈休、卜崇回答说:“我们年纪已超过五十,官职也到高峰,所缺的只有一死。死于忠义,正是我们的盼望,怎么能弯颈低眉,去奉承阉割过的宦官?算了,卜公,不要再谈这件事。”

二月,汉赵帝刘聪驾临上秋阁,下令逮捕陈休、卜崇以及“特进”(朝会时位置仅次三公)綦毋达(綦毋,复姓)、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公师彧、国务院执行官(尚书)王琰、田歆,农林部长(大司农)朱谐,全部诛杀,他们都是宦官憎恨的人物。卜幹流泪劝阻说:“陛下正留下座位,招请贤才,却于一日之间,诛杀七个部长级官员,他们都是国家的忠良,岂不是不应该!即令陈休等有罪,陛下没有交付有关单位宣布他们的罪状,天下人又怎么知道?诏书还在我那里(卜幹是高级咨询官【侍中】,诏书必须由咨询署【侍中省】颁布,所以卜幹可以稽留。由此程序,可看出“侍中”地位又有变化,在此之前,侍中只是各咨询官中最高官阶的职位,但仍不是咨询署的首长;在此之后,渐渐掌管咨询署事务),不敢宣布,请求陛下再加考虑。”用头叩地,血流满面。王沈大声呵责说:“卜幹,你可是打算抗拒诏书?”刘聪一拂衣袖,站起来大步回宫,下令免除卜幹官职,贬作平民。

太宰(上三公之一)河间王刘易、最高统帅(大将军)勃海王刘敷、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陈元达、最高国务官(金紫光禄大夫)西河郡(山西省离石县)人王延等,都到宫门上书说:“王沈等玩弄诏书圣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欺骗诬陷,在内谄媚陛下,在外谄媚相国,威势权力之大,可以比拟人主。而又广结党羽,毒害天下。他们深知陈休等都是忠臣,愿为国尽节,恐怕揭发他们的奸谋,因而巧妙的设下陷阱,加上诬害。陛下一时疏忽,遂动用极刑,天地悲痛,无论是贤是愚,都伤感恐惧。而今,残余的晋国(晋帝国)还没有完全消灭,巴蜀(成汉帝国)还没有臣服,石勒正准备盘踞古赵王国、魏王国地区(河北省中部南部及河南省北部),曹嶷更打算在古齐王国地区(山东省)称王,陛下心脏和四肢,哪一个地方没有祸患?反而因王沈等的帮助,杀巫咸、杀扁鹊(巫咸,前二十四世纪黄帝王朝六任帝伊祁放勋在位时的良医,能治病延寿;诅咒树能使树枯,诅咒鸟能使鸟落下。扁鹊,前四世纪战国时代郑国名医,对人体内脏结构,了如指掌。秦国御医管理官【太医令】李,自知技术不如,派人把扁鹊刺死。扁鹊遗著《难经》,不易了解,历代医学界都有注释)。我恐怕我们终于病入膏肓(《左传》〈前五八一年〉:晋国二十八任国君【景公】姬孺病重,请秦国名医缓【姓不详】诊治,姬孺梦见两个小童对话,一个说:“缓是名医,恐怕杀了我,我往哪里逃?”另一个说:“逃到‘肓’之上,‘膏’之下,如何?”等到医生到了晋国,诊脉之后说:“病在肓之上,膏之下,这是绝症,药力无法到达。”姬孺说:“你真是良医。”膏,指心尖脂肪;肓,指心脏和膈膜之间),以后再谋补救,已来不及。请免除王沈等官职,交付主管单位定罪。”

刘聪把奏章拿给王沈等传阅,笑说:“这群娃儿,被陈元达牵着鼻子走,都成了白痴。”王沈等跪下叩头说:“我们都是卑微的小人,受到陛下过分的宠爱,才能够侍奉左右,洒扫皇宫内院。而亲王、三公跟政府官员,却把我们当做仇人强盗般看待,并延伸到陛下身上,也怨恨陛下,我们愿意把身体抛到大锅里煮烂,只要政府和顺太平!”刘聪说:“这种疯言疯语,我听得多了,你们放在心上干什么?”但刘聪仍向他儿子刘粲探听对王沈等的印象,刘粲坚称王沈等忠贞清高;刘聪大为高兴,封王沈等侯爵。

太宰(上三公之一)刘易再到宫门上书,竭力规劝,刘聪暴跳如雷,把奏章撕得粉碎。

三月,刘易愤怒恚恨,逝世。刘易忠心正直,陈元达一直靠他的支援,才能在皇帝面前把话说完,等到刘易逝世,陈元达大哭,十分悲恸,说:“‘贤能的人死亡,国家困荒。’(《诗经·瞻卬》:“人之云亡,邦国殄悴。”)我既没有机会再进忠言,何必默默偷生!”回家后自杀。

读书笔记

刘聪笑“群儿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孰不知他自己才是为王沈、郭猗、靳准等所引,遂成痴。刘聪尽诛忠良,刘渊辛辛苦苦立国,被他一笑之间,瓦解根基。

专制体制下,全国命运系于元首一人身上,而元首的素质,往往要靠天命,所以生出无数人间悲剧。

读资治通鉴393(研读经典读资治通鉴13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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