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多悲剧,往往是阴错阳差中的注定。
如果你曾看过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你一定会有这样的感慨。
有时候,铺子会比较回避这样的作品。
因为,它让我们看到宿命,而宿命,是无法通过个人选择修改的。
宿命,让我们隐遁无踪。
——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是马尔克斯自认为掌控得最好的作品。
这本小说,根据一件真实事件改编,1951年,马尔克斯的一个朋友在全镇人面前惨遭杀害,这件事儿影响了他大半辈子。
“这是一个残忍的犯罪故事,一部极具张力的小说,为此我写了三十年。”
1981年,这本小说面世后引发文坛轰动。
次年,他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今天,铺子说的这部电影,就是改编自这本小说——
《血色清晨》
电影拍摄于1992年,导演是李少红。
没错,你没有看错,这是一部华语电影。
你可能没怎么听说过这部电影,因为它没有在国内上映过。
但是,这部电影却是当年世界影坛非常受关注的一部电影,法国南特、诺迦诺电影节都给了这片大奖,威尼斯影展甚至专门安排导演和马尔克斯见面。
这个电影,可以用一句直白的概括——
一场处女膜引发的血案。
《血色清晨》的故事和时间线,和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一样,走的是另类路线。
它有关谋杀,但一开始就把犯人给交代了。
它有关真相,但每个目击者眼里的真相都不尽相同。
它有关人性,犯下骇人罪行的往往都是老实巴交的普通人。
电影一开头,小学老师李明光腹部被刺中数刀,倒在了冬日的小巷里。
死者亲属哀嚎赶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
杀人凶手,是同村的两兄弟李平娃和李狗娃。
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李家两兄弟,在人来人往的早餐店说出杀人计划。
早餐店的老板,附近的居民,镇上的镇长,几乎所有人都听说了两兄弟要去杀老师李明光。
每个人都以为,会有人给李明光通风报信,但是鬼使神差的,没有一个人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李明光。
李明光遇害的前一刻,还兴高采烈地和凶手打招呼——
“是平娃哥啊,不在家陪我嫂子,上这儿来干啥?”
他,犯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罪行?
话要从一场婚礼说起,张国强的婚礼。
张国强因为在城里谋生,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是村里的万元户,黄金单身汉一名。
他看上了李家兄弟的妹妹,红杏。
李家兄弟家贫,很少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李家,李平娃已经36了,还是单身汉一条。
如果能把妹妹嫁给万元户,对于李平娃来说,那可是好事一桩。
一来,能有一个有钱的妹夫,李家总能沾到一些光。
二来,这门亲事还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
张国强有个残疾姐姐,情绪激动的时候会癫痫,因为这个毛病,一直没有人上门说亲,张国强有意让光棍李平娃娶了自己的姐姐,婚礼费用全部他掏。
光棍36年的李平娃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不花一分钱娶老婆的方法。
虽然,这个老婆有点毛病,但聊胜于无啊。
换亲这件事,成了。
张国强,是电影里相当关键的人物。
他不是故事的主角,但整个故事的悲剧却是因他而起——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老婆得找农村的。
因为,农村才有处女。
张国强的婚礼,举办的异常盛大。
接亲的队伍,有好几百米长,在物质条件并不发达的时代,他备齐了自行车、热水瓶、各种昂贵的新婚物件。
婚礼晚上,还专门请了戏班子为前来祝贺的乡亲父老唱戏。
镇上,好久没有出现这么大的排场了。
这是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一个处女的仪式。这个仪式呈现面貌越繁复豪华,越能窥见内里的虚无。
仪式之下,姻缘的缔结不是因为男女的心意相通,而是一种来自过去的回声——
贞洁是一种道德观。
处女是社会里的道德标杆,她们才配一场盛大的婚礼。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结婚仪式里,女性成了一件交易品,等待被人打开。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渴望被爱渴望未来。
红杏作为一份交易品,她让人失望了。
结婚头夜,床单没有落红。
红杏被强行退了回去。
张国强还连夜闯入本该是自己大舅子的李平娃的家,带走了全部的娘家随嫁嫁妆,还有自己的残疾姐姐。
一张处女膜,毁了两桩婚。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和《血色清晨》,故事如出一辙。
青年被误会成破了新娘处女膜的人,导致无辜被害。
他在被害之前,几乎所有村民都得知了消息。但他们都表现出了与己无关的姿态,同时,又热切地表现出一种窥探欲。
在小说原作的最后,出现了讽刺可怖的一幕——
“人们像在游行的日子里那样,来到广场站好位置”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知道有人要杀他。”
青年的死,有巧合的成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集体无意识下的责任分散,是群体的看客心态的结果。
整个故事里,最令人悲哀的是,作为凶犯的李家兄弟,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定的杀人决心。
他们甚至隐约希望有人来阻止自己。
他们在早餐店大肆谈论自己的杀人计划,并且把杀人的时间选在了人最多的早上。
但是,没有一个人劝阻李家兄弟。
“听他嚷嚷,还能真杀,摆摆样子”
“我还没见过杀人呢,让咱开开眼”
杀李明光,本来是一时的气话,结果最后弄到骑虎难下,不得不做。
愚钝的勇猛,悲哀的面子。
电影相比于原著,有几处明显改编的情节。
第一个便是红杏的失贞之谜,在原作里,失贞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但是在《血色清晨》里,红杏是不是真的失贞了,一直都是一个谜。
如果她不是处女,谁拿走了她的第一次?
如果说她是个处女,为什么头夜没有落红?一切,电影都没有给出答案。
因为主创并不想展现一个层层谜语的悬疑故事,而是一个充满着愚昧的现实主义人物群像。
红杏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李家兄弟,以及李家兄弟在准备杀李明光的过程里,所有围观一旁看热闹的,起哄的,默不作声的人。
青年的死,不是一两个人的责任,是集体的失职。
村民们大可阻止凶手或者劝青年回避,但他们反而是有意无意地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这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其实是全村的一场合谋。
电影第二个改编处,也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最具有象征性的情节,就是被害人李明光的身份。
原著里,被害者是经济富裕的外乡人。
电影里,被害人的身份成了全村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小学老师李明光。
李明光是村子里的异类,他识字,是村子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家里竟然还有不少电影杂志。
女生,小孩都爱去他家看杂志。
而电影杂志的先锋时尚,本身就是一种禁忌。
李明光购买收藏杂志的行为,在村民眼里就是不正经、不道德。
人们对李明光,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轻蔑。
“瞧他那几亩地种的!”
“就为一个教书的,就把条命搭上”
李明光是文化的象征,但偏偏在小镇上,大多人又没有文化。一个大多数人没有文化的地方,有文化便是原罪——
李明光的存在,让他人感受到了羞辱。
无知的羞辱,没有文化的羞耻感。
人们只能轻蔑他,因为在轻蔑中,他们才能寻得一丝心理平衡。
电影的改编中,被害者从一个富裕的外乡人,变成一个小学教师。
这个指代是相当明显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相当多的文化人受到莫名其妙的敌意,甚至家破人亡者大有人在。
原著里,凶杀案有着极大的偶然成因。
而在电影里,悲剧背后却有着宿命一般的社会文化基因。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和《血色清晨》,虽然故事如出一辙,但人物设置的修改,让我们看到了更为复杂的中国乡村人际关系图景。
李明光被误会成破了红杏处女之身的人,既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宿命。
世界上很多悲剧,往往是阴错阳差中的注定。
这大概也是马尔克斯小说,那句著名的句子所传达的意思吧。
“宿命,让我们隐遁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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