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来,永远在未来,如果你搞懂了什么叫当下、什么叫未来。
因为当下即未来。
我是在2012年搞懂了这个问题的,那一年,巧了,我也是30岁。三十而立,在这之前你是懵懂的,在这之后,你就得对自己负责了,一切都得自己负责,你不能再浑浑噩噩了。你开始学会谨慎,做决定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了,这个决定会改变你的未来,于是学会思前想后三思而后行,那么一旦做了决定,剩下的就是去一手一脚的把当下的事情做好,然后憧憬未来。
于是,你生命中的黄金时间,就定格在了未来。
那年我出了一次严重的车祸。
我去执行一个比较紧急的任务,路途很远天色也有点晚了,开的是一辆那种军队才会用的解放小皮卡。
因为住的地方在山顶上,下山的路非常非常难走,心里都非常的着急。驾驶员开着车也开不快,我坐在副驾驶干着急也没用,就这小破皮卡在路上颠吧颠吧,猴年马月才能赶到地方,日头又开始偏西,天黑下来怎么办?
所以下了盘山路,到平地的柏油路上的时候,虽然都没有言语,不过心里的舒畅是显而易见的,车速也就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苍茫的草原在车窗里快速往后退,牧人赶着自己的牛羊往家里走着。
在一个左转弯,我清清楚楚的看着驾驶员往左打了方向盘,车子却一丁点往左转弯的意思都没有,他一下子就慌了神,猛的往左搂了一把盘子。
我心想,完了。
这是暗冰。
这个就是暗冰路,远远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分道线都清清楚楚的,但是实际上有一层非常薄但是非常坚硬的冰层,这一层冰填满了沥青石子间的缝隙,再在最上面形成一层溜滑的表层,轮胎在上面一丁点附着力都没有,通常出现在太阳晒不到的弯道上面,车子猛的冲上去,转向和刹车都会立刻失效。
你只能在进入弯道之前就减速,利用仅有的一丁点摩擦力,拐大弯慢慢蹭过去。
驾驶员打第一次方向盘的时候我就心知不好,刚要喊“暗冰!”他已经猛搂了盘子,这就彻底完蛋了,前轮失去了任何摩擦力,车速又这么快,铁定翻车。
果然,车子直直的从弯道冲出去,轮子卡在路边排水沟里,整个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倒扣了出去。好在弯道外面是平平的草原,如果是悬崖或者河流,我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跟你们打字。人在这种情况下是完全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的,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在你眼前放电影一样闪回”那都是扯淡,属于是纯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瞎编的,你整个人心里就两个字:完了,剩下的就只是茫然和无措。
要不说咱命硬呢,就这也没死掉,前轮一卡车子向前栽跟头,居然原地腾空翻了360度,又稳稳的四轮着地掉在草原上,跟你停在那里一样,只不过四个轮子都深深的卡在了草地里。
我到现在都回想不起来当时有没有昏迷,反正过了好久好久才下的车,当时坐在车里就是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像是一瞬间放了气的气球。风从草原上吹过去,吹在车身上刺啦刺啦的响,再掠过草原,去到我不知道的远方。太阳已经快要接触到山头,大山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像个巨兽在吞噬这个世界。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脖子应该是受伤了,车子腾空的时候我看到排挡杆狠狠的打在膝盖上,奇怪的是完全不疼,我闻到一股血腥味,却觉得这股味道甜甜的挺舒服的,用舌头舔了舔,应该是嘴角破了而已。
这股血腥味让我想起来,我是个连长,我在执行军队的任务,我身边还有一个战友。
驾驶员耷拉着脑袋不动弹,我不敢随便动他,直接探手去捏他的脉搏,正常的。又摸了摸颈动脉,他哼唧一声躲了一下,应该是脖子也受伤了。我说你不要动,他说没事就是缓一缓,我说你还是不要动,颈椎可能受伤了,他说好,我缓一缓看,连长你怎么样了?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问题不大,应该就是猛然往前冲的时候挫了一下。
我说,我没事。
周围平坦,没有流沙没有沼泽,也没有人。
我解开安全带,摸出一根烟来塞到他的嘴里,又摸了一根塞在自己嘴里,然后在裤兜里掏打火机。打火机不见了,找也找不到,他指了指自己的裤兜,我伸手掏出来,却发现打不着。
高原上用的打火机,那种按一下就打火的,是不行的,缺氧,点不着。只有用那种砂轮火石的才容易打着火,他这个就是。现在我却没办法按动砂轮,因为我手上全是汗,整个手在不停的颤抖。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在害怕。
对的,你得过一会儿才会害怕,得等着肾上腺素的刺激过去,害怕才会袭来。
那是我这辈子抽的最艰难的一根烟,肾上腺素的劲儿过去以后,浑身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你根本什么都没法做。事前你会害怕,事后你也会害怕,唯独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根本就来不及害怕,肾上腺会自动让你什么都察觉不到。
这时候膝盖才开始疼,一直疼到现在,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现在,下雨或者劳累都会疼。
我说我们不能就这么呆着,晚上会冻死的,我们得去捡牛粪。
驾驶员说我们试一下打火,可以吹暖风。
我说不行,万一漏油了呢?这是汽油车。
他说我去看看,然后下车去看了看,没有漏油,上车拧了一下打火钥匙,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说走吧,捡牛粪吧。
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在地上,我感觉腿在发软,地面就跟棉花一样。一只秃鹫张着翅膀低空从我的头上掠过去,它长长的巨大翅膀让它的影子大得吓人,像是一团阴影。秃鹫是一种严肃阴损的鸟,我怀疑它们的语言里根本就不会有“开玩笑”这个概念——它们一生之中只做一件事情,就是等待你的死亡,然后把你带走。它们就是草原上的死神,羽毛干枯发黄,眼神阴险冷漠,那只秃鹫的影子划过我的头顶的时候我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脖子,尽管这么做让我疼得钻心,却忍不住要缩,好像死神的镰刀擦着你的头皮划过一样。
它惺惺的飞走了,很失望的样子,我逃过了一劫,它失去了一顿晚餐。
到现在我都会梦见那个夜晚,梦见那个发出昏暗红光的小火堆,梦见满天星斗,梦见逐渐远去的夕阳,梦见腾空瞬间五脏六腑都在被失重撕扯的感觉,梦见那只秃鹫,梦见远处的狼嚎,梦见暗冰路上卷起来的白毛风,梦见我必须要忍住浑身的疼痛去搬石头搭一个小石头围子,刚刚搭起来它就塌了,刚刚搭起来它又塌了。
按照传统的“文学手法”,这时候我该说,“从那以后,我就成长为了一个男人”。
以后你看到这种话你就可以大耳刮子抽他了,天底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这种事情得反反复复发生很多次才行。现实里很难很难遇到蒙太奇效果,只有孱弱虚无的舞台才需要那么夸张的剧情。
实际上这种事情在边防上就是个“倒霉事”而已,类似的倒霉事儿多了去了,雪崩的,塌方的,出车祸的,急性高原反应的,跟印度人打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不了那就是扛过来了,第二天记得正常出早操搞体能,今晚岗哨就不排你了给你压压惊。
死了就是死了,给你敬个军礼,你留下来的事情,我替你做。
但是这种事儿你也不能说没有好处,至少你在慢慢的成长,量变引起质变,有那么一瞬间,或者不是一瞬间,你就成熟了,你就懂了,未来就是现在。你的过去决定了你的现在,你现在怎么做,决定了你的未来。
如果你现在正在一手一脚踏踏实实的做事情,你的未来就是值得憧憬的,那是你的黄金时间。
如果一个民族正在一手一脚踏踏实实的做事情,这个民族的未来就是值得憧憬,那是这个民族的黄金时间。
道理简单而直白。
从边防线上下来以后,我变成了一个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我把这种状态叫做“没有杂念”。是的,愤怒、狂喜、沮丧、悲伤、仇恨,都是杂念而已,是不利于你做事情的。这些杂念越少越好,你不要去恨别人,别人骂你、打你、欺负你、侮辱你,都没有必要去愤怒去仇恨,这会影响你的决定,影响你专注的做事情,你要去战胜它们。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网络上写作,很多时候会被人骂,被人侮辱,现在几乎每天都有人发私信骂我,我的评论区里更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说什么话的人都会有。
可是我不愤怒,不仇恨。
有造谣的,有侮辱我们的,有泼我们脏水的,有出卖我们为之不惜生命的珍宝的,有毫不犹豫想要摧毁我们捍卫的一切的,说实话,我都不愤怒,也不仇恨。
你把握住了什么样的现在,就能拥有什么样的未来。
在无数次车祸、无数次擦着死神的镰刀逃过、无数次掉进河里、无数次反反复复的演练与演习、无数次视死如归之后,你就清楚了,你想要的是这样的未来,别人想要的是那样的未来,谁现在发挥得更好,哪一种未来就会成为现实。概率波在无时无刻的坍缩,未来在一步一步的成为现实,你不赶紧去抓住现在,哪里有你的未来?又哪里有时间给你去愤怒,给你去仇恨?
你只需要踏踏实实一手一脚的抓住你的现在。
这就是我的现在,为了我黄金时间的未来。
现在我要抓紧我手里的笔,写出一个又一个的文字,化作一根又一根的钢钉,把这些污蔑我们的、造谣我们的、侮辱我们的、诋毁我们的、妄图把我们送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的人,密密匝匝的、结结实实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从容不迫而毫不手软,不动声色而稳扎稳打,面无表情而缜密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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