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正有见识吗(有身份真的就是不一样)(1)

作者:陈保安

杨阿有出身大户人家,16 岁嫁人,丈夫姓秦,是个有身份的军官。秦长官思想开明,鼓励妻子学文化,于是杨阿有撑一把沪州油纸伞,袅袅娜娜走过一条整洁的石板路,到后山的杨济根书院读书识字。先生杨济根说她书底子厚,又明道理,前途随便怎么估,都是无可限量的。1949 年杨阿有19 岁,眼看着全国解放了,丈夫却突然失踪。据回来的青年讲,秦营长去了台湾,不再回来了。杨阿有不相信,她不相信丈夫会丢下她不管。

杨阿有每天站在村口那棵榕树脚下,眺望一直延伸到山外的石板路,希望那个娶她过门的英俊男人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头。杨阿有没有盼来她的男人,盼来的是一言难尽的磨难。在秦家独守空房8 年,杨阿有哭哭啼啼离开了秦家,嫁给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张姓男人。又十年,嫁给了二百里之外的一个王姓男人。这主姓男人相貌虽然丑陋,但爱干净,口齿伶俐。杨阿有讨厌他的丑,还讨厌他的能言善辩,讨厌他总以为脸上有脏擦个不停。杨阿有不讨厌的,是丈夫合作社会计那份工资。王会计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做王会计的老婆与做秦家少奶奶,不可同日而语,但杨阿有想得开,命运这东西,天注定,莫强求。

杨阿有一生没有生育。以前有过一个儿子,是王会计的死鬼前妻留下来的。儿子细毛6 岁那年,一车化肥滑下河沟,王会计为了抢救落水化肥遭遇不测,打捞上来时脸上涂满泥巴,已经没气。杨阿有不爱这个丈夫,对丈夫的死没有太多伤感,只是可惜了丈夫那张爱干净的脸。丈夫死后,杨阿有以为细毛是她后半生的依靠,视为己出,决定悉心养育。母子相依为命不出一年,细毛却被人领走了。领走细毛的是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杨阿有不肯,王家人质问她什么身份,杨阿有这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作为细毛的监护人,实在不是名正言顺。理论不过王家人,硬生生看着细毛穿一身新衣裳被人领走。

一晃过了40 年。40 年,杨阿有守着王会计留下的三间老屋过活,将昔日那个丰姿少妇慢慢就过没了。杨阿有失去的,不单是青春年华和尊贵的身份,还包括装在脑子里的那些文化。那些从娘家带来的诗词歌赋,早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现在的杨阿有驼着背,捡菜叶子裹腹,一个孤寒老人。

杨阿有的生活发生根本变化是从

碰到一个后生警察开始的。一天,杨阿有正在菜市场捡拾菜贩丢弃的菜叶子,一个后生警察向她走来,后生警察问她有没有办理“二代证”。什么二代证?杨阿有听不明白。后生警察说就是第二代居民身份证。这是杨阿有第一次听到“身份证”这个词语。杨阿有胆怯地摇头,她连“一代”身份证都没见过,哪来的“二代”?后生警察庆幸判断准确,逮住个影响“二代证”办结率的零散人员,赶紧回派出所查阅,发现所里居然没有杨阿有的户籍资料。后生警察反复询问杨阿有,总算知道了个大概。这些年杨阿有光顾着嫁人,户籍却不知走到哪)七跟丢了。派出所所长觉得问题严重,派员沿着杨阿有的生活足迹,查找她的户籍去向。追踪到杨阿有的出生地,一位老太说,她知道杨阿有,说着指住远处一栋老楼,那就是杨阿有的家,好久没有人住了。警察带这位老太到当地派出所,开具证明材料,回来为杨阿有补办了户籍手续。身份证给到杨阿有手上,杨阿有不知道派出所为办她的户籍,经历了多少周折,不领情,觉得能有什么用?警察告诉她,它能证明你的身份。杨阿有对身份的含义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接过身份证,继续赶往菜市场捡拾菜叶子。派出所拿着杨阿有的户籍材料,找民政部门,找主管副县长,为杨阿有办理好“低保”。“低保”办下来后,警察就通知杨阿有每个月凭身份证到银行去领钱。杨阿有以为说笑,警察就领着她来到银行。银行窗口伸出一个漂亮的脑袋,接过杨阿有递上来的身份证,看看杨阿有的身份证,核对台面上摊开来的一本明细表,5 张百元整钞和一些零头就放到了杨阿有的手中。杨阿有接过钱,怀疑别人认错人了,给错钱了,取下夹在中间的身份证,把钱放回窗口里边,漂亮的脑袋抬起来,以为办错了事,赶紧核对帐单,准确无误,将钱“拍”一声塞回杨阿有手中,喊,下一个。

杨阿有终于明白,这张印有她头像的身份证,不但可以证明她的身份,还能给她带来好运。杨阿有不知道身份证与随之而来的好运气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她坚信,它们之间是有联系的。杨阿有买一身新衣,穿上新衣,再到菜市场捡拾菜叶子,贩菜的妇人认不出她来。杨阿有上前搭仙,菜贩客客气气地回话,还是认不出她来。提着菜叶子回家,路过一处花园,看见三三两两孩童在花丛下玩耍,正要绕道走开,孩童却不似往日的凶狠。孩童往日见着她,总是向她射泥巴。杨阿有把手伸进口袋,撰紧口袋中的身份证,挺起腰杆,脚步咚咚从顽童身前走过。走过顽童身边时,杨阿有发现,其中的一个男孩,很像她以前养育过的细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