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
1
我到金三角网吧见到许末的时候,是下午六点,离放学已经有四十分钟。其实那网吧就在学校那条路后头,走路十分钟就能到。从学校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只有两户人家
我背着书包叼着从小卖部买来的热牛奶晃晃悠悠地花了十几分钟走到了那里,又在新华书店装模作样地看了十来分钟的书,最后走到金三角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冬天日子短,天黑得快,肚子饿得也快。我眼馋地看着金三角隔壁煮牛肉汤的大锅,咽了咽口水。
网吧里坐满了高中生模样的人。我们这地方小,年轻人都出去找工作了,孩子几乎都留给老一辈管,没有天天催着学习的压力。明天是周六,出来上网的人自然很多。我在这群人中,一眼就瞅见了许末。他坐在机子前,耳朵上挂着耳机,蓝色的羽绒服披在座椅上,也不担心受凉。电脑屏幕上是游戏的界面,他打游戏专注的样子,和他做题时一模一样。甚至,更酷一点。
安安说,遇见许末,是我中过的最大的一张。
我承认,我的少年郎啊,是我前十几年所有的时光里,从未出现过的温暖。他是壁炉里橘黄色的火焰,是冬日里围在我脖子上的红围巾和手套,是我最爱吃的浅绿色的薄荷糖,是所有所有的希望。
我知道凤梨罐头会过期,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但我没有想过,上天给予我的运气也会过期,许末这张也会过期。
那个寻常的夜晚后,我再也联系不到他。他从我的世界里忽然消失了,且没有理由。
信息不回,电话不接,晚自习下课后我等到高三的同学们都走光了,也没看见他来接我的身影。可是他的网易云听歌排行有变化,这一天他听了很多遍周杰伦的歌,他的朋友圈的动态忽然成了仅三天可见,凌晨三点的时候他还没有睡觉,网易云动态里转发了《喜剧之王》电影的片段。
《here we are again》的背景音乐里,尹天仇喊着“我养你啊”,柳飘飘坐在车上哭得泣不成声。我记得,我们一起在图书馆的桌子上,戴着耳机看这部电影时,许末也是在这样的配乐里,摘下我的耳机,亲了我脸颊一口。
我羞红了脸,推开他骂他小流氓。他却无比认真地看着我,严肃地跟我说:“年年,以后,我养你啊。”
我拿书挡住脸,露出一双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欢喜地说:“许末,我才不要你养呢!万一你嫌我吃太多,以后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果然不要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吃太多。
第三天我忍不住冲到他们班去找他,高三的班级里,每个人桌上的书,像是一摞摞高墙,挡住了每个学生的脸。大家都在埋头认真地刷着题,或是趴下休息,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一眼。
我快速地扫过一排排桌子,在看见许末座位是空的那一瞬间,瞬间整个人僵住。眼泪忽然就不争气地噙满了眼眶。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从高墙里抬起头来,告诉我说,许末这个星期压根就没来上课。
“你不知道吗?他A大的复试过了,这个星期估计是在准备后面的面试吧。”他说完这句话,又拿起笔埋头继续写卷子。
那天晚上,我站在许末家楼下很久。冬天的风拍在我的脸上,像是让我清醒的巴掌,一个又一个。
它说,你快醒醒吧,这只是一场梦。
我取下了围在我脖子上的红围巾。这是许末去年送我的新年礼物。那个时候,我疯狂地喜欢鬼怪里的阿加西,每天问许末,什么时候我才能一吹蜡烛,你就能biu的一下出现呀?
他揉揉我的头,把红围巾给我围好,打了个很好的结。笑着跟我说:“吹什么蜡烛呀,我每天在你身边,做你的小跟屁虫不就好了?”
去他妈的小跟屁虫。
我用快冻僵的手把围巾绑在一颗树上,风直往我脖子里灌,我冻得嘴唇发紫,直哆嗦。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随风飘的红围巾,像是一面旗帜,鲜艳的,热烈的。
许末,你会看见吗。
3
许末妈妈找到我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大跳。我以为她来找我,是发现了我和许末的关系,来劝我离她儿子远点。毕竟许末告诉过我,他妈无数次告诉他养这个家有多艰辛,他的前途,是全家人的希望。
我已经做好了打算,要么装傻死不承认,要么坦白告诉她,阿姨,我和您儿子已经分开了。其实我更愿意选择第一个,比起承认不认识许末,告诉她我和许末分开了,是我更难以启齿的话。
这场梦,我还不愿意醒。纵然是一厢情愿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愿醒。
我一向心里住着个悲观的小女孩,既爱哭也傲娇。虽然许末没和我说分手,但我固执地认为这是他不够爱我的表现。但凡他有一刻想过我会难过,有一丝怜悯,就不会突然地消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我强装淡定地从教室门口出去,这是我第一次见许末的妈妈,心里也还有些小媳妇般见婆婆的娇羞。我客气地问了声阿姨好,还没抬头看她,她就一把抓住我的手,着急地说道:“年年,许末好几天没回家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我愣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回到座位后,我还没有缓过神来,老师喊起立时,我依旧呆呆地坐着。安安拉了拉我衣裳,我看了她一眼,泪水哗啦流了下来。
滴滴答答。
安安借口我不舒服陪我去医务室为由,带着我溜出了教室。她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跑下楼梯,像是要带着我逃离这个世界。我撒开她的手,压着我的声音,蹲下来哭得像只呜咽的小野兽。泪水轰然释放,像是堆积了许久的泥沙,在洪水猛然吞噬的那一刻,放弃了顽守和抵抗。
最怕的,就是无能为力。像很多年前,妈妈丢下我走掉一样,明明知道她就在商场里,在某个角落偷偷地看着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安安,我好害怕。
安安,许末不见了。
4
当我再次推开金三角门的那一刻,许末刚好握住里面的把手。我们同时抬起头,隔着玻璃相望。
明明只是几天,却恍若十年。再见时,竟有些恍惚,模糊了现实和幻想。好像那天晚上我们的拥抱和告别是一场梦的结束,甜丝丝的,像蜜桃糖。而现在,这扇玻璃门,我们对视的那一刻,是另一场梦的开始,只要推开它,故事又会重新开始上演。
他很快松开了手,头也不回地返了回去。我连忙拉开门跟了进去。
我叫他,许末!
他不理我,继续往前走。我跟在他屁股后头,怨气满满但是不知要怎么发作,我又叫他,许末!
我见他走到了机子前,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套在自己的身上。盖在羽绒服下面的,是我的那条红围巾。
我看见那条红围巾,想起那天晚上赌气幼稚的样子,脸蓦地红了起来。
他安安静静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没喝完的可乐,吃完的泡面盒子,不动声色地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他拿起了那条红围巾,走到我跟前,像从前那样认真地替我围好,打了一个很好看的结。
“我送你回家。”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地说。
我嗯了一声,头埋在红围巾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也给你,外面风大。”他摘下手套,拉过我的手。我赌气似地将手缩了回来,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紧紧将我手握住,替我套上他的大手套,将手套拉平。然后很自然地牵住它,拉着我推开了金三角的门。
一路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宋之年,你知不知道,我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你。”他忽然开腔,声音有点沙哑。他说这话时,停住了脚步,我们站在昏黄色的路灯下。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知道。
“对不起。”他抱住了我,拍了拍我的背,在我耳畔轻声道:“这几天一定让你难过了。”
我想了想,动了动嘴唇,还是把那句为什么咽在了嘴边。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就像那天晚上你突然和我说分手,我想问为什么一样。可是后来我想了想,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就像你现在,不去质问我一样。”他说得很慢很轻,看着我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暖。
“我没有和你说过分手啊!”我抬起头傻傻地很认真地看着他。
他开心地笑了笑,眼睛里像是有星星。揉了揉我的头道:“我就知道不会是你。”
“那你干嘛还不回家!那你还不理我!那你还这么……理直气壮!”我推开他,气鼓鼓地看着他。
只可惜我比许末矮,光是从气势上就差了一截。
“因为那天早上,我看见那条红围巾,以为你真的要和我两清。”
“年年,我放弃A大了。”
他平静的两句话,掀开了我心里的波澜。
我踮起脚抱住他,像他安慰我时一样拍拍他的头。
许末,我们回家。(未完待续...
作者:二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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