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说:汪品先教授 新民晚报记者 孙中钦 摄
13亿多立方千米的地表水,
97%集中在海洋。
地球表面60%以上,
是2000米以上的深海。
比海洋更辽阔的是人的胸怀,
比海洋更深邃的是人类的好奇心。
86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海洋地质学家、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汪品先,这两年的“曝光率”和“网红度”有点居高不下。
2020年11月,在抖音实名注册个人账号,是第一个在短视频平台开设主体账号的院士。
2021年3月,入驻二次元社区BiliBili,不到半年便成为粉丝逾百万的up主。
9月,与夫人孙湘君共同捐赠多年积蓄200万元人民币,在同济大学教育发展基金会下设立“同济大学海洋奖学金”。
11月,被授予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
2022年8月20日,汪品先与“明日科技之星”一等奖选手孙嘉遥、胡程皓共同启动2022年上海科技节。
事实上,在公众视野之外,汪品先仿佛回到了读书时代,心无旁骛地过着“家——校园”两点一线的生活,也依然葆有当年的赤子之心。2020年初抗疫期间完成科普读物《深海浅说》;2022年4月居家办公期间又写就《科坛趣话》,他在跋中写道:如果我们这本以讲小故事为主体的科普书,能够对读者的独立思维有所裨益,那就是对作者劳动最大的报酬。
新民晚报记者 孙中钦 摄
【科学的海洋】
1,做科普素来不吝时间
去年春天的某个雨夜,汪品先院士在雨中骑行校园的背影照,无意间刷屏全网。其实,那不是下课回家,而是要回办公室继续工作。2020年春天,汪品先因肝脓肿住院治疗,从不明原因的反复发烧到确诊、对症下药、治愈出院,前前后后花了两个月,汪先生调侃说“此前从来没有住过院,这回是真当了一把院士”。自此以后,在妻子孙湘君的强烈建议下,汪品先调整了自己的作息表:再忙,每天中午也要打个盹,在会议室的沙发上睡个午觉;每晚收工时间从十点半提前到九点半;又把起床的时间往前调了一个小时,进办公室的时间从八点半提前至七点半。有时,孙湘君先回家做晚饭,汪品先吃完饭又骑车回学校,只有在办公室的电脑前,他才觉得踏实,才能写好文章。
图说:汪品先教授的深潜之旅 采访对象供图
自2018年深潜之旅归来,汪品先院士便不断收到采访、节目等各种活动的邀约,科学家版“老人与海”的故事反复被公众津津乐道。然而,凡此种种,汪先生尽量婉拒,对已是耄耋之年的他而言,时间着实太宝贵了,“别的什么都可以慷慨,唯有在时间上我是很小气的。”
然而科普,是例外。对于科普,汪品先素来不吝时间。
人们都说,汪院士讲科学写科普深入浅出、文字优美贴切、行文风趣幽默、总能带着听者和读者一起思考。年轻的小伙伴们还帮着汪先生把科普课堂搬到了视频平台。“我也就看了3000遍”“院士爷爷好”“这说话太有气质了”“思路清晰,一键三连” “您不服这个气我也不服”,在短视频平台的弹幕区,粉丝们热烈地表达着崇拜与喜爱。首发视频不到3分钟,瞬时收获317.6万播放量。
在80后的年纪还能成为这样的“网红”,汪品先很是惊喜和骄傲,“上世纪80年代做一场科普报告,后面要加映一场电影,人家才肯来听;现在有这么多人对科学感兴趣,真的是高兴还来不及!”
图说:汪品先教授的深潜之旅 采访对象供图
2,深海是科普的绝佳素材
汪品先坦言,科普于他前些年是“无心栽柳柳成荫”的故事。自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担任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廿多年,年年提交提案、写书面发言呼吁加强海洋意识,后来又在各种干部培训班讲海洋科技。在各种场合,汪品先不遗余力地提出中国要向深海大洋进军。这些极具科学说服力和演讲感染力的内容,见诸各大媒体,也成功地“安利”了海洋科普。
至于有心栽花做科普,那是近十来年花的功夫。2013年的《十万个为什么(海洋卷)》和2020年的《深海浅说》,都是耗费了大量时间与心力的精心编著;2017年和2021年,两度在同济大学开设通识课《科学与文化》,又成就了另一种形式的科普。
“深海是科普的绝佳材料,不但地球上最大的山脉、最深的沟谷都在深海,连最大的滑坡、最强的火山爆发,也都发生在海底。我撰写这本《深海浅说》,就是想提供一份既能获取深海知识、又能当作消闲读物的科普材料。从深海的基础知识,一直讲到深海的开发利用,说明既不能功利地把海洋当成聚宝盆,也不该用作垃圾桶。”在2020年出版的《深海浅说》一书引言中,汪品先如是写道。这本他花了77天时间一气呵成的心血之作,入选当年度“中国好书”名单。
“前几年里,我开了两轮通识课‘科学与文化’,目的是从文化源头来阐发科学的创新本质。同学们出乎意料的热烈反响,促使我下决心把课程写成书本:第一本从文化角度谈科学,第二本从科学角度谈文化。现在你面前的就是这第一本。”今年四月中旬,当疫情让上海按下暂停键,汪品先的科普创作却没有暂停,如期完成了《科探趣话》的书稿。
3,盼上海建成世界首座深海馆
“在时间上,我是错位的。该谢幕的时候却登上了舞台,至今还在上蹿下跳就是这个道理。”汪先生深知,“真的能甩开膀子干的,也就是这些年了。在85岁以前要做哪些,85岁之后要做那些,都是排好表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在他的85后五年计划中,有一个重要的议程是能推动上海建设国际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深海馆。
博物馆,是一座城市科学文化水平的代表,也展示着城市的未来。汪先生说,上海已拥有很棒的科技馆、自然博物馆、天文馆,如能再建成全球首座深海博物馆,将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科学文化高地。
事实上,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座真正的深海博物馆,即便是在拥有深海科技优势的欧美,也是一片空白。在世界各地,海洋类的博物馆一直很受欢迎,但主要是水族馆和航海博物馆,展示的是海洋动物和航海发展史。而关于深海的大量科研成果和最新科技装备,如珍珠般散落在各国研究机构中。
汪先生设想,运用现代高科技展示手段,神秘海底世界及其背后的科学规律是可以充分模拟和生动展示的。而上海,拥有主持我国深钻和深网工程的同济大学海洋地质国家重点实验室,成功研制“蛟龙号”载人深潜器的中船重工702研究所,走南极闯北极探索极地海洋的中国极地研究大本营……打造深海博物馆具有多重先天优势。
汪品先院士的这一提议,获得了很多热烈响应。汪先生不仅与上海科技馆团队共同策展,筹划在上海自然博物馆先行举办一场以深海珊瑚群、热液、冷泉为主题的“深海园林”临展;而且有很多单位邀请汪先生前去参观考察,希望能成为深海博物馆的候选之地。“希望能看到上海深海馆的开幕。”汪品先翘首以待。
4,沧海桑田怎会只有一种故事
南海与季风,是汪品先这些年学术生涯的两个关键词。
“季风这个题目直到现在我依然抓在手里,季风不是东亚一个、南亚一个……”。汪品先组织了国际工作组从各个不同角度研究全球季风的演变,论证全世界的季风是一个互相之间有机联系着的综合系统。2017年,还成功组织了全球季风大会。然而,汪品先关于季风的学术主张,与国际主流观点是有些“闹别扭”的。长久以来,气候演变的源头都说成是高纬度的故事,而汪品先主张低纬度驱动,依据是气候变化的能量主要来自于太阳,而太阳辐射量主要集中在低纬度。
而汪先生领衔的南海研究,也是如此。通过“南海深部过程演变”重大研究计划的持续钻研,汪品先率领科学家团队取得了一系列科学突破,他写的一篇总结题目就叫作《南海,不是小大西洋》。深海形成的理论模型来自于北大西洋,而他们的研究发现在南海并不适用。
南海,是全球最大的边缘海,也是我国最重要的深海区。2010年,国家自然基金委立项“南海深部过程演变”的重大研究计划,2011年启动,2018年结束,总投入超过5亿元人民币。汪品先是这项计划的发起人、专家组组长。计划共立项60个,700多位科学家参与其中,并且超计划实施了3次大洋钻探和3个深潜航次。通过钻探,科学家们发现了南海独特的张裂过程。汪品先自豪地说,“第一次南海大计划,很了不起!我们可以向世界表明,南海深部的科学认识是以中国人为主的。”规模空前的“南海深部计划”,使南海正在成为世界边缘海研究的典范。
“现代科学在欧洲产生,但是地球科学有地区性,欧洲的模式并不是到处都能套用。”汪品先认为,在国际科技界,发展中国家科学家主要提供材料、数据,属于原料输出型;发达国家的科学家才是将原料加工成型,得出科学结论,属于深度加工型。两者的区别不在文章多少,而是研究类型不同,产生的学术和社会价值更不相同。
“很多时候,我们仅仅是外国科研的‘外包工’。当前,我国科技界的SCI论文数量已高居世界第一。下一步,则是要从量变到质变,从原料输出型转化为深度加工型。”汪品先说,假若继续满足于输出原料和低加工产品,把深加工、高增值的生产留给别人,若干年后将,在学术水平上的国际差距却会拉得更大。“如果能利用好我们的自然条件和科学积累,在学习先进的基础上探索新路,就有可能出现科学上的中国学派。”
图说:汪品先教授专心研究 新民晚报记者 孙中钦 摄
5,科学与文化都是让你多想想
2017年和2021年,他给同济大学的本科生开了一门特别的公选课,起初名为《科学、文化与海洋》,后定名《科学与文化》。用汪品先的话来说,“这是门很怪的课。既不是主干课,也不是必修课;并不像基础课,更不是专业课。它并没有‘要考的’知识,也不教你‘有用’的技巧。这门课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多想想。”
他在给学生的信中写道:“科学就是文化,科学创新要有文化元素。不少国家有科学与艺术院,因为两者是相通的,都是创造性思维的产物。而我国从科学院到高考,文、理之间都产生了断层,客观上的后果是两败俱伤。这门课的目的,就是想要通过老师在课堂的演讲和学生在网上的讨论,激发起热情和火花,在科学和文化之间构筑桥梁——哪怕只是架在校园角落里的一座小木桥。”
很多人问汪品先,为何如此看重科普?“科学具有两重性。科学的果实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科学的土壤是文化,而且是先进文化。作为生产力,科学是有用的;作为文化,科学是有趣的。两者互为条件,一旦失衡就会产生偏差。尤其是原创性的科学成果,对文化的要求更高。失去文化滋养、缺乏探索驱动的科学研究,只能做技术改良,难以有创新突破。”
也常有人请教汪品先,怎样的科普才是成功的科普。他笑答,像唱评弹和滑稽戏一样做科普,便必然是成功的。汪品先是中国文化的忠实粉丝,正因为如此,他也深知,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有着不利于创新的成分。科学的源头创新,来自对大自然的好奇心;科学的重大突破,来自对传统认识的怀疑。然而,大陆的农耕文明强调传承,当前的表现就是“套话”的遗风。“没有文化内涵的科学,只是模仿或重复。我们的科技发展已经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要解决原创土壤的问题,没有文化的支撑是走不远的。”
随着国家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民群众对科普的需求日益高涨,科学家有义务站出来,为打造汉语科普高地作出贡献。“假如中国人思考科学问题都不是用汉字汉语,而只是用英语交流、思考,中国就没有办法去引领科技创新。”他总相信,中国的科学与文化可以更有出息。
图说:汪品先大学时代留影 采访对象供图
【时间的海洋】
6,“文艺青年”“院士后”
63岁,主持中国海洋第一次深海大洋钻探;75岁,主持中国海洋基础研究最大的题目;82岁,成为中国最年长的深海访客。汪品先院士常常自嘲:“别人是博士后,我是院士后。我是55岁评上院士,真正在国际上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是60岁以后完成的。”
这位“大器晚成”的科学大家,当年还是一个“文艺青年”。高考志愿清一色填的文科,“我想学文学,想学历史,第三志愿好像是政治。”直到获得留学苏联的机会,汪品先才开始和自然科学结缘,因为当年留苏可供选择的专业基本上都是理科。
“你们肯定还是想不到,我填了一个地质、一个拖拉机。”汪先生说,那时候觉得拖拉机是了不得的大家伙,而找矿又是一件极富神秘色彩的事儿。结果,汪品先和孙湘君都被分配到莫斯科大学古生物专业。两人是留苏的大学同学,也是日后志同道合的科学伉俪。
在大学里,汪品先不仅专业成绩优异,而且展现了高超的文字造诣。他的俄文笔记详细,到了考试时连苏联同学也来借阅;他的俄文文章也拿得出手,还在一年级时他为地质系墙报写的文章,被校广播台选用向全校播诵。
7,在巴黎“邂逅”深海
学成归国,汪品先到华东师范大学报到,参与筹建海洋地质学。1972年,当时的国家计委地质局下发通知,将华东师大海洋地质专业转至同济大学,汪品先也就随着“海洋地质连队”来到同济大学。而迷上深海,又是另一段奇妙的缘分。
初次直观了解深海科学的情景,汪品先至今记忆犹新。1978年9月至11月,他参加中国石油科技代表团出访美国和法国,遇见了人生的重要转折。在巴黎的一场宴会上,汪品先的邻座是法国一位破纪录的深潜高手。这位极富感染力的法兰西绅士一遍遍告诉中国来宾:“你要去深潜,一定要去,特别有意思!上天,震耳欲聋;潜到海底,万籁俱寂!”“你会看见海百合的花园……漂亮极了,简直无与伦比……”大概,那一年,那个永远好奇的深海“爱丽丝”,便住进了他的心里。
8,大洋钻探首位中国首席
南海,对汪品先而言,仿佛也是见证成长与变迁的时间之海。人生最大的挑战,也发生在南海,却并不是2018年的南海深潜。
图说:184航次首席科学家 采访对象供图
1999年2月11日,澳大利亚的弗里曼特尔港口。63岁的汪品先带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美国“决心”号大洋钻探船,参加IODP184航次。
这是国际上首次由中国人设计和主持的大洋钻探航次,也是在中国海的首次大洋钻探。汪品先是该航次的两位首席科学家之一,也是在国际大洋钻探历史上第一位来自中国的首席科学家,还是整艘船上最年长的人。“我们是1997年提交的航次建议书《东亚季风在南海的记录及其全球气候意义》,在国际投票中获得了第一名。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挑战,在此之前,我连大洋钻探船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
“决心”号的日子是兴奋的也是艰难的,二三十个科学家昼夜不停,一半日班一半夜班地交替工作,汪品先边学习边主持。“我那时候真的是不敢睡觉。因为总觉得不够时间准备后面的工作。”计划中的第一口井打在南沙,船长接到了海盗警报后决定要放弃。但是汪品先一个人坚持非打不可,到现在这还是南沙深水区唯一的一口科学深井。
9,仿佛爱丽丝漫游仙境
2018年5月13日,82岁的汪品先搭乘我国自主研制的4500米载人深海器“深海勇士”,下潜到南海西沙群岛海域1400余米深处。冷泉,贻贝,海星,海参,还有不知名的蟹……“太好看了”;人间没有的冷水珊瑚林,西太平洋之前未见相关报道,“高的像乔木,矮的像灌木,宛如陆地上的园林”……“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一样,兴奋得不得了”。他的初次深海之旅,超过8个小时,仍是“没看够”。
5月19日,意犹未尽的汪品先第二次下潜观察冷泉。
5月21日,第三次下潜,对冷水珊瑚林着了迷。冷珊瑚林,是汪品先给那些生活在黑暗底下神秘珊瑚起的名字,“真的就像花园一样,玲珑,曼妙。”
地球表面60%以上,是2000米以上的深海。那些未知的暗世界,在人类灯光照亮以前,便是永恒的黑暗。其中蕴藏着多少资源,又有多少有趣的科学故事,面对深海,人类始终是漫游仙境的爱丽丝。
【爱的海洋】
10,一辈子的同窗
在同济大学海洋地球科学学院的办公楼里,汪品先院士的“邻居”,正是他的夫人孙湘君——同济大学兼职教授、植物学家、孢粉学专家、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孙教授曾组织建立我国第四纪花粉数据库,成功恢复六千年和一万八千年以前中国大陆上植被的状况。学院本来为孙教授准备了独立的办公室,但她就选了丈夫办公室里那间小小的会议室,选择陪着他一起努力。
图说:汪品先和夫人孙湘君的结婚照 采访对象供图
这是一个志同道合的知识分子家庭。60多年前,两人在北京的留苏预备班里同窗两年,在莫斯科大学地质系留学期间又做了五年的同班同学,他是班长,她是党支部书记。在那段年轻的岁月里,他们收获了知识也收获了爱情。他们都喜欢普希金、莱蒙托夫、高尔基的诗,喜欢在红场前看车来车往车辆,喜欢童话般的俄式建筑……“孙湘君坦言:“我喜欢他什么呢?这个人非常儒雅,非常有朝气。肩膀宽宽的,人高高的,主要是我觉得,他这个人眼睛里有一种智慧。而且,他的人品是非常好的!”
学成归国后,孙湘君被分配到了位于北京的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汪品先到华东师范大学报到,后因学科迁移而被调往同济大学工作。在同济大学的礼堂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后,等待他们的是长达30余年的两地分离。一个钟情古植物,一个聚焦海洋地质,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都干得有声有色……就这样,30多年里,孙湘君和汪品先一次次讨论团聚的方案,又一次次作罢,重新投入充实的科学工作与生活中。直到2000年,孙湘君退休后来到上海,他们终于有了朝夕相处的家。老两口清早从离学校不远的住所出门,一起步行上班,只要不外出开会,总要工作到晚上才携手回家。在即将出版的《科坛趣话》的跋中,汪品先郑重致谢:“同时要感谢孙湘君的鼓励,和作为每段草稿第一读者所给予的建议和批评。”
11,一年放假三天
汪品先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除夕夜,早早结束工作陪老伴看春晚;年初一至初三放假三天,两人一块儿去一座历史名城旅行。其他的日子里,都是工作。参加工作以来的60多年,汪品先皆是如此。对于这个“工作狂”丈夫,孙湘君始终理解。
1999年,完成了惊心动魄的IODP184航次,63岁的汪品先从中国香港下船。“我记得我是下了船跑着步冲到宾馆去的,恨不能立马见到孙湘君。因为出发的时候,我跟她讲,能活着回来就是成功。”
19年后,82岁的汪品先顺利完成首个深潜航次,无恙步出深潜器,第一时间给孙湘君打电话报平安。“老头子出来了!一切平安!”孙湘君立刻在家庭微信群里告诉远在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大儿子、小儿子。两个儿子回复:“太好了!爸爸很棒!”
图说:老两口去年在校园合影 采访对象供图
12,未来还有约定
去年85岁生日那天,汪品先院士许了三个愿望:“第一,希望能工作到90岁,不仅仅是活得更长,而且能工作得更长久;第二,希望孙湘君也跟我一样健康,她答应的,要一直陪着我;第三,希望能看见我们的国家,真的变成世界上的海洋科学的引领者。”
汪品先与孙湘君还捐出了多年积蓄的200万元人民币,设立“同济大学海洋奖学金”, 用于奖励有志于从事海洋科学及相关涉海研究和技术研发、学习取得优异成绩和研究获得创新成果、具有科研潜力的同济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用200万元设立一个奖学金,每年的利息就可以资助好几个学生了。这个主意是大儿子出的,我们都觉得太棒了!”汪品先说。“捐了以后我们非常高兴,更安心了。我们这一辈子,什么东西都是国家给我们的。出国留学的时候,国家连袜子手帕都给我们配好了,我们一直都有报效国家的心思。”孙湘君讲。夫妻俩对这个奖学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用他们的名字冠名。
“如果每个人给予社会的,都能略大于他从社会拿走的,那么这个社会就会发达起来。我就希望我是给予多于拿走。”汪品先说。
【人物简介】
汪品先,中国科学院院士,海洋地质学家,我国古海洋学的奠基人,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
1960年,毕业于苏联莫斯科大学地质系。
1981年,获洪堡奖学金,赴德国基尔大学深造。
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
1999年,在“国际大洋钻探计划”(ODP)第184航次中任首席科学家,成功主持了中国海首次大洋钻探。
2011-2018年,主持我国海洋科学第一个大规模基础研究计划“南海深部过程演变”,使南海进入国际深海研究前列。
2018年,以82岁的年龄登上我国自主研制的4500米载人深海器“深海勇士”,9天内三次下潜到南海西沙群岛海域深处,最大下潜深度1410米,成为我国最年长的深海访客。
2020年底起,入驻社交媒体视频平台开展科普,粉丝迅速突破100万。
2021年,荣获全国道德模范称号。
【问答实录】
Q:分享一下您的健康秘诀?
A:首先,别有不好的生活习惯。比如,抽烟、喝酒这些我都不会。第二,是心态。我和湘君有时候很高兴,我俩现在过的其实还是小学生的生活,早晨六点半起床,七点多高高兴兴上学去。心态上的年轻,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Q:在您的成长历程中,不知是否有影响至深的座右铭,或者特别信奉的为人处世基本原则?
A:我抓时间是一个特点。在时间管理方面,我是把自己管起来的。我常常跟学生讲,时间就是生命,你的生命就体现在时间上,你一辈子一共有多少小时,又有多少小时是用来睡觉的呢?花费多少时间干成什么事儿,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很计较的。
一定要做时间的主人!我很高兴,我现在写东西和读东西的数量和速度还是相当高的。我现在的方法是快速浏览摘要、结论、图片,特别有用的内容才会细读详文,所以我可以读很多东西。我觉得,我的时间价值,一点都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
Q:听说您喜欢京剧、昆曲、评弹,业余时间会经常欣赏戏曲吗?
A:年轻时是的,现在好像嫌太奢侈了!有时候,只是为了清理一下脑子,我会专门听个十来分钟。再比方说,我现在晚上九点半要回家,在此之前一件事情正好告一段落,还余个十来分钟,我也许就会听一曲蒋月泉的《莺莺操琴》或者马连良的《借东风》。
图说:汪品先给光明日报光明少年创刊题的词 采访对象供图
Q:可以给年轻人提一些希望和建议吗?
A:对青少年提希望的话,大概可以归纳为九个字:说真话求真理做真人。大教育家陶行知有两句话,讲得太好了: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真是最重要的,真善美的关键在真,没有了真,善就是伪善,美就是臭美。科学也是这个道理,科学就是求真理。我常常对学生讲两句话,德育崇尚信仰,科学贵在怀疑。这么多年来,科学研究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取得巨大的进展,让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正是因为不断的怀疑,不断的否定——这不是可以怀疑而是必须怀疑,唯有如此才会有进步。
新民晚报记者 董纯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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