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丛宏彬刚刚卸下迪拜王室财务顾问的职务。自少年起,他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整个历程,以一个“中国国际人”的身份,在多种异文化的碰撞中,见证并参与了中国的若干个关键时期,并一直保持着独立的思考。身在迪拜第5年,丛宏彬再次跳出了舒适圈。

主笔/葛维樱

丛宏彬访谈(从尊重的原点开始)(1)

无论人与人、国与国,尊重的基础是平等与自信

他既没有官方背景加持,也没有文化、经济上的自卑感,而是以自己超强的学习能力和自信,了解异文化。大部分中国人在国外高校或企业里,除了工作圈有一些外国同事,几乎正常的交往都是中国人的舒适圈。“我理解这是源于一种安全感,对自我文化的保护。”但他觉得要对西方社会真正深刻理解,不融入这个社会根本做不到。

“因为怕自己的文化被冲击,所以躲着异文化。我不是这样的人。我遇到不同,会特别有冲动,去了解其真谛。”他将自己投入“他们”的环境,“吃他们的饭,讲他们的话,行为方式一样,做到这些,才能用他们的眼光,看待价值观、取向和原则。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跟没出国没两样”。

学习期间他回北京,被西门子集团的大老板请吃饭,对方并不了解丛,但是却赞赏丛的“餐桌礼仪”,比西方人还优雅自然。他才察觉到自己受到了德国文化对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衣食住行看似简单,却透露出很重要的信息,就是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做到“平视”并不容易。“虽然很讨厌等级这个词,但是不得不承认,现实中是有等级之分的。”丛宏彬说,“文明社会的标志,或者说一个稍微发达的社会,是不以等级来下判断的。”

尊重:由此及彼

“不卑不亢,展露自己很自信的个性,其实很容易打动人,赢得尊重。”在德国的西门子工作5年后,丛宏彬希望换个环境。在德国读完MBA,他接到了普华永道伦敦的邀请。

他不愿意给自己戴上“新时代的国际人”这种大帽子。今天的中国传统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一谈过去就不屑一顾,是很悲催的”。丛宏彬说,并不是说过去的都对,但可以“批判地吸收”。那些为了争取“胜利”打破的“坛坛罐罐”,恰恰是一个社会里共同的历史烙印、共同的价值观。“根没有了,你去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是浮萍,随波逐流,有什么价值?”

“自信是尊重的压舱石。”丛宏彬说。普华永道将他派驻香港时,绝大多数是白人同事,极少香港人,来自内地的只有他,大家都觉得他很奇怪,“一个说着德国口音英语的中国人,受到了非常好的教育,讲着大家都能领会的道理”。

2001年开始,丛宏彬作为普华永道的代表,为北京奥运会开始了长达7年的财务服务。“改革开放近40年,中国真正让世界刮目相看的时刻,就是2008年奥运会。”他说其实并不奇怪。

“我很理解你们对于中国奥运会的看法。当时全世界正处于金融危机。中国看起来很熟悉,就好像你们一起聊天做事的人,就站在你身后,你突然一回头,看见一个比你高半个身子的人。”他这么跟外国人说,“你的心态一定是复杂的。”

在丛宏彬经历奥运会的那7年里,中国社会经历了物质上的巨大进步。他以专业知识和国际化角度,和政府打交道长达7年,使得国际惯例与政府之间互相赢得了充分的尊重。“对我个人最大的收获是,我完完全全深层次了解了中国的决策过程。从上到下领导做决策的习惯和方式,我好像钻进了政府肚子里的虫,很有把握能够判断事情的走向。”因为长期互不了解,缺乏实际合作的经验,国际准则和政府运作机制事实上存在矛盾。丛宏彬说自己能够拿捏这个平衡,“是因为我没有私心,一切为了奥运会”。无论对方提出多少反对或支持意见,他的方法是“按国际规则办事”。一旦被反对,丛宏彬就摆事实讲道理,“雅典、悉尼到亚特兰大,他们怎么做,你同不同意”?政府按照国际惯例走也确实发现很容易推行,“哎?这个方式做起来更顺当”。

迪拜:物质之上

“无论任何文化背景,第一次和我打交道的人,我都能赢得应有的对我的尊重。”站立、走路、认真倾听和有道理的表达,在丛宏彬这里体会不到“文化差异”。“外国人也许不记得我的名字,但是和我打过交道,都会说‘我见到过一个中国人’,而且这个‘中国人’很有可能打破他曾经预设的怀疑、审视和戒备。”因为大部分西方人对中国人的认知,来自于经常去的那些中餐馆,来自于唐人街、浙江去的商人、留学生,乃至上上世纪背负苦难去加州的华人劳工。

丛宏彬在普华永道17年,已经做到大中华区高级合伙人。“退休之前的每一天都很稳定,似乎能一眼望到尽头。”他曾在普华永道为迪拜的两个项目做过咨询服务,这项目背后的投资人就是阿联酋副总统兼总理、迪拜酋长谢赫·穆罕默德·宾·拉希德·阿勒·马克图姆殿下。

“有天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上面说马克图姆殿下希望请我去迪拜谈一谈。”2012年丛宏彬和马克图姆见了两次,就决定前往迪拜。此前他虽然在美国和德国度过了十几年,但从没想过自己会去一个宗教、文化、语言都迥然不同的国家工作。他的犹豫后来被马克图姆的话打消:“你是为我工作,同时也是为中国工作。”阿联酋制定了“向东看”的国家战略,把中国看作世界未来的火车头,“他希望从那时起构建和中国的战略伙伴关系”。

2012年中阿两国签署了35亿美元的双边互换协定,2013年这个数字达到460亿美元。丛宏彬说,自己作为财务官,看重的是这个平台上,双方能实现什么目标。“我自己没有商业利益,因此我觉得很洒脱,很过瘾。”“达官贵人接触的中国人的层面也很窄。迪拜有非常大的中国城,小商品丰富廉价,跟十里河市场一模一样。一说中国东西就跟用不牢靠画等号。”丛宏彬说,“苹果手机只在中国制造,你花200美元买了一个苹果手机然后怪它是中国人做的,质量不好,这对吗?”

陌生才喜欢给对方互贴标签。丛宏彬发现,普通的中国人和阿联酋人,都对对方存在误解。“中国人觉得阿联酋是一个纸醉金迷之地,王室成员有数不清的宫殿住所。其实他们从这个季节到来年3月,就要带着全家去沙漠里搭帐篷住。王室觉得沙漠是他们的根,能锻炼人。物质基础带来的快乐始终是有限的。”

丛宏彬在迪拜的DBI项目中发现,中国优秀的年轻人已经不再躲在安全感的保护伞之下。这个项目每年在全世界范围内招募最优秀的本科生去迪拜实习,参与创业基金的竞争。“这些未来的国际人,语言程度真的很好,有足够的自信,而且特别愿意融入不同的文化背景中,比我们这一代人更有激情,看见他们我真的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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