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3
胡歌
“喜欢折腾是想看自己还有没有更大空间
因为直到现在,还没看到自己的终点。”
演员的脸到底是什么?是因为角色找到这张脸?还是因为这张脸而找到了一个本不存在的角色?
2018年,蔡明亮拍了一部78分钟的电影,14个镜头,对准13张脸。这些普通人的脸,被蔡明亮的镜头静静端详,皱纹、毛孔,诉说平淡微尘般的过往。“我们能不能只是凝视生命最细微的变化?”关于这部只拍了脸的电影,蔡明亮这样说。
桂纶镁、刁亦男与胡歌在戛纳
刁亦男对于演员的脸也有同感。他写了一个逃犯的故事,关于这张脸,他也有关于自己的想象:“夜间的动物,像在城市边缘地带的丛林里,在潜伏或者夜袭,或者躲避猎人的追捕。”
最后,这张脸变成了胡歌,这个角色叫做周泽农。
在周泽农之前,胡歌做了20多年的帅哥。小时候是上海电视台小荧星艺术团的成员,中学是徐汇区学生话剧团的负责人,之后顺其自然地考入上海戏剧学院。
他在上戏的师姐万茜想起胡歌刚入学的时候:“我第一次初认识他的时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很帅。也是我们学校里面数一数二的帅哥。”
因为帅,胡歌大三拿到了出演《仙剑奇侠传》主角李逍遥的机会。这部中国首部仙侠电视剧让胡歌一鸣惊人。随后他被分类,成为那一批年轻演员里类型化最早的受益者之一——彼时国内古装剧男主适合的演员并不多。
胡歌在《仙剑奇侠传》中饰演李逍遥
那段时间,他演了不少飞来飞去的古装少侠,嘻嘻哈哈,逍遥自在。《仙剑奇侠传》《天外飞仙》,他留着差不多的发型,演着差不多角色。
直到2010年的《神话》,他演大将军,突然觉得有刘海的话,角色不成立。在胡歌自己主动要求下,秦朝将军蒙毅成为了胡歌第一个古装露出整张脸的角色。
胡歌公司的同事曾向媒体回忆起这段事情:“觉得既然他已经调整好心态,为什么我还不能把自己心态调整好,所以就答应了他。”
《神话》里的胡歌告别了刘海
《神话》之后,胡歌刻意回避了自己熟悉的古装偶像剧。他拿到了《苦咖啡》里的陈琮,然后是《香格里拉》里的康巴汉子扎西平措,紧接着又有《摩登新人类》时尚集团掌门人谢非凡。什么都演,就是不演古装偶像剧。
这应该是胡歌第一次努力尝试跳出自己的舒适范围。但那几年里他最成功的电视剧还是唐人打造的古装偶像剧《轩辕剑》。
转型听起来像是一个很简单的词,9个拼音字母,17个笔划。但做到这两个字,从来不是容易的事。
《轩辕剑》里的胡歌
在一次活动上,他认识了同为演员的闫妮,然后是闫妮把他推荐给了《生活启示录》剧组。在闫妮的直觉里,胡歌不会抗拒和自己演一次姐弟恋。
这次偶然,让胡歌从缩回到《轩辕剑》后,再次找到了一扇可以叩响的门。这部他终于接到的自己想演的戏,三家联播的卫视一度囊括同时段收视前三,最后的收视率也都全部破1%。
闫妮和胡歌在《生活启示录》里演起姐弟恋
然后是2015年,《伪装者》《琅琊榜》《大好时光》三部联播,民国谍战、古装架空权谋以及都市偶像情感。胡歌成为了电视剧圈子里绝对意义上最闪耀的演员。
但对于演员来说,总是有一个演一部自己主演电影的梦想。胡歌客串过不少片子,但似乎总与主角无缘。
直到《南方车站的聚会》,直到刁亦男。
关于选择胡歌作为自己《白日焰火》之后第一部影片的主角,刁亦男有过迟疑。但是制片人沈暘劝说他去见胡歌一面。在沈暘眼中,胡歌像阿部宽,还有点像仲代达矢。她把仲代达矢的照片发给胡歌说,他越老,跟你长得越像。
在沈暘的建议下,刁亦男去看了《琅琊榜》,突然从胡歌身上找到了这个逃犯的脸。2017年,刁亦男在上海见到了胡歌。第二天,胡歌自己骑着摩托车去找沈暘拿了剧本。当天读完,给沈暘打了个电话说:
“这个电影我非常愿意加入。”
这是怎样的一部电影呢?开场的第一个镜头,在一片冷雨、昏暗暧昧的色调里,胡歌登场。他的第一个镜头,便是那张脸的特写。
啪的一下,投射在戛纳电影宫卢米埃尔大厅那块细腻清晰的银幕上。
这张脸消瘦、黝黑。和之前那些乐天派的少侠完全不一样。
刁亦男说,自己不会告诉胡歌在拍摄的时候给了他大量特写。他拍胡歌的脸,是因为那张脸的轮廓有线条感,又有表现力:“他的脸能让我联想到夜间的一头动物,尤其是他的目光和眼神。”
万茜想起自己在剧组里见到一次胡歌。两人之间并没有对手戏。那是她出工他收工的时候。万茜发现,胡歌和《猎场》时变得完全不一样。“很瘦。黑瘦黑瘦的,整个人非常颓靡。”
这种颓靡便是胡歌为周泽农找到的状态。在入组之后,他刻意和剧组其他的演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能我以往的性格生活中会比较快速地和大家融为一体,打成一片。但是在这部戏里面,我让自己孤立起来。”胡歌说。
他确实是一个容易和其他人成为朋友的人。沈暘说起生活中的胡歌,是一个和非职业演员也相处得非常融洽的人。
三周前,电影在地处南车站路的后期公司补录音时,这些演员们还见了面。“特别有意思,好像把南方车站又搬到了上海。”
除了保持这种孤立的状态,他在开拍前看了大量的电影和书。瑞安·高斯林的《亡命驾驶》,阿兰·德龙的《独行杀手》。刁亦男让他看加缪的小说《局外人》,以及大量安东尼奥尼的电影。
看这些电影和书的原因,来自于胡歌对自己表演的不确定。“我有很多顾虑,因为之前可能演电视剧,偏商业的会多一些。我很忐忑,不知道怎么样可以快速的把自己的状态从电视剧的表演状态调整到电影的状态。”
开拍前,他去武汉体验生活,除了学武汉话,还和自己的语言老师带着走街串巷,观察当地人的生活。语言老师带他去最寻常的街道。但是这张脸,曾经一年要出现在荧屏上三个季度的脸,同时三个电视台都在播放着的脸,总是会有被认出来的可能。
胡歌想了个办法,他在网上定制了几套清洁工人的衣服,还在背后印上四个字:泽农保洁。衣服一穿,帽子一戴,没人认出来。“发现特别好,没有人会来注意我们。”说起这段事情的时候,胡歌笑。
这都是为角色外在形象做的准备。但是对于人物的内心,胡歌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找到方法。
进组一个半月,他一直用惯用的经验建立起自信,但突然发现自己错了。刁亦男看出了胡歌状态的变化,和他聊天的时候,胡歌说,觉得自己没有完全融进来。
这次聊天,让胡歌去想,到底在这部自己第一次担当主演的电影里,自己应该呈现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想过,也许自己应该把好的和不好的都保留下来。这个想法得到了刁亦男的认同。于是胡歌把自己的这种真实心态,慢慢链接到了周泽农的身上。
胡歌开始尝试不睡觉,他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有点疲态,更加憔悴。对于周泽农,他想象这个逃犯没有食物、没有水时,憔悴感带来的脸部肌肉的变化。这种变化在胡歌看来,是化妆带不来的效果。
《南方车站的聚会》有85%的场景都是夜戏。电影是顺拍,对演员来说有助于一步步走入角色内心,对导演却是一种任性的选择。
按顺序拍摄,会遇到有一段时间没有胡歌戏份的情况。在这样的时间里,胡歌除了休息,则是靠健身让自己保持瘦,同时则维持着疲劳感。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给自己的角色增添大量的设计。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之前,他为《你好,之华》客串了一个角色,原因则是导演岩井俊二。
对于那个戏份不算多的角色,他设想了不少人物的感觉和表演的节奏。但是来到现场,发现导演的要求和自己的设想相去甚远。
再次说起这个角色,胡歌说,拍电影让他发现,自己需要找到一条既能够满足导演,又能够重返表达角色的路子。
但《南方车站的聚会》又变得不一样。胡歌把刁亦男导演对自己的“折磨”形容成“温水煮青蛙”。电视剧导演很少会对演员的呼吸起伏或者眨眼频次有要求,但刁亦男会在把镜头对准胡歌后,要求他不要眨两下眼。
“我当时就是会觉得有差那么多吗?但真的就是明显不同的感觉!我们现在听起来好像这个细微是观众不可能察觉到的,但是当大银幕把表演放大时,就是如此。”胡歌说,电视剧给观众的时间有40集,可以慢慢相信这个角色。但是电影只有2个小时。怎么能让观众在结束后的空白银幕还对角色的经历有所共鸣,真的是挑战。
已经和刁亦男导演合作过的桂纶镁也体会着自己的不安。但是她却觉得胡歌是安静沉稳的存在。“我很幸运有这样的对手,因为有些时候你碰到一些演员,他会干涉你的表演。但是胡歌除了在诠释自己的角色之外,也给我们很大的空间,我们两个之间的化学反应是非常舒服的。”提到胡歌,桂纶镁这样说。
回忆起与胡歌的合作,桂纶镁觉得两人的对手戏都是在慢慢地酝酿。说起在片场,她突然发现,原来在拍戏时并没有太多言语上的讨论,“但是在过程里面,甚至我有时候有一些感觉是他在支持着我。”
两人最重要的一场戏,发生在湖上的一条船里。那场戏难拍,因为湖上的不可控因素太多。需要有浪,但是风疾,浪便大,电影就拍不了。后来便动用了造浪船,可是第一个镜头刚开始拍,造浪船开得太快,一个大浪便拍到了胡歌的脸上。“我当时觉得这个太荒诞了。”胡歌说。
桂纶镁与胡歌
跳脱出自己熟悉的圈子,是在告诉观众,胡歌也在变了吗?当我们把这个问题抛给他的时候,胡歌说,自己天生矫情,或者说是喜欢折腾。
他说,自己的折腾是在看看自己还有没有更大的空间。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自己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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