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作家地带编辑部 作家地带 2022-10-14 18:23 发表于山东
大胖妞的幸福一生(十)
文/吴言东(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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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将一年比作一根竹子,有二十四节,就是我们今天人人耳熟能详的“二十四节气”。虞家的少当家大胖妞津氏桂金,跟着爷爷奶奶这些老辈人,学到了不少稼穑与节气密切相关的谚语:
清明谷雨紧相连,
整田选种莫迟缓。
夏至温升庄稼旺,
喜见三新正小满。
春二三月,恰清明谷雨交节,人们忙着犁耙被冻了一冬的板茬地。红薯、桃黍和粟谷,谷雨夏至间种上,随着气温回升,便发芽、生根、抽叶,茁壮成长起来。小满前后一两天,新菜、新油和新面便端到了庄户人家的饭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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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分日,慵懒了一冬的太阳,似乎比往日起来得格外早。阳光从院外的竹林上空,射进院子里,透过西厢房红松窗户的棂格方孔,斑驳地洒在屋里的墙壁和牛脊背上。
王掌鞭宠养的七八岁老公黧猫,一改冬天不是钻被窝就是卧锅灶的惰性,早早来到牛屋廊窗下享受日光浴的舒坦。它也许嗅出了主人旱烟叶子的焦油香味,也许听见了主人搅草棍搅拌麦秸草的“嚓嚓”声;也许又想黏糊自己的主人了。它若无其事地坐在正房西窗廊下铺有草垫的麻五方砖地坪上,时而对着牛屋门盯着看,时而冲着牛屋门“喵喵喵”叫唤三两声。
一会儿,“吱嗡”几声,牛屋门打开了半扇。王掌鞭站在门廊下,神情若有所思,手持烟袋秆弯下腰,食指摁着青铜烟锅在鞋底前端“梆梆梆”磕了几下。磕完烟灰,直起身躯,招呼老黧猫子:
骚猫蛋子白叫了,去前院见见少奶奶。
这猫听懂了主人说的话,显得很高兴,“喵喵”又叫两声。
桂金听见了猫叫,心想王叔有要事来了。她从里间屋出来,迎接来到院子中央的王掌鞭。
王掌鞭说话直来直去:
少奶奶,这两天风头低日头暖,正是砌红薯池的好时机,再有几天就能埋红薯种了。
桂金虽然不知道,红薯是在大清康熙年间,先从东南亚来到福建沿海,而后又走遍华夏大地。但她知道红薯是庄户人家的活命粮。
桂金又是让座,又是端茶递烟簸箩,甜嘴巴不住地“王叔!”“大叔!”
王掌鞭听着屋里传出的稚嫩声音,“王—爷—爷—”顾不上回谢少当家,对着屋门逗起了小凤女清梅:
小凤丫,腊梅花,
爷爷教娃学骑“马”。
快长大,上学堂,
考上状元把街夸。
桂金对转身离去的王掌鞭说:多亏王叔提醒,您老人家不说俺倒把这桩大事忘了。多亏大叔提醒!
此时的少当家,想起了爷爷的话:
红薯要长好,
秧苗需育早。
春夏多栽薯,
秋冬肚子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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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王掌鞭年过半百,做起活来还是雷厉风行。从前半晌到下午,他和儿子狗旺,从草河坡里拉回来五车枯草青泥垡子,在后院盛放饲料秸草的西屋窗户旁,砌了个比往年大一半多的池子。把年内堆沤发酵的驴屎羊屎粪,凉晒、捣碎、过筛子。池子里装有足足二尺厚的肥料。
看到眼前的王家父子俩,桂金忽尔想起爷爷说起过的王叔的恩怨情仇。她心想,虽说王家大婶做事不计后果、不撇后路,如果有一天想回到王家,还是要劝说王叔接纳狗旺妈妈。
这几年,狗旺对桂金,早已没有了当年两小无猜的随随便便;有的只是男人对女人的心向往之;还有且只有小长工对少当家的敬而远之。在虞庄人眼里,王掌鞭爷俩和虞家老院真的就是一家子!
一听见老黧猫“喵呜”“喵嗷”发情求偶的瘆人叫声,桂金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缺憾:狗旺跟富裕年龄一般大,却没有自己和富裕光腚娃时就有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作之合;髻发加冠后,也有乡邻提过亲撮合过婚事,但时至今日狗旺还是个洁身自好的光棍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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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后一个晴朗无风的中午,狗旺跳到红薯窖里挑拣红薯,选个头匀称、皮上有腋芽的做薯种。富裕爹爹亲手操作这来不得半点马虎的精细活儿。先把薯种一个一个平放在垫着粪土末屑的池子里;又叫富裕去草河挑回经日头照射微微有温的水,均匀地泼在薯块上;然后用细碎的驴羊粪掺草木灰在薯种上面撒了八九寸厚;最后铺了一尺来厚经石磙碾轧绵软的麦秸草;池子上面纵横放几根拳头粗细的杉木杆子;三层厚厚的谷秸茅草帘子把一个池子覆盖得严严实实。
谷雨刚过,在温度湿度的共同作用下,红光光的薯皮蜕变成了黑不溜秋的癞蛤蟆颜色,池子中间的种块已经钻出来小半指长的红嫩芽儿;七八天后,池子角角落落都钻出来了嫩嫩的紫芽尖尖儿。
眼见这么大的红薯池子,薯芽齐整旺势。富裕问桂金,光栽红薯秧不打算播种谷子桃黍了?
桂金笑着说,你没见今年留的春地比去年多吗?秧苗要是用不完,给津庄他外公和庄上的乡亲们栽,好不好?
富裕又像揶揄又像夸奖:好,好,好,谁不知道俺屋里人善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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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谚说,四月芒种不搭镰,五月芒种不见田。由于去年八月、十月和今年三月雨水欠缺,四月芒种月底麦子就割完了。
桂金家的麦子,虽然没有十成的丰收,但也有八九成。围庄的麦地,由于土壤养分充足,没见歉收。东岗西坡地块,土壤里因掺杂着屑小的料礓石不保墒而有所减产,可还比别的乡邻收成好多了。
和往年一样,麦忙天,虞家的伙计们不管是长工还是短工,天天顿顿享受着一年四季难见的奢侈茶饭:
捞面闷面臊子面,
油馍蒸馍油旋馍。
绿豆甜汤当茶饮,
青瓜黄瓜下酒喝。
煎饼包子韭菜盒,
蛋花面片葱爆锅。
鸡鸭鹅蛋腌流油,
撑破肚皮莫言说。
有一年割麦正逢端阳节,大篓子面对美味佳肴,横扫餐桌如卷席。结果是:
嗝嗝腰难弯,
嚷嚷肚子疼。
有屁放不出,
差点要小命。
众人瞅着大篓子要死不得活的熊样子,哭笑不得,束手无策。末了还是懶六心眼活泛。他叫富裕狗旺几个小伙子,把人抬到草河里,水泡大半晌才消饥。
多年来,人们打趣逗笑话:大篓子不大嘛,一桌子好东西没装完就盛不下了。
和往年一样,割麦的这几天,凡是经过虞庄的路人,情愿多走半里几十丈路,拐到虞家麦地头看风景。年轻人大多是为欣赏虞家少奶奶漂亮的身姿而来。中老年人,一则为了亲眼目睹虞家的麦子长势;二则欣赏“巾帼不让须眉“的桂金,割起麦子的招招式式。
桂金脚穿方口蓝布鞋,鞋口的两条黑绒带儿紧紧地扎成了个蝴蝶结,猛一看穿着白色机织袜的脚背上真好像是落了只黑蝴蝶。黑色绑带把蓝裤褪从脚脖到膝盖缠得严严实实。上身着一件白色紧身对襟短褂,贴身的红肚兜露在白领口处分外惹眼。头上一方青布帕巾把挽起的青发盖得一丝不露。
桂金左手拢起挂着沉甸甸麦穗的大把大把秸秆,右手紧握月牙镰。刀刃触着麦垅根部,二尺六寸的镰把,一伸一拉,两三来回;一楼三垅,三尺地段;一拤子麦铺,又一拤子麦铺,接二连三躺在了麦茬之上。她两脚一前一后,半弯腰不抬头,一个劲从地这头割到地那头。只听见镰刀的“䃰䃰”声和麦拤子落地的“扑踏扑踏”声。
富裕和狗旺,赖六和篓子兄弟俩,这五个男人一点也不敢松劲,在桂金的后面猫腰挥镰紧追不舍。有时候,眼看要追上了,桂金紧握镰把,秸秆好像未触刀锋会自动倒地似的,瞬间又把几个男人甩得老远;有时候,眼看快到地头了,桂金不忍男人们丢面子,直起腰伸伸胳膊踢踢腿权当休息休息。
过路的人们驻足观看,不住地啧啧称赞:虞家少奶奶这割麦活儿,做得干净利索。东西南北庄子,挑不出第二个真有能耐的女人!
过路的人们驻足细瞅,不见虞家老爷子老奶奶,只见富裕的爹妈在挽麦腰子捆麦个子。
这虞家的老当家虞大爷,自从有了孙娃媳妇津氏桂金做少当家,他这个当了几十年的老当家,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享清福了。
过路的人们,也有当过伙计的,也有做过麦客的。他们纷纷议论,看看地头起剥恁些鸡鸭鹅蛋壳子,看看这短短展展的麦茬儿,就知道东家的善良厚道和伙计们的诚实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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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后,老天爷迟迟不下雨,等着种秋的庄稼汉们,真的是体会到了啥叫心急如焚,啥叫节令不等人!
富裕、狗旺及篓子兄弟俩,一早一晚趁天凉快,担草河水浇春上栽种的二十多亩芽子红薯。小伙子们,青春勃发,百二十斤的水挑子压在肩膀上,大气不喘。时而换左肩,时而换右肩;迈起脚步,稳稳当当,水不溅洒。
富裕的爹妈和孩子,担不起大桶,就用小桶或担或提,连那刚刚两周岁的小凤女清梅,也会用小木瓢洒洒流流地舀水浇秧苗。
那时候,不象现在讲密植,反倒忌稠不忌稀。一亩地栽千二百棵薯秧就算密植了。几个男人,几副挑担,每天照窝点水,浇二三亩地不在话下。
芒种前后没见雨,夏至后的第一个庚日,老天爷终于睁眼了,下有大半犁墒。
收割抢一晌,
播种争一时。
人耽地一刻,
地误人一季。
桂金对爷爷讲的这庄稼经自然是心领神会的。
雨还没有住,虞家老院早忙活起来了。有㧟筐子拿镰刀的,有戴斗笠找剪子的,有披蓑衣搬草墩子的,就连龙儿清竹、凤妮清菊和正儿清兰这仨大点的孩子,也跟着大人们冒雨去地里栽节子薯秧。所谓“节子”,就是把一二尺、三四尺的薯秧藤茎,用镰刀割掉,再用剪子剪成一节一节的,插入松软的麦茬地里。
狗旺问桂金,为啥子今秋要栽一二十亩节子红薯。
桂金意味深长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锅揭不开,红薯秧子也能填肚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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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立罢秋万事休。一望无际的原野里,因立秋前没有及时抢种的地块撂荒了。有的人家,桃黍谷子红薯没种上,千方百计找来些青稞种上了。有的地块种得晚,错过了节令。凉风一吹,对人的身体来说是爽快了,可庄稼却让人发愁死了!
桃黍穗子也不小,就是脸涨不了红,轻飘飘的;谷子憋青憋青的,干急发不了黄,穗子直戳戳的不弯腰;红薯结的不是块根,而是指头粗细的几根筋须缕。
再看看桂金家的:棵棵桃黍穗,尺把长,通红通红;窝窝谷子穗,乍来长,金黄金黄;节子红薯的块头跟芽子红薯一样大。
见到这令人眼馋的的丰收景象,怎不叫乡亲们浮想联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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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慌忙忙收完秋,愁愁怅怅种上麦。没事懒得找事的人们,三三两两凑一起,天南海北闲嗑牙。人们说来说去的故事,还是虞家老院和金石碾的故事:
这虞家老祖孺人津氏,生前把津庄娘家陪送的石碾,看成自己的心肝宝贝。
每天早上,津氏老奶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和石碾说话儿。谁家的调皮娃把虎头鞋落碾盘上了,还尿泡尿,你说气不气人?哪个火急火燎人,碾道上的驴屎蛋牛屎坨不拆就走了,没见过这号埋汰人?碾盘下掉几块红薯干,人吃几天饱饭就学会抛撒了,真不知道没东西填肚子有多难受!老奶奶边自言自语边打扫。擦一擦碾框碾柱碾杠上的糠面尘须缕;哪有碎砖烂瓦坷垃捡一捡;哪有坑坑洼洼垫一垫。
每年的中秋节、腊八节和正月初十石头节,老奶奶总是不忘祭祀石碾。家人吃饭前,她先盛满满一老海碗小米干饭,放到碾盘上;点燃榆香和黄表纸;虔诚地磕头作揖。
虞家以后的奶奶们,一代代地继承了老祖奶奶的精神衣钵。
那年中秋节前一天,大清早寅卯之时辰,虞家爷爷担着两筐谷子,祖奶奶端着大小簸箕,拿着升子刷子,来到碾道碾小米。
一遍两遍三四遍,石磙下的谷子被碾到了磙外面的盘凹里。奶奶把一糙谷刷抹到升子里,倒在簸箕里。爷爷不紧不慢地簸谷糠。
一糙谷从磙下碾出来成了二糙谷,二糙成三糙,到四糙就碾好了,糙手的粟谷籽终于成了金光灿灿的黄小米。
这时候,天已经麻麻发亮了。老爷子正在调骡子身上的绳套,老奶奶正在扫碾到磙外的谷子。
两位老人几乎同时喊对方:他爹(妈)!快看看,俺脚下垫着啥宝贝了!
二老同时弯腰,小心翼翼地抓起圪塔块,握在手里,沉沉甸甸,二目细瞧,金光闪闪。二老同时双膝跪地,面对青天,磕头如捣蒜: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小民三生三世,忘不了天爷天奶的天赐之恩啊!
自此以后,虞家一天天发达了。他们在始祖的老根基上,今年修堂屋,明年盖厢房,才有了现在的三进三出四合院;隔几年置七八亩东坡地,又几年买十来亩西坡地,大块小块统共有一二百亩地。
美好故事口口传,
传到如今几百年。
真真假假信不信,
没有人钻牛角尖。
同心同德土生金,
好人好报是箴言。
这令人羡慕的虞家,从今以后还会如此发达吗?拭目以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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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言东,男,河南南阳人,小学退休教师,现居深圳。《作家地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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