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荷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跟踪着她不论她到哪里,也无论她在干什么,那双眼睛像灵魂一样伴随着她,使她惶惑不安她在八里的石板街道上走,那双眼睛就藏在两边街房的窗后,对准的焦距把她放在光圈里,光焰燃烧着她的身心;她走在来去家里的路上,那双眼睛就在她身旁或身后,和她的脚步同步移动,使她乱了步子,也乱了方寸,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十一夜宴南陵留别?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十一夜宴南陵留别(京夫八里情仇十三)

十一夜宴南陵留别

十三

荷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跟踪着她。不论她到哪里,也无论她在干什么,那双眼睛像灵魂一样伴随着她,使她惶惑不安。她在八里的石板街道上走,那双眼睛就藏在两边街房的窗后,对准的焦距把她放在光圈里,光焰燃烧着她的身心;她走在来去家里的路上,那双眼睛就在她身旁或身后,和她的脚步同步移动,使她乱了步子,也乱了方寸。

莫不是她的神经出了问题?那天晚上左青农主任的无理把她的灵魂吓得出了窍吗?就在左青农无理的第二天晚上,下了班,她从小路上往家赶。天上有几片浮云,隐了星,也隐了月。翻耕过的秋玉米地里,犁沟挨着犁沟,铺展过去,像是微风中的江波,似乎在朦胧的夜色里流淌。一只游狗从地头蹿过去,在另一边地头停下来回望着,然后下了路,时走时停,向街后走去。她身后的镇子似乎是灰色的天幕下一堆黑色的杂物,死寂寂的。她的脚步很快,她怕左青农再跟踪她二次无理。从食堂回家时,她看见左青农在院里踱步,似乎是在决定着什么行动的步骤,还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她回避之后,迅速出了甬道,直到跑到了这段开阔地,她心跳才放慢了。没有黑影跟上来。地那头涧棱边有个草庵子,是秋天看稻吆雀人搭的,在无月的晚上,像一头蹲伏的黑狗熊。走向草庵时,她又一阵心情紧张起来,脚步发虚,似乎庵子里会突然蹿出一只狼。每天晚上她总是迅速通过庵口那段路,像是过封锁线。这天晚上通过时,她不敢向里边看,但却明显感觉到庵子里有双眼睛,有个黑影,她差点惊叫了。她按撩住一颗狂跳的心,一口气跑下涧,到冷水泉边这才回过头看了一下。啊!月亮从云缝里露出来,水样的月光洒在涧棱上,她看见月光下,庵口站着一个人,正向她这儿望着。那人见她回头,蹴下去了,一束火星闪了一下,那人在打火抽烟。是谁在庵子里?是等她还是等别人?她不敢多想,慌心慌神地上了坡坎,回到自家的屋场上,她看见兴启架着双拐靠着桔树站在场院里,夜气浸得他双手冰凉。

“你咋啦,愣跑愣跑的?”兴启问。

“我……我怕有野物!”她还惊惊乍乍。

“以后回来早点,看你,衫子也汗湿了!”

“嗯。”她说,“有时候开会!”

“我一天黑就出来等你,遇见啥你愣喊,我给你应声,我这里有锄头,在石磙上敲锄头,铁器一响,啥野物也吓跑了。你甭愣跑,小心把人跑出毛病;再说野物见你跑,知道你怕,它会追的!野物通人性!”

荷花看见兴启旁边的碌碡上放着锄头,她心里一酸,流出了一行泪。男人虽是残废,只要在跟前,作为女人,她便有了主心骨,有了安全感。兴启呀,你纵然能吓跑路上的野物,可你能挡住食堂主任的无理吗?你那锄头于他来说既鞭长莫及又没有一点威慑力。你要是能跑能走呢?她把可怜的兴启扶回了屋子。

第二天早晨,荷花走过草庵时,天已大亮,她进庵子去看了看。庵子里有一堆纸烟屁股,一节烟头还冒着烟。刚才还有人在这儿,难道夜里那个人一直在这庵子里?他等谁呢?还是要进行啥子破坏活动?她有点害怕,这种事要不要给领导汇报?要是没有发生那天晚上左青农对她无理的事,她会给他汇报的。现在她害怕见他,回避还回避不及,怎能给他汇报?就只当没看见不知道吧,也许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事,是自己近来心里不踏实。

陈师傅一大早就在操作室里嚷嚷,说食堂里丢了几袋面粉,菜油碱面也少了,断定出了内贼。胖嫂也跟风扬,说她发现最近有些人下晚班总不麻利离开,老往后面溜,准是长了三只手,说她最恨偷偷摸摸,一定要把贼找出来,莫叫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

荷花很害怕,主任让她带回家的东西是从操作室取的,两个人的眼也逼着她,只没撕破名字了,她怎么办呢?说主任借给了面粉,还有油和糖,这样洗清自己,但又怕给主任落碍。她不明白主任当初取时是给陈师傅打过招呼还是随手拿的,要是主任当时早心怀不善,那肯定是用那些公家的东西来引诱她,这不仅不能说,也一句两句说不清。她只希望主任的无理只是一时冲动,是头次,也是最后一次,暗中抿和了,天不知地不晓,过去了算了,别扬排出去,弄得屎酸尿臭,自己还活人不活人?兴启还活人不活人?主任还怎么在人面前主事?陈师傅和胖嫂拿话逼她时,她装作不曾听见,默默地揉面团,而心里却毛乱得要死。

“咱给主任说说,派人到各家去搜,先从我家搜起!”胖嫂高声大气地吼着,“陈师傅,你同意不同意?”

“就是要搜,搜出这偷油的老鼠精!”小金也从餐厅跑进来,“搜出来让他游街,看他还装得道貌岸然的样儿!”小金用了个成语,似乎“出类拔萃”的优越。

“对,我去叫主任去,咱们要求停业抓贼!”陈师傅正在剔骨,把刀摔在案上,就要往出走。

荷花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着。她要说个明白,她顾不得主任了,她不能背这个黑锅。

左青农主任进来了,威严地站在门里,扫视着操作室,却不看四个人的表情。

“啥事,高声野气地吵吵?”他问。

胖嫂先声夺人:“咱食堂里出了贼……”她把刚才的话讲了一遍要左青农下命令搜搜各人的家里。

“乱弹琴!”左青农严肃地说,“这事闹的鸡飞狗上墙四邻不安的,屁大的事喊喊叫叫,成啥样儿。”他取出一只烟抽上,在一条凳上坐下来,拿出处理问题的架式来。

“不是我们咋呼,是关系到咱们食堂的名声,刚出了贪污,现在又出这个这个盗窃,这食堂不是比酸屎还臭吗?”胖嫂委屈地说,“我们也是为你主任想,你嫌我们咋呼,你看着办吧!”胖嫂去切萝卜,切得响声很大。

小金撒了撒嘴,退出去了。

“你们张扬出去就顾了食堂的名声了?先不说这事是否是真的,就是真的,食堂里的事也要由食堂处理,党组织派我来,也不是让我吃干饭的。我处理不了,你们再向上反映,通过组织,也不能到处嚷嚷啊!你们没经验,不怪你们。我看这样吧,陈师傅先把库查查,面粉面袋够不够数目,其它油啦,碱啦糖啦,也查一查,出入库对对账,到底少了没有?不能看现象。”

“我有几次白天做剩的半袋面粉第二天不见了,这还能假?”陈师傅气哼哼地说,“没丢我还讹诈人不成?”

“空口无凭,要查了以后再说!”左青农甩了烟蒂,“如果真丢了东西,有可能是内部问题,也要先给犯错误的同志留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我说今明两天内,能主动交待,积极退赔,可以既往不咎;如果犯了错误,不交待,那就要按同志们说的办,并通过组织程序处理。我保证,能在限期内向组织交待的,我给他保密……”左青农一本正经地做着指示,并不时看看在白案上揉面的荷花荷花完全糊涂了。主任这是玩什么花招呢?这中间有啥子经文?她当着主任的面,不敢当众挑明了,挑明了,主任会承认吗?人们会相信吗?人们相信,会问你和主任达成什么交换,你能说清道明吗?也许主任有主任的招数,和主任闹翻了,能有个好吗?

两天里,荷花都像丢了魂似的。主任是否利用食堂丢东西又设了什么圈套,主任肯定没安好心。去找左青农,他肯定要纠缠她;不去,他肯定不会放过她。她怎么办呢?

最后她决定还是去见左青农主任。她丢不起这个脸。兴启再怎么无能,也是个英雄,何况人又那么善良,让人背后说兴启娶了个贼婆娘,兴启要丢多大人!虽然她是为了兴启的活命才从别人里拿回那点东西。一个名声坏了的偷儿,还能在食堂干下去?兴启将来靠什么生活?也许主任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身子。为了兴启为了自己,就让他糟踏吧。兴启啊,为了你,我愿承受这属于女人最大的耻辱。娘啊,你为什么给我一个女儿身呢?把一个干净的身子交给一个人面兽心的豺狼,真是太便宜了他。

已经剩下最后的时刻了,下班后,荷花弯到码头上走了一遭,等食堂里人已走完,便像赴死一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左青农的办公室。这是一个殉道者走向灾难,走向耻辱!

左青农主任坐在老式靠背椅里色眯眯地打量着她,指着桌上早已摆好了的糖果,声音发干的要她吃糖,要她坐下。她站着不动。左青农抓起一把水果糖送过来时,似乎脚步也迈不开,说话舌头也打不过弯儿,脸上是一副极古怪的表情。

“主任,怪我不好,前几次不该借那……我以后一定还公家,请你给大家说个明白,我是经你手借的……”她发着抖,有点结巴地说。她不敢抬头看主任,她还心存幻想,认为平日向职工大讲革命道理的党员主任也许不至于再对她无理,“打明日起,我不在食堂吃饭了,来顶我借的东西!”

“哈哈哈……”主任笑了,声音很干,“不就是一点面粉吗?”主任口气一变,阴邪地笑着,“可话又说回来,真要落在你头上,也够你受。别说工作,当社员不定当得成!你爹是什么人你该知道吧?在押犯!这些都联系上,你受得了?”

“可左主任,那是通过你借的啊!”

“借的?嘿嘿,我借你?我拿公家的东西借你?我这个主任没有原则性了?”主任眼睛瞪得很大,“这样吧,我给你担了,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屁事没有!”主任走前一步,拍了下她的肩头,拉住她的手,抚摸着,“来,靠近我!”

荷花被拉得靠近了左青农,但立即触火似地后退了。她想给这棍一记耳光,但她还是忍住了,把仇恨压在心中,把眼泪咽在肚内。

“主任,谢谢你,我代兴启谢谢你,兴启有病,我得早些回去!”

“你要回去?”主任厉声问,“我替你包着,你也得……咱们进里边去!”左青农关上了屋门。

荷花知道逃不脱,便跟着走进里间。

“主任,这不好!”她说。

“啥不好?”

“这对你不好,你是党员,又是领导!”

“领导和党员不是人了?”

“多少人在这种事上犯错误,身败名裂,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们是笨蛋,活该!”主任已经在脱衣服。

“可你有爱人,你不能对不起她,对不起孩子!”

“可她对得起我吗?”主任恶狠狠地说,愤怒地停止了脱衣,挥着拳头,“她早已对不起我了,我们之间已没有情意,我爱的是你!”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荷花后退着,有点踉跄,“我是兴启的人,你知道,我既已嫁给他,就应当是他的人!”

“你真爱兴启吗?别骗我了!我哪儿不如兴启?兴启的英雄是谁树的?我还可以推倒他,让他一钱不值,甚至追究他的责任,法办他。我们玩玩,妨碍兴启什么啦?他当他的英雄还不满足,他当的不耐烦了说一句,我会……”主任一步步向她逼近,“荷花,你说一句话,喜欢不喜欢我?就一句话!”

荷花脸色煞白,双手在前面抵挡着。能敢说不吗?主任也许会放过她,可以后……说她喜欢他,她只感激过他。自从喜欢林生以后,谁也未走进她的心里。兴启只能作为她的大哥,她也只是作为同情他的妹妹,甚至关心他的母亲,这是她善良天性和对命运的屈从。她讨厌左青农,特别是他那样的身份----大队党支部书记加食堂主任----这行为就更让她讨厌憎恶。

“主任,我也想让你玩玩,可我身上不干净!”荷花求告地说,“我正来例假,我头晕得想吐!”

“这不要紧,这不要紧!”左青农动手解她的衣服。

“你既然喜欢我,就过几天吧,以后我陪你,我……”

左青农气极败坏地:“真糟糕,你怎么……”他想发作,但却咬了下嘴唇忍住了,“那就明晚吧,我喜欢你,为了你……咱们……”主任揽过荷花,狂吻起来,像要吞吃了她,“你真漂亮,跟上那个拉子人实在亏了你,只要你和我好,我会让你什么都有。我那位冷血动物把我害苦了,你真好……”主任到后来,很不情愿地放了她。

要说这个左青农,打开始一步步设圈套,那完全是为了报复,报复他的妻子,和妻子的情夫,情夫的女儿。在最近一段日子里,他除了报复还真让荷花的美丽神魂颠倒了。他想把这美据为己有,甚至珍爱这美,不想侵害它,打碎它,像对一件稀罕物件一样,放在自己手边,随意供他把玩欣赏。报复的欲念已降为第二位,甚至淡化到无。只有在得不到时,他才想折磨它,供它柔顺服贴。他有时也痛苦地想,荷花为什么是妻子的奸夫的女儿呢?要是别人的女子,他便要千方百计和那位冷血动物的妻子离婚,不再用维持那种事实上已经死亡的婚姻来折磨她,放她一马,让她自由,而从兴启那儿把荷花夺过来,合法地获得她,去追求人生的美满和和谐。现在他只能与她建立一种非正常的关系了。但愿荷花的许诺能兑现,这种关系能确立下来,并且能持久

荷花像狼撵一样跑回家,抱住兴启又哭又骂,又抓又咬。哭完骂完抓完咬完她沉默了,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草房屋里深渊似的黑暗。

荷花的灾难推迟了一天,但并未逃脱。第二天晚上,她遭到了食堂主任左青农野蛮而横暴的蹂躪。她像一条掏了肚的白鱼摊在左青农行乐的床褥上,身下是一滩鲜血。她昏迷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又遭受了一次宰杀般的凌辱,才获放行。她忍受着灵肉的巨大折磨,踏着漆黑而冷凄的夜路走回家。那晚上,没有月光,没有星斗,黑色的汉江在峡谷里,像污脏的腥血,流淌着。街道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像是鳄鱼的甲背,在脚下蠕动。路过那楞坎上像黑色的狗熊蹲伏的草庵时,她希望那真是一头巨熊,将她连同灵魂一起吞噬。在这无雪的初冬,草木休眠在沉沉的梦境,寒风在山谷和院坝上呼啸,她失去了女儿身。这失身的体验,让她对男女之间的事产生了强烈的憎恶,也产生了对男人的憎恨,让来世把今世打个颠倒吧!让她做一个男人,去报复像左青农那样的女人。

十四

时光到了春寒料峭的三月。

一天午后,一双地质爬山鞋的铁掌敲击在八里古老的石板街道上,发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双鞋已在供销食堂门口踌躇往返敲了近一个时辰,回返的半径越来越短,最后在食堂侧旁的一根电线杆下停下来,两只鞋交替着在地上踏步,鞋后跟以上的蓝布裤脚上,溅着泥巴,一直漫到腿弯。裤子的膝盖处有两块轧得密密麻麻像簸箕指纹一样的补钉。这样的补钉在屁股处也有一块,形状却是螺形指纹。一件有点空荡的抽了棉絮的黑色列宁服上,系着一条布腰带,把列宁服双排扣的下摆束得向外扑拉开,像八十年代时髦女子的超短裙。胸部口袋已经扯下来了,露出白的衬里。栽绒的大领竖着,托着一个喉结很大的项颈和焦灼神色的国字形瘦脸盘,脸是那个年代营养不良的菜色,扑着奔波的风尘,没戴帽子,一头黑发极不驯服的蜷曲着,双手交叉缩在袄袖里,像是腰带以上又一道箍儿。

那是林生,他是第二次来八里了。

头一次还在这之前的初冬。他在八里耽了五天。那次他的八里之行,给荷花造成了有双眼睛无时不跟踪的惶惑。

那一次,林生也曾这样在食堂外踌躇徘徊,等着荷花下班,然后像影子一样尾随跟踪,一直跟踪目送到她上了场院,然后又潜到那有着两棵桔树的场院,听见她与丈夫说话,然后痛苦地离去,到那座庵子里过夜,守望那蘑菇状的草屋,到黎明。当她匆匆地上班时,他也匆匆地先她来到八里街上,找寻一个最佳角度,看她从街上走过,目送她进入食堂的侧门,后影在甬道里消失。他也曾装作路过找水喝,走进了她家的茅屋,看到了屋里的寒伧和困顿,也吃惊地发现她的丈夫是一位面目可怖的伤残人。他面对那位荷花的丈夫,毛骨悚然,一碗水也未喝完,便逃出了茅屋。他不敢想,她怎么会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而且又这样贫困家徒四壁。于是他也想到自己当初的软弱,深深悔恨自己。他原希望她有一个安全而富足的家,没想到她却落到这样一个家里。他通过一位荷花同村的社员弄明白了一切,一个人偷偷来到汉江边,失声痛哭。置她于此的是他林生,是他的退缩和软弱。于是在那个晚上,他在庵子里等她路过,想见见面,忏悔自己,让他的一颗心归于宁静。可当她走过庵口时,他又勇气全无。她恨我吗?我怎么与她说?我的忏悔于她又能起什么作用?能改变她的处境,给她以新生?能把美好的爱重新找回来?不,不可能,也许只能徒增她的痛苦。何况他是亡命在外的狗崽子,自身尚且难以保全。那天黎明,他就离开了八里,决心到很远的地方去,忘记她,忘记过去。既然那段爱情由于自己的软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介入她的生活里呢?也许她业已忘记了他,或者只留下了鄙夷和怨恨,甚至连记起他也是痛苦的。那个梦已经断了为什么要弥接呢?

外面的世界并不美丽。林生一杆五尺(打席人用的五尺长的木尺)、一把篾刀、两把别子的打席生涯不仅充满了凶险,时刻会受到盘查、扣留和扭送,也还因为它并不挣钱。私人没有活儿,集体的活儿拿不到现钱,全挂成了狗肉账。更让他不安的是,离开八里再远,总有一条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心。荷花和荷花周围的一切,时时出现在他眼前,排除不掉:他破苇子,柔软的篾子便成了柔弱的荷花,在他面前灵魂痛苦地扭曲;他编席子,编出一行行纵横交错的“人”字形,“人”都成了具体的物象,成了荷花。他为荷花编织了什么呢?初衷是为了她不至于受连累,而结果却把她编织在一张痛苦的网结中。他甚至不敢看自己编的席纹了,荷花家境的破败贫穷就映在人字纹的白色席子上,似乎幻化成了荷花苍白疲惫的脸。他用好容易挣来的钱喝劣质酒,麻醉自己,荷花便在梦中和沉醉中出现,让他的灵魂处于不尽的自省、自审与颤粟和忏悔中,陷入无尽的良心不安。这阵儿,虽是背集,但八里街上仍不时有人走过,向他投来怀疑的眼光。人们既怀疑他有点蹊跷的行动和衣着,也怀疑他那一头自来卷的卷发。那年月,阶级斗争无处不有处处有,这个黑色卷发青年莫非是境外派来的特务?前不久,县境内的一处密林里。落下了一个不明飞行物,几县的公安人员和民兵数千人,搜索了几天,什么也未搜到。后来将报案的一位饲养员给逮捕了,罪名是用造谣破坏社教运动,破坏水利建设。因为那个山下边要建一座水库,报案人蛊惑人心,为帝修反张目。空中飞行物人们自然会想到在大陆那边隔了一条海峡的台湾空投下了什么,能在中国中部山地投放那不是为台湾的空中力量作了宣传吗?何况这位饲养员的丈人补划了富农成份。这样一来人们不敢轻易揭发检举什么了,检举对了,是阶级斗争勇士;要是查不实,岂不成了罪人,自己反坐?林生对付人们审视目光的唯一办法是走动。他把徘徊的半径延长,向东走五十米正值,又向西走五十米负值,这样反复走动,脚上的牛皮靴便嘎吱得特别心烦刺耳。

到天黑,还不见荷花出来。晚上,一个人在食堂外踱步是很不相宜的,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怀疑。荷花出来,看见黑暗中的自己,也会受到惊吓,还是到那座庵子去吧,在那儿守株待免,不惊动她,又可看得见她。已久违几个月了,他急切地想见到她。

天气转暖了,菜花已孕出了花骨朵,麦苗也苫得住老鸦了,但庵子里夜里仍阴冷潮湿,四面来风。坐在一块石头上,双腿像浇了两腿冷水,抽去棉絮的空袄,走路和日间倒还凑合,到晚上就空荡得像风洞一样了。他只好站起来,在庵地上走动御寒。牛皮靴又吱嘎吱响起来,单调而刺耳。

从九点一直等到约摸十一点钟,那条玉米地边三百多公尺的土路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林生想,荷花也许今晚值班,不回家了。这是营业单位常有的事,等也是空等。他于是又走回街上,来到食堂门口的电杆下,抽着一支烟,走上台阶,透过铺板门缝,往餐厅里看。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旁边的侧门,也关得实顶实靠。他失望地离开了食堂门口。到哪儿挨过这一夜呢?他记起街东头有个大场,场上有几个大麦秸垛,抑或是稻草垛,为什么不到那里过夜呢?来到场上,怎奈那几个麦秸垛都如同铁水浇铸的一般,很坚实。好不容易撕下一点麦秸来,铺在垛旁,放倒身子,却冷得睡不着,潮气浸得腰都麻木了。麦秸根根都像钢针一样,透过袄子和单裤,扎着他,很不舒服。睡不着,想抽烟,摸了支劣质纸烟,掏出火柴来,才想到这里不能抽烟,别看铁铸一般坚实的麦秸垛,要是不慎落下一星火星,也会形成燎原之势,东风一起来,整个镇子都会化为灭烬。要有瓶酒就好了。妈的!

月亮上来了,水晶般明亮,虽只有半块,但却极美。月辉洒在汉江对岸的山岭上,朦朦胧胧,石板街道上有齐楞楞的一半月光,那被古往今来赶集人鞋子磨砺得光滑的青石路面,反射着月光,竟水银一般闪亮。

林生被寒冷赶到码头上。码头静静的,高高的一百单八个台阶,一直下伸到江边,没有一个人上下。谷底的江水中,有几盏渔火,是几只小船在江上下夜网。水上的灯和水下的灯连接起来,相互辉映,在江面上燃烧成一个个火球儿,晃晃悠悠的,送上来一点暖意。

林生背靠码头的铁栏杆,看着有一半月光的江流,看着在月阴中打晃的渔火,百无聊赖。凝着露珠的铁栏杆冰冷彻骨,有种铁锈味儿,和着潮湿的江风,刺激得鼻孔发痒,身子瑟瑟发颤。怎么过夜呢?只能回到麦秸垛下去,像狗一样掏个窝儿,龟缩在里边了。

他往东边走了几步,过了依斗门,再往北,便是一条沿江的简易公路,虽打五八年大跃进修起便废弃了,但这一段却成了竹木柴草市场。市场上竹木交易早萎缩了,而柴草买卖却始终在继续。因为镇街上人人要吃饭,烧饭主要靠山柴草。夜里,繁忙了一天的柴草市场空荡得可以跑马,只有路北的一处用竹篱笆搭的打铁铺还有铁锤叮当的打铁声和明明灭灭的炉火。火光送来一股股刺鼻的石炭味。何不到里边取暖呢?只是别让人当坏人扭到派出所去。

铁匠铺的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便开了。

两个汉子围着扫脚面的狗皮护裙,正忙碌地敲打着一块红铁,头也不回地骂着。

“你狗日的莫掉进婆娘×里边。我们还说派二楞拿根铁钩来捞你哩,你自己上来了!”一个人老声老气地说。

“狗日的,还不快拉风箱!”抡大锤的年轻汉子说。

他们显然把他当作他们的一个了。他拉起了风箱。炉火旺了,炉火里的几根钢钎由黑变红。也如石炭一样燃烧着。他觉得身上暖相多了。

“怎么着?把瘾过了吧?看你蔫蔫的样子,像个卸了磨的驴子,哈哈哈…啊!?”抡大锤的汉子的玩笑开到后来突然硬腿眼镜后面闪光了,“你不是狗子?”

那位掌钳的师傅也停止了活计。

“我是过路的,来借个火抽烟!”他有点慌,忙把袄兜里的那半盒劣质烟取出来,“来,师傅,抽根烟!”

师傅们先不抽,把接过的烟架于耳朵上,仍在审视打量他。

他抽上烟,就着烘炉把两只手笼上去取暖。之后,又操起风箱拉起来。那风箱像位得哮喘病的老头,喘噓着,炉口又升起猫耳朵似的暗蓝色火焰来。屋子里有盏马灯,炉火红起来,灯倒显得朦胧了。炉火把那钢鞭似的钢钎烧得似乎成了软的流体,被掌钳人用钳子夹出去。那钢筋在空气里,爆着火花,啪啪地响。接着是一阵急促而有节奏的锤打加喘息。

“刚才实在对不起!我把你当成狗子了。”掌钳师傅说。

“这有啥,谁这么晚会来这儿呢,还能不误会!”林生大度地说出门在外,他也学会了客气,深知三句好话也可以当钱使的,“这打的是什么家什?”

“锚链!”抡锤的二楞说。

掌钳师傅翻动着砧上的红钢筋。二楞一阵狂打,那钢筋便弯成个囫囵的椭圆形环儿。掌钳人钳住变紫了的环儿丢进旁边的水盆里去,嗤溜一声,冒一团白气,捞出便丢在一旁。

“劳你驾拉风箱,真是对不起!”掌钳人钳另一段红钢筋时抱歉地说。

“嗨,这是笨活儿,拉着也暖和。”林生说。

“也要看火候,一些人还拉不了风箱哩!”

“这倒是!”林生受了夸赞,充内行地说,“拉长送匝,烧红再搭……”

“你还真是个行家哩!”掌钳师傅说,“狗子怕是掉进×窟窿里了,妈的,这会儿还不来,害得这位乡党给咱帮忙。”

“不要紧,”林生说,“我晚上没事儿。”

师傅又打出一个有口儿的环,套在刚才那个环上,趁热将环扣锤小,又淬火,又是嗤溜一声,白气冒老高,冲得棚顶灰尘刷刷下落。

林生问明白这铁匠铺是东街大队办的,两个师傅都是从外公社请来,只有狗子是队上人。

“有个手艺还是好!”林生说。

“好个球!”二楞说,把烟从耳朵上取下来,就着烘炉点燃,“师傅,歇一会儿!”

“长工活,慢慢磨。”掌钳师傅放下钳子,在林生对面坐下来,取出一盒羊群烟,招待林生,自个儿抽林生刚才敬的。“从哪达来?”他问林生。

“从岭那边来。”林生说了一个不确定的方位,“想出来寻点活干,弄几个钱回家买销粮。”他这话进门前就编好了,说出时,总有点嘴硬,受良心责备。但他不得不谨慎。

“看你不像刚出门。”师傅眯缝着眼,“出门有些日子了吧?”林生一惊,这师傅眼里有毒,能看透人心。

“不瞒你说,出来很久了。”他说完,注意师傅的表情。掌钳师傅叹了口气。

“你一定有啥事!”师傳用被红铁灼得发红的眼睛逼视着他,“你不光为了挣钱!”

“我……还真是为了弄几个钱。”林生有点慌乱,莫非这师傅……

“二楞是徒弟,我们是打铁混饭,别的事一概不关心,你不用瞒我们!”

“这么说我倒应当告诉两位好师傅了。”林生想通过实话实说以取得信任和同情。

“这倒不必!”师傅说,“我们还是不知的好!”在掌钳师傅威严的眼神下,他叹了一口气。

“你肯定还没吃饭,二楞,把红薯拿来,烤上!”师傅指使二楞,“队上剩的红薯栽子,烤着很好吃!”

二楞摘了硬腿眼镜,走到棚角提过来半篮红薯。是窖藏得很好的红艳艳的那种小红薯,很诱人,林生马上觉得肚子空荡得很。

在吃红薯时,林生告诉了师傅他的真实遭际,只隐瞒了这镇上的意图。

“驴日的,这事!”师傅骂了一句,“你爹得是叫傅建民?”

“你们认得?”

“我在你们队上支过炉,打过铁,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

“那时我上学,不在家!”

“你爹是好人,就是工作认真了点。妈的,谁心黑了,整你爹?”

林生把爹受整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驴日的,胡整!”师傅骂了一句,“吃够了没有?”

“谢谢这顿红薯!”林生打着嗝。

“你准备咋办?”

“我没主意,想干点活!”

“你就住这儿,有我们吃,就有你吃的,甭到街上去逛,叫你队上谁看见了,那就麻烦了。这样吧,你先在这儿,以后再想办法,只是别干傻事。”

黎明前,有人在外面大声叫门,屋内师傅应了声。那人在门外说,媳妇生了,这几天不能来打铁,叫队上另派人。师傅问生了啥娃。那人憋了好久,才闷声闷气说,又是个客娃,第七个客娃了。师傅在里边骂,客娃咋,七个千金小姐,有你享的福,你该高兴,别再糟害媳妇了,命里没儿子,强生一打也是客娃,趁早收场了。并告诉那人,队上先不派人来,多送一份饭就行了。

林生知道那人定是狗子。林生有了下处,也能饱肚,便替补狗子拉风箱,帮两个师傅当下手,也学起打铁来。他很感激两个铁匠师傅,给他了这个安全港,让他能有个停靠处,好天天去看荷花。

第三天,林生在柴草市场上看到一张红纸写的《球讯》,比赛一方是八里教工联队,另一方是社教工作队,时间是下午六点。在中学大操场举行。作为学校的前学生队中锋,他已经久违篮球有几年了,学校生活的美好回忆,使他觉得驰骋球场,频频领受球迷们的叫好与热烈眼神,仿佛是昨天的事。他多么想把昨天和未来通过今天弥接起来,再度拚搏在球场上,但这已经十分渺茫了。可他很想去看看球赛,去回忆过去,解脱精神的忧郁和重压,在短时间里,忘却这亡命在外有家不能归的痛苦生涯。

他回到铁匠铺,狠拉了几个钟头的风箱,吃过饭,便向师傅说,他想到中学看球赛,耽搁几个钟头,晚上回来加班。师傅思谋了一会儿,坚决地说:“这不行,那场面人多眼杂,你是想让人家捉回去受罪?”

“我还想看看我的一位老师,他对我很好!”

“我说你最好不去,”师傅说,“要是不看老师心里过不去,那就晚上去,不张扬的;球有啥看头?不就是十个人争一个毛弹子吗?有那劲抡锤打铁去,何必争那争得黑水汗流!”

林生有点好笑,但师傅不让他白天去看球也有道理,当着那么多人,在操场上出现,自己又是这样一副行头,的确太惹眼。“那就晚上去看看老师吧!”他说。

天黑了,出门时,师傅叫住了林生。

“给,戴上口罩!”师傅从墙上取下一副已经污黑的口罩,“这是队上发的,我才不用这笼嘴,送给你,戴上谁也认不出来!”接过口罩,他心里一暖,师傅真好!

“不给你老师带点礼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哩!”二愣看着他。

“这……”他有点尴尬。

“不带的,逃难人还带礼物?老师帮衬他才应份。去吧!说不定老师会资助你一点的。”师傅说。

“这咋能哩?”林生说。“我落到这步田地,都没脸去见老师!”

“要我是你老师,我就会为落难的学生解囊资助的!”师傅气昂昂地说,“这样吧,我这里有包黑卷烟,你带给老师吧!”师傅拿出了一包雪茄。

“不,老师不抽这个!”林生忙拒绝。

“那这样,”二愣说,“我给你掏两块钱,你上街买点啥带上吧!”

林生含着眼泪接了那两块钱。

“让二楞送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林生和二楞一前一后走到街上。二楞叫开了一个代销店的门,买了一包点心,一小包水果糖,交林生带上。他们往学校走去。到了校门口,二楞站住了,目送林生进了校门,才离开。

林生找到了教体育的金老师房子,叩门后,出来的是位女老师,说金老师搬东边一大间去了。林生走过一排亮着灯光的老师宿舍,来到最东边一间,听见里边闹闹哄哄,充满欢声笑语。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像在学校时一样,等候里边准许进去。

“进来!”不是金老师的声音,而是带着娇喘的女孩子的声音。他又“报告”了第二次,那女学生没再恶作剧,金老师应声了。

他嗫嚅着走进去,见屋里围坐着一圈穿运动服的男女学生,有的就坐在篮球或排球上,屋子里停止了笑闹,学生们齐都打量着这个穿着有点古怪的不速之客。金老师坐在桌旁的一把椅子里,也用困惑的目光看着林生。

“我是林生,傅林生!”林生自报家门。

“林生?”金老师似乎还未想起来。金老师是一位瘦削腰有点弓的职业体育老师,林生在校时的班主任。他终于记起来了,“噢,是傅林生同学啊,你看我,一时竟没认出来,过来坐,过来坐!”金老师让一位学生让出椅子,要林生坐下来。

林生走前一步,把手里提着的羞涩的礼物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惶惶然地在那把椅子里坐下。

“耽误你们开会了?”林生说。

“不要紧,我们已经开完会了。”金老师对学生们说,“你们去吧!”

学生们出去后,金老师把球和凳子往一边放了放,对林生说:“在家里还是在外边工作?”

“在家里。”林生说。

“过得怎么样?”

“金老师,一言难尽!”林生说。

金老师当班主任时,对他很关心。最后那段日子,金老师曾苦口婆心劝他不要退学,要他克服眼前困难,咬咬牙坚持上完学,甚至愿意资助他,说他是不可多得的体育苗子,学习又好,一定会有出息。但他还是退学了,很对不起这位像父亲一样的老师。

“怎么啦?”金老师关切地问。

在金老师面前,他自以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将家庭和自己遭遇说了个大概,说着说着,他明显觉得金老师神色有点紧张,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那刀削一般的小鼻子上沁出了汗珠子。

金老师没等他说完,就焦急地站起来,往窗外看了几次。然后阻止他说下去,打着手电进了里间,取着什么,然后慌张地走出来。“你怎么能这么搞呢?家里是地主,一个革命青年就要与家庭和父母划清界线,站到贫下中农的立场上,开展斗争,你怎么能有抵触呢?这场社教运动是反复辟防止修正主义演变的革命运动,是重新教育农民,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斗争,你怎能站在运动的对立面?你已经走得很远了……”

令金老师很严厉地批判了他的行为,要他立即回到队上去,接受和改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金老师的话也许是对的,但他却很失望。他是来重温师生之情,把自己的痛苦诉说给老师,希望得到理解和同情,就是不能为他申张,也该理解他。他觉得金老师不是过去那个可亲可爱的老师,那个如同父兄的师长,而是一个让他生畏的人。

“你不该到我这里来,你怎么突然闯到我这里来呢?”金老师说,有赶他走的意思。

“我只想来看看你,好久不见了!”林生说。

“在这种时候,你又是跑出来的,怎么可以到我这里来呢?”金老师不安地踱着步,踢开了一只碍脚的篮球,煞有介事地,“你刚进来时看见过别的老师吗?”

“没有!”他说,他本想说看见过校长,吓吓这位老师,但他还是实说了,“我去你的老房子,见了一位女老师,她说你在这么!”

“你看你!”金老师惶恐地,“她问你是谁了吗?”

“没有,她用得着吗?”林生有点好笑。这是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教工队中锋吗?过去,他将他奉为楷模,他甚至一招一式模仿他的动作,他为球迷们说他是金利民第二而自豪,现在这个老师怎么这么委琐怕事?

“既然这样,你还是走吧!”

“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了!”他讽刺地说。他准备离开这陌生的屋子,走到门后,又被金老师叫住了,金老师听了听门外有无动静甚至开了条门缝往外窥视了一次,确认不会见到人。才对他挥挥手。

“记住,以后不能到学校来,也不能对谁说见到过我,要不,我就应当去校党支部汇报了。”

外面有脚步声,是两个老师上厕所去,在路上说话。

“为了脱干系,那就将我交党支部吧!免得以后老师不清白!”

“你走吧!拿上你的东西!”

“这……”

“拿上你的东西!”

他拿上了那两包糕点与糖果。他一颗心破碎了,他被昔日可敬的老师用冷冰和嫌恶撵了出来。母校已不属于他了,老师不属于他,社会不属于他,他还有什么呢?走过大操场时,他痛苦地想。他真想把那两包糖果像篮球一样投进篮里去,但他没忍心那样,这是两位打铁师傅的心意啊,比起金老师来,还是脸上抹着黑灰粗手粗胳膊的师傅更让他尊敬。

出了校门,林生看见黑影里站着一个人。是二楞!

“怎么这么快?”二楞问。

“已经够长了,根本不应当去!”林生说。

“没找见?”

“找见了,可他不是原来的老师!”林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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