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看《黑色漩涡》这篇34年前关于丰县拐卖妇女的长篇报告文学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我瞥一眼,是一个快递发出的通知,再定睛一看,来自<徐州市>,心里不由咯噔一惊,镇定心神后,我苦笑着拂去心头的那丝恐惧。
这些日子,我被“铁链女”引爆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信息弄得身心疲惫,草木皆兵。对于身边的这个世界,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
为了转换心情,我拿起李渔的《闲情偶记》。
作为“中国戏剧理论始祖”,李渔对戏曲创作中的结构、语言和题材都有很精辟的论述,但他在内容上却提出“戒讽刺”的观点,让我不敢苟同。
如果在平时,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我可以呵呵而过,可是不知为何,今天“戒讽刺”这三个字像三根刺,在我的心上刺出三个孔洞,并有三个不同的声音争先恐后传出。
首先出来的是契诃夫愤愤不平的声音:
“在现实生活中,我见过很多《变色龙》中‘奥楚蔑洛夫’,他们手中掌握着一点点权力,但处理事情从来不公平公正,只会根据对方的地位身份,不断变化自己的态度。我就是要从他们当中提炼出‘奥楚蔑洛夫’这个人物形象的,用来讽刺那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媚上欺下的‘走狗’!尤其让我觉得可悲的是,那些围观的人们往往并不嘲笑丑恶,人们更愿意嘲笑倒霉的人,因为这样不仅让他们开心,还毫无危险!”
契诃夫的声音刚落,吴敬梓的声音就挤了出来:
“我非常理解契诃夫先生的感受。畸形的社会必定产生畸形的人群,他们一个个麻木不仁、愚昧虚伪,贪婪自私又胆小怕事,唯有刺痛他们,才可能觉醒。
不过,要在这个社会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还真是不容易啊,总是会遭到各种的围追堵截。如果不甘心做盲人和哑巴,就只能换一种委婉的方式说话。
我的《儒林外史》就是假托是明代的故事,但刻画的群儒像都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人和事。就拿“范进中举”来说吧,胡屠户就是我朋友的邻居,范进中举发疯,我虽然用了夸张手法,却也是残酷科举制度毒害知识分子的必然结局。我希望通过讽刺社会上的种种丑行,努力为这个道德沦丧的社会寻找出路和……”
不等吴敬梓说完,鲁迅的断喝声从另一个孔洞中传出:
“你们不要遮遮掩掩地说什么讽刺了,讽刺这个词太温和了!真正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敢于用墨写的文字去揭露那血写的事实!自从跟着华老栓看过那些‘看客’的众生相之后,我心中一直充满着哀愤。对这些愚昧麻木的国民,对这个人吃人的社会,我不想在沉默中坐以待毙,我要做我能做的事,要发能发的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哪怕如萤火,也要和这黑暗的绝望斗争到底!”
鲁迅的呐喊声震得我的心隐隐作痛,我赶紧用手按住心上的孔洞,让世界归于平静。
都是李渔的《闲情偶记》中“戒讽刺”这篇文章惹出来的事儿。
其实我觉得,有没有讽刺,并不是小说、戏曲和文章好坏的评判标准,只有时间才有资格作为丈量文学作品好坏的尺度。
如果像李渔说的那样,故事就是故事,要“戒讽刺”,要和现实泾渭分明,当然也无不可,但这样的“纯”文学作品过于温和被动,宣扬教化的作用不会明显,透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散漫。
至于契诃夫、吴敬梓、鲁迅等作品中的“讽刺”,我想用一个不太不恰当的比喻:它们像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这个世界苦心孤诣的爱。
当没有一个足够宽容自由的舆情环境的时候,他们只能借用“讽刺”的外衣,千回百转地表达心中的爱恨。而作为读者的我们,只有足够了解了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和精神历程,才会体悟出他们文字中的深刻内涵,从而对他们心灵中的人性光辉肃然起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讽刺也是一种爱,只要爱着这个世界,只要这个世界还没有变得足够好,讽刺是戒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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