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贾宝玉的精神世界的寄托只有林黛玉一人而已,加之“木石前盟”的根基,所以贾宝玉与林黛玉惺惺相惜。贾宝玉在坚持自我本真、自由人格时遇到了林黛玉,所以二人感情弥笃。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巅峰之作,书中有数百位人物,其中主要人物有几十位,都各具特色。应该注意到的是,在《红楼梦》众多人物当中,贾宝玉是小说的中心主人公,而这个中心人物具有神话色彩、神仙色彩、叛逆色彩三种色彩。理解贾宝玉人物形象的多重色彩,有助于分析贾宝玉的复杂人物,也可以加深了解《红楼梦》这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悲剧性。
一、通灵宝玉的形象
《红楼梦》有很多别称,如《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金玉缘》等,其中《石头记》最合适,因为此书讲的就是一块无才补天的顽石在人间的经历。第一回交代,相传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剩下一块顽石,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一僧一道即小说后文中的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将顽石变成一块扇坠大小的莹洁美玉,带入红尘繁华中。顽石经历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回到青埂峰下之后,把人世经历记在自己身上,后来空空道人抄录下来,经曹雪芹批阅增删得以流传于世。顽石就是《红楼梦》中的通灵宝玉,贾宝玉衔玉而生。换言之,贾宝玉就是顽石在人间的化身。无才补天的顽石、通灵宝玉和贾宝玉,实际上,是一而三、三而一的关系。
《红楼梦》开篇用了女娲补天的上古神话素材,贾宝玉成为顽石在人间的化身。在人们眼中,“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贾宝玉衔玉而生,这玉不是人人都有的。贾宝玉与世俗男子最大的不同,在外在表现特征中,就是与贾府精神空虚、行为污浊的众多男子区别开来。贾敬炼丹求道,吞金服砂烧胀而死。贾珍、贾蓉父子一味寻欢作乐。贾赦年老而色心不已,贪图纳鸳鸯为小妾,为了古扇害得石呆子家破人亡。贾琏内有悍妻,但是平日里勾三搭四,仆妇之流也沾染。贾瑞见到王熙凤,痴心妄想,两次三番不死心,甚至忘了癞头和尚的告诫,最终身亡。贾政爱以风流名士自居、与清客闲谈,实则空疏。贾府男子贪色爱财,胡作非为,即使有一个贾政,也无法阻止一代不如一代的衰落。贾宝玉生于此家族中,也有一些膏粱子弟的习气,但从根本上对于此种种深恶痛绝,不屑与之为伍。“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子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
贾宝玉只与秦钟、柳湘莲、蒋玉菡等少数几个男子为友。秦钟为贫寒子弟,贾宝玉与之相见恨晚,在其死后照看孤坟十分在意。柳湘莲对别人“冷面冷心、无情无义”,敢于对心存不轨的薛蟠施以拳脚,与宝玉却是合的来。贾宝玉与忠顺王府的优伶蒋玉菡偶然相遇,互赠汗巾。优伶戏子在封建社会处于地位最下等,贾宝玉并不介意。此三人要比贾府男性的品行好很多。贾宝玉打破一般身份等级观念,已经有了一定的人人平等、个性自由的朦胧意识。贾宝玉突出表现出对女性的观点。如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提到贾宝玉七八岁时的孩子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贾宝玉长大一如既往,如第二十回贾宝玉见过众多姐妹心中存着“呆念”:“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这些“呆念”的思想实质:“从浅层面上说,是对男尊女卑传统观念的否定;
从深层面上说,是对封建宗法思想和制度合理性的怀疑。”可见,贾宝玉存有一定程度的人道主义、人权思想的思想苗头,这也是贾宝玉内在的思想观念与众不同之处。《红楼梦》借助于上古神话浓重的神秘意味,使得贾宝玉这个人物具有了神话色彩,增强了小说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值得注意的是,顽石的经历也就是贾宝玉的经历。无才补苍天的顽石是在红尘繁华中,经历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最终回到青埂峰下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这16个字,实际上概括了整部作品情节的基本走向。作品这个整体结构体现的佛教色空观念,是作者在进行总体构思时就已赋予作品的。”贾宝玉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繁华生活,终究是要看破红尘出家的。顽石在小说的开篇出现,描写文字有限,但是它奠定了一种主要基调。加之,第五回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所见《金陵十二钗》画册的判词,所有《红楼梦曲》十二支的种种谶语和预言,统摄了全篇的走向。
二、神瑛侍者的形象
《红楼梦》在采用了上古神话的素材之后,没有急于描写人世间的贾宝玉,而是又引入了甄士隐梦中听到一僧一道谈论神瑛侍者下凡的故事。赤瑕宫神瑛侍者曾经用甘露浇灌过灵河岸边的绛珠草,后来因为凡心偶动要下凡到人间。而那棵绛珠草受天地精华,食蜜青果,饮灌愁水,修炼成绛珠仙子,为了报答灌溉恩情,所以随神瑛侍者一同来到人间。第一回中,绛珠仙子对警幻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贾宝玉、林黛玉分别就是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在凡间的转 世 ,这是典型的神仙下凡的故事。仙话传说一般产生于秦汉及以后,随着老庄学说和求仙思想,以及与方术之士之说的结合,逐渐演化为道教,仙话与道教伴生而出,这已经与神话有了极大的区别。仙话一种情况是,讲述凡人通过修炼、神仙引导实现长生不老、成仙的故事。比如,传说修炼成仙的徐福、张良,吕洞宾、韩湘子等八仙的故事。在元代杂剧中有着较多的神仙道化剧,包括马致远的《陈抟高卧》《吕重阳三度柳树精》。另一种情况是,神仙因使命安排或者思凡犯错因而降下人间,最终重回仙界的故事。人们耳熟能详的如织女与董永、玉帝妹妹与杨姓书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故事。一般而言,神仙才情卓异,超凡脱俗。
贾宝玉身上的神仙色彩,一方面,他由幻形入世,奠定了他“情痴情种”的与众不同的个性。贾宝玉的聪明才智,大多的时候都是以反语出现的。在第十七、十八回中,大观园题匾额可见一斑。为元春省亲建造的大观园竣工之后,贾政带着清客,遇着贾宝玉,一同前往。贾宝玉所言“沁芳”“有凤来仪”,以及对联“绕堤柳借三蒿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等等此类,都使景致与省亲目的相合。虽然贾政表面上呵斥,批评其胡说,内心还是暗自得意,时而点头微笑。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为晴雯所写诔文挽词祭文情真意切,华辞丽句催人泪下。贾宝玉虽不认真读书上学,也有许多过人之处,对于贾宝玉的欲扬先抑、明贬实褒,这是作者有意为之。
贾宝玉身上的神仙色彩,另一方面,也使得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人间的爱情拥有了“木石前盟”的宿命。林黛玉进贾府,第一次见到贾宝玉“便吃了一大惊”,觉得“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贾宝玉见到林黛玉“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两人初次见面,就有彼此似曾相识、远别重逢之感,这就注定要发生缠绵悱恻、凄婉哀怨的爱情故事。由于作品在青年男女的爱情刻画方面的描写,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佛教色空观,这反映了作者在写作时理性的思考与感性的笔触之间的区别。这也使得《红楼梦》与一般作品成为单纯宣扬某种思想的附庸拉开了距离。如果《红楼梦》按照以往才子佳人的大团圆,或者是双双得道升仙的故事写,就落入俗套了。《红楼梦》的不同就在于前生的宿命遇到今生现实无法逾越的困难。因为困难无法逾越,最终贾宝玉了却尘缘,与一僧一道飘然而去。
三、贾府继承人的形象
贾宝玉生长在贾府是钟鸣鼎食、翰墨诗书之家,正所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贾府门第尊荣、地位显赫,与史、王、薛三家盘根错节形成四大家族,乃至沾连皇亲,正是荣耀繁华的人间集中体现。而作为贾府继承人的贾宝玉,不愿意走读圣贤书、考科举、谋求在朝为官的既定道路,逃避在大观园里做一个“富贵闲人”,特别是在爱情婚姻中选择林黛玉,表现出了强烈的叛逆色彩。贾宝玉的叛逆色彩首先是与标志男性成功的仕途经济趋向的背道而驰。第三十二回中贾宝玉正与史湘云闲谈,贾雨村来访,贾宝玉不愿意去见,史湘云劝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意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因为贾宝玉总是对这些劝导嗤之以鼻,以致别人不再同他谈论这些“混账话”。
第三十六回中,贾宝玉与袭人对话中对此有一段议论:“宝玉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汙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
贾宝玉认为,这些人都是沽名钓誉之徒,为自己之清名令誉,致使主上有昏君之毁,置国家危难于不顾。贾宝玉对世俗多有嘲讽,而他则成为通常人眼中的叛逆者。”封建社会主流或者保守势力,视贾宝玉为异类,认为贾宝玉“一味任性”,它会用社会规范迫使贾宝玉认同,在必要时对其进行惩戒,集中表现在第三十三回贾政怒打贾宝玉这个“不肖种”。忠顺王府认为,贾宝玉隐藏府中戏子蒋玉菡,并以汗巾为证,向贾府要人,贾政自然不敢怠慢。正巧,贾环诬告贾宝玉欲强奸婢女金钏、金钏不堪其辱投井自尽,可谓火上浇油。贾政痛下决心,不让贾母知道,狠狠地打板子,惩戒“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气急之时甚至要用绳索勒死,以免“酿到他弑父弑君”的地步。双方发生激烈冲突,表面上看,是父亲教训儿子,究其实质是封建主流势力对叛逆者的抑制。
贾宝玉以自己的理念和行为抨击陈腐思想和观念,做出特立独行的行为,然而往往四处碰壁。所以,贾宝玉首先与世俗的男子隔离开来,转向了女性。在女性中,贾宝玉又区分出女人和女儿来,在女儿中又将林黛玉与其他小姐丫鬟区别开来。贾宝玉对未出阁与嫁人不同阶段的女子,有着自己的判断。第五十九回,丫鬟春燕转述贾宝玉的话:“‘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
贾宝玉内心寄托的女子,在未出嫁时纯真无暇,但是,嫁人后沾染尘世恶俗令人生厌,这令他十分失望。即使是未出阁的女儿也是有区别的,贾宝玉对此也是万分痛心。薛宝钗、史湘云等口中常说的“正经话儿”,表明封建思想与观念,深深影响人们的思维与意识,就连闺阁中女儿们也沾染上了这样的习气,可见,流毒之广、之深。贾宝玉以林黛玉从不劝他立身扬名,使其与薛宝钗、史湘云区别开来。这说明贾宝玉与林黛玉在思想观念一致,追求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展现人性纯真、无暇的一面。贾宝玉与林黛玉有一致的价值观,志趣相投,所以才能形影不离,不以“小性子”、任性为意,并且即使有了误会,终究复合,做到三天恼了,两天好了。
贾宝玉与林黛玉心灵契合,所以,在婚姻问题的选择上,他没有选择深得贾府上下欢心的薛宝钗,而是孤高自许的林黛玉。薛宝钗的金锁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与通灵宝玉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明显是一对。“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薛宝钗胸有城府、善于察言观色,并且薛家是资产丰厚,与目无下尘、形单影只的林黛玉相比较,自然是贾府通过联姻方式维护家族长久发展的首选。以个人喜好为基础的爱情,与以家族利益为目的婚姻,发生了无法避免的冲突和矛盾。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的情感纠葛为《红楼梦》重中之重。贾宝玉无疑是纠葛的焦点:“贾宝玉在梦中喊骂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贾宝玉内心钟情于林黛玉,因为林黛玉是他的知音。
贾宝玉的精神世界的寄托只有林黛玉一人而已,加之“木石前盟”的根基,所以贾宝玉与林黛玉惺惺相惜。贾宝玉在坚持自我本真、自由人格时遇到了林黛玉,所以二人感情弥笃。贾宝玉与林黛玉种种描写,占据了《红楼梦》的大部分篇幅。然而,贾宝玉与林黛玉爱情有始无终,林黛玉还泪而来泪尽而亡。薛宝钗得到只是无爱的婚姻,贾宝玉出家飘然而去。木石前盟是前世的约定,金玉良缘是今生的注定。木石前盟的宿命安排与金玉良缘的现实选择的冲突当中,贾宝玉选择了前者,于是贾宝玉身上的叛逆色彩更加凸显。
参考文献:《陶渊明集校笺》、《红楼梦》、《红楼梦人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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