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晓鸿

目光向上延伸延伸再延伸,往往会引人惊叹,比如山峰、大树和纪念碑。当然,人的身高也如此,且看姚明。我记得航校同学芜湖聚会,在大酒店宽敞的大厅里,大家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阚宝林?”阚宝林倒不至于与姚明有得一拼,但他无疑已跻身大个子行列。“咋长这么高!”眼前的阚宝林比我们机修班有名的大个子钱国华还要高一点。钱大个子的高由来已久。闞宝林从一个乡野自然生长的十五六岁伢子,到五十出头的细汉条,中间的“进化”过程,对大多数同学来说,却是空白。

海派方言大全完整版:畅饮一瓢识乡音(1)

当年在校园老山脚下,我只记得与阚宝林有过一次对话,他问我是哪里人,答肥西,他说他是肥东人。从肥东到肥西(音斯),买了一只老母鸡(音默资)。两个小老乡,我感觉阚宝林和我一般高,不过一米五。那时候,阚宝林眼睛明亮,外貌单纯而憨直。

芜湖聚会的第二天,恰巧是2016年元旦,在酒席桌前,阚宝林问我的网络书店是如何运作的。我简单说说,末了总结一句:从里到外就我一个人忙,忙嘴而已。阚宝林谈及自己多年来在研究合肥方言,一部书稿已具雏形,正考虑如何出版。聊淘书经,我还能子丑寅卯说几句,而对出版行业却知之不多。不过,我知道自费出书代价甚高,恐难承担。

五年一晃过去了,当年阚宝林口中的合肥方言书稿雏形,2020年12月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张个就实打实地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近五十万字的专著,方方正正,洋洋洒洒。封底文字是这样评价的:“不乏首创成果和重要研究线索,是迄今较为全面的研究合肥方言的著作,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说白了,他在合肥方言研究的领域所达到的高度,迄今无人能及,令人惊叹。

合肥话我当然不陌生,但要我说一口纯正地道的合肥话,却是相当难了。电视连续剧《我爱饭米粒》,合肥方言版,我也看过几集,剧情没在意,剧中人说合肥话却是声声入耳。安徽电视台主持人周群表演合肥话脱口秀,每每令人捧腹大笑。然而娱乐就是一时劲头,乐一乐磨屁股就忘了。《合肥方言》收录条目近万条,可想而知,著作人入手的是一个浩大而又系统的工程。

我喜欢这本书,《合肥方言》激活了我有关乡土乡音乡情的记忆。

“那一天你拉着我的手,让我跟你走。”一首歌从这两句唱起,让我想起四十多年前,命运差错,我们与航校稀里糊涂牵上手。此后的酸甜苦辣,一切均在不言中。还使我记起2018年桂花飘香的日子。那天,航校建校四十周年校庆在蚌埠市举行。其实,也就是首届部分学生和老师的一次聚会。大家在酒店欢聚一堂,又到龙子湖畔的新校区开会,很多人见面竟不相识。最后,还是忍不住,十几个人摸到已变成养禽场的老山林场校园,拨开草棘,垫石踮脚,从墙头注视已窗破屋漏的石墙宿舍。少年一别白发回,那曾是省内百十中考佼佼者2年的栖息地吗?是那个一度时间存在同学苦涩记忆中的校园吗?而今,竟让大家魂牵梦绕。

晚上,吃罢七荤八素,从宾馆出来,阚宝林、周建国、姚茂明、王传荣和我,几个同学一起散步在蚌埠街头,灯火通明,高楼林立,对我来说,感觉是既熟悉而又陌生,眼前的一切,与我平时从家里出来见到的,没多大区别,再熟悉不过,可为什么又觉得陌生呢,因为我在心里问自己,四十年前的蚌埠在哪儿?当年在蚌埠船厂实习,大街小巷,在我的脑海中像一帧又一帧黑白照片,那时迎面走来一个小大姐,我外表羞巴巴,心里却是绷绷跳。如果科学发展再跃上几个台阶,制造出时光机,我要坐上去,穿越到过去,对着当年那个死不烂惭的我踹上一板脚。广场有许多人在跳舞,我们路过,继续往前走,大家一路闲聊。我对闞宝林说:“你的那篇《以方言音释中庸不可能也》将‘能’字注释为‘糊弄、凑合’,很有新意,而且也是可信的。”《航校1978》下卷收录此文。四十周年航校校庆,同学们献了一份薄礼,就是大家筹资出版了《航校1978》上下卷。

海派方言大全完整版:畅饮一瓢识乡音(2)

“能”,作为单音动词,收入《合肥方言》卷二基本词汇之中,读若“农”的第一声或第二声,意思是:一、凑合将就。二、拖延应付、挨日子。三、勉强用力。可以说,“能”的这三层意思,我都领会过了。打小耳道就没少听过,从父母口中从家乡人口中时常吐出“能”音。“能一阵子是一阵子吧。”“他真能,裳烂成那样,也不扯新的。”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生活,就是常态。那当然,在我的生活中,也不得不与“能”打交道。别人骑马(宝马)我骑驴(电驴)那不叫“能”,阶层不同,各有所安。电驴一天要充电两回,也不急着换新电池,这就是“能”。老婆上班不在家,我三餐简化成一餐,一餐就一个菜,虽然比寡吃强,但也是“能”。“寡吃”,是合肥方言,书中有记载。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来客人,吃饭时,母亲总是劝客人:“叨菜!叨菜!掰吃寡饭。”“吃寡饭”,书中也有记载。寡吃,吃寡饭,方言表达的意思,用普通话翻译出来,文字啰嗦,且精淡无味。

合肥方言“能”,这个字有点像观音传授给唐僧的紧箍咒,法力无边,从妻嘴里蹦出来,真具有千钧之力,尤其嵌入带有总结性质的话里,“你这也能,那也能,你这一辈子就这么被你能过去了。”如同棒喝,振聋发聩。对老婆的说法,我能说不吗?“不能”(读若“农”的第一声或第二声),语音近似“不弄”,也是合肥方言。周群合肥话脱口秀有一句:“我的妈唻”,表示吃惊,书中“不弄”是这样注释的:“啰唆、反复无常、低能。”做人不弄,难免会被人瞧不起的,不弄程度严重的话,很不弄、超级不弄。合肥人不这么讲,而是说“骚不弄”、“不弄结毬”。感情色彩浓烈,被这样的语音罩上了头,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珠城山路花蝶现,牛渚江风日月驰。”我写了一首七律,贺宝林《合肥方言》出版。颈联也可以拿来纪念2017年元旦航校部分同学在马鞍山的聚会。那天,阚宝林尽地主之谊,写了一块航校笔会的牌子,置放在宾馆的大厅。张建华远在上海也专程赶来;芜湖同学,由周梦雄带队,来人最多,陈甲木、姚爱群、周建国、李维明,滁州,郝友国、孙成岭都来了;合肥孙家政开车,带上钱国华和我奔向马鞍山。晚餐时,谈话的主题是《航校1978》的组稿和出版。第二天,游览采石矶,参观李白纪念馆。中午,在一家名为“圣名”的土菜馆吃了饭。回归后,大家一起鼓劲,在微信群里不断发文稿。

宝林写了一篇《牛渚笔会记》,结尾这样写道:

餐后,众人出店门笑别……回望店名,曰“圣名”。善哉其名,吾辈岂是蓬蒿人?

化用李白诗句,改句号为问号,但流露出的是自信心,一种历经艰辛而不断成长的生命力。

阚宝林在《合肥方言》序中写道:本着文化传承的使命感,我们决不能眼看着祖先传承了千百年的核心资产日渐湮灭而无动于衷,必须将能回忆起的乡音做一记录,努力地抢救,并尽最大的努力进行考释。他在以一己之力,用丰厚的精神产品回馈故乡。

诚如作者所言,这本书就是合肥一带传统语言的“蓄水池”。

我在写此短文时,取一瓢饮,也感到畅快无比。

《合肥方言》有一个词——百八耐烦。这个词,我没有说过,但听过,听语音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这样写的,百不耐烦。“一讲你就百不耐烦。”这样的话语,妻子对孩子说过,我的耳道更是没少从手机上听到。百不耐烦,大概就是一百个不耐烦吧。《合肥方言》的作者将“百八耐烦”归入方言,我把一百个不耐烦简化成四个字,百不耐烦。当然显得肤浅。诚然,百八耐烦含有不耐烦的意思,作者考证,该词似来自佛语“百八烦恼”。读到这里,我真想浮一大白,我还想建议书法家给人写字时,以“百八耐烦”替换“厚德载物”什么的。人有这么多的烦恼,如何做好情绪管理,一毫毫百八耐烦,都冇得,那可是一门大学问。妻子说合肥话的段位比我高,因为我当过十几年的安庆人,委婉的安庆话我没有学会,生硬的合肥话我又忘记了大半,用合肥话说是:一头搨直,一头抹直。真是两头落空。

海派方言大全完整版:畅饮一瓢识乡音(3)

方言向民俗拓展,写一本带有乡土气息的散文集,朝花夕拾,阚宝林应该不难做到。有了如此丰厚的积累,调动虚构的才能,写写小说也不算是难事。当然,阚宝林有什么计划,我并不知晓。但我期待着,一定会有出人意料的惊喜到来。

附记:文中引用的合肥方言很多来自《合肥方言》。

2021年4月10日写于坝下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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