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些老北京文化已经濒临灭绝,甚至比大熊猫还濒危,老北京文化的传承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世居北京四百年的赵振华老师(网名:一把驳克枪),研究北京文化多年,今后一段时间,赵老师将每周六晚上八点到九点,在“旧京图说”读者群中,分门别类地讲述老北京文化。
古玩商眼最毒。
今天,“旧京图说”为您整理的是第二讲“老北京的语言特点”之二。
主讲人
主讲人:赵振华,网名“一把驳克枪”。退休前从事企业管理工作40年,是地道的老北京人(在北京居住了十余代、四百年)。受家庭熏陶,他从小喜欢北京文化,近30年来收集老北京照片一万余张、老北京歇后语近千句、老北京俗话近千句、老北京歌谣数百首。
“嘴刁”“眼毒”“鸡贼”“递葛”
通过这些年对北京话的研究,我认为,老北京的第一个语言特点是精炼而内容丰富。为什么说精炼呢?因为有的话就一个字,可是它的字义要理解起来,十句八句不一定能说全。
比如说,这人“嘴刁”。刁本不是北京土语。但是在这里你不能按普通汉语中嘴刁的字义来理解。它说的可以是这人嘴馋;也可以表示这人的嘴对于食物的分辨能力很强,还可以表示这个人对于各种菜的味道、炒菜的水平,能够鉴定。所以这一个字非常精炼,可是含义很多。
再比如,说这人“眼毒”。眼睛和毒也不应该算老北京方言。可是俩字合起来就有了与众不同的含义。他说的不是这人眼睛有毒,也不是中毒。说的是这人眼力很高,或者说眼力很准。就像瓷器鉴定啊,水平高的人,给掌眼一看,是个大瞎活;或者说这瓷器大开门,那就是盖棺定论、一句话就确定了,而不用再找别人鉴定了。也可以表示,他看了一眼这个人,过了一年或两年,一见面就能认出来。它适用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含义,也有不同的解释。就是这么一个“毒”字。
再比如,说这人“鸡贼”。现在大家经常使用。为什么经常使用呢?因为它真有点儿不可替代性。对某种人,只有用鸡贼这这个词,才能恰如其分的形容这个人。用别的话,十句八句不一定说的准确。说这人“递葛”(北京话:是说这个人说话故意招人不爱听,引起对方的反感),也是非常精炼,不可替代的。
说仨字的。比如,说这人“护犊子”,也不是三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因为对自己家孩子的爱护、保护、偏向,就像老牛对自己小牛犊的保护、爱护,不讲道理。所以都要解释明白了,得用好几句话。
还有,现在说“吃瓜落儿”。在《芝麻胡同》里也用。瓜落儿是什么?吃它有什么作用?表示一个人被牵扯到一件本来与他不相干的事儿里去。他就承担了法律责任或者民事责任。反正被牵扯进去了。
现在不怎么用的,“捏和山”。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旧社会的媒婆,她的嘴能说,能够把这两座山说到一块儿去。俩山都能说到一块儿去,俩人那就更没问题了,形容她嘴厉害。为什么这句话现在没有了?因为这个行当都没有了。那么,这句话现在也就用不着了。
《铁嘴铜牙纪晓岚》中的阮媒婆
“这人啊,山后的灰”“咳,这走惯了城门了”
我认为这是北京语言的第二个是特点是形象,而又风趣幽默。有时候形容起来,就有点夸张的意味。
比如说这个人干活挺忙,忙到什么程度了?脚打后脑勺了。实际上,脚怎么能打到后脑勺呢,你练武术、练芭蕾,都很难打到后脑勺。但这个形容我觉得是既夸张、风趣幽默,还挺到位。把忙的这个状态,说的活灵活现。
说这人懒,懒得什么程度?油瓶倒了都不扶。在旧社会,香油可是最金贵的。家里面吃喝,香油是值钱的东西,比白面贵多了。油瓶要倒了,油就洒了,覆水难收。可是这人懒的,油瓶倒了都不服。所以说老北京语言风趣幽默。
第三个语言特征是含蓄,而且绵里藏针。
北京人批评人很含蓄、不直截了当戳穿你。可是,它又绵里藏针,实际上也扎着人呢。比如说,有人出门没顺手关门。他不直接批评你,他说:咳,这走惯了城门了。城门谁走你也不可能去关。我们小时候虽然城门不关了,但是我们知道城门在解放前,晚上7点专门有管关城门的人。走城门用不着行人去关。实际上是因为你没关屋门,说你走惯了城门了。
西山戒台寺
再比如,遇上急事儿,这个人不急办。就说“这人啊,山后的灰”,意思是慢性子。北京西山后面的白灰,你要是用白灰淋灰膏,如果淋的不彻底,有小灰渣小灰疙瘩的,拿它去抹墙,砌完墙外面抹灰,里面有灰疙瘩的话,没准儿过三年,有一定的水分潮气进去,它还能够鼓包。就是说这灰,有性子,但是是慢性子。这也是含蓄而绵里藏针的语言表达。
“哎呀,动物园啊,还有半亩地吧。”
说到含蓄和绵里藏针,我就想讲一个我小时候的一件事。
我们家东边隔俩门,有一家私人开的自行车铺,修自行车的是曹大爷。一天,外面来了个20多岁一个小伙子,他说“嘿,动物园怎么走啊?还多远呢?”曹大爷就不高兴了,抬起头来说:“你问谁呢?”因为他没叫叔叔,也没叫大爷,也没叫同志。小伙子回话说:“我问你呢,这里没有别人啊。”
结果曹大爷这么说的:“哎呀,动物园啊,还有半亩地吧。”半亩地,一下就把这小伙子给说蒙了。他说:“哎呀,半亩地。我们都讲里呀。”曹大爷说:“小伙子,在我们这儿讲理,可不是这么打听道儿的。”结果这小伙子,憋了会儿,满脸通红,琢磨过味儿来了。说:“哎呀,老大爷,对不起了,我刚才没有礼貌了是吧。我是问动物园还有好远。”曹大爷说:“哎,你这不是会说人话吗?往前走,一直奔西,用不了一里地,也就是三五分钟就到。”
给大家讲这段儿,你琢磨都好笑。把讲道理和距离的公里、华里的里,成心给用在一起。这就是我说的老北京话特点的一项。
“碾房没骡子,人闯了”
北京话的第四个特点是体现了对生活的乐观和豁达。
原来我说过,“除死无大灾,至穷要了饭”,还有“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呢”,都是表达对生活的乐观。比如说,遇上大家都不敢做的事儿,会说“老虎拉车,谁赶(敢)呢?”老虎要是拉大车,谁去当车把式去赶着车,谁也不敢。再有,说人干活累的呼哧带喘的,“碾房没骡子,人舂了”,也很风趣。碾房是用驴、马、骡子来碾稻谷,碾米脱壳。没有骡子、牲口,就得人在碾盘上拉碾子,很累。同时,老北京人管舂米叫喘米。所以说,没有牲口去喘米,就得人去喘米。按南方的说法,好像叫冲。北京人叫喘。喘米的喘和喘气、累的呼哧带喘的喘谐音。
还有一个特点是老北京话的吐字发音比较流畅,语速比较快。
1956年,北京市首都汽车公司支援市内交通的大型客车,在32路西直门车站等候乘客上车。冯文冈摄
在全国来讲,北京话不是最快的,但是绝对属于偏快的。播音、做报告用普通话就比较慢。可是日常聊天儿,拿起来就说,京片子张口就来,语速就偏快,而且不严格遵循该不该使用轻声。
北京人说话一般来讲都遵守四声,可是不该轻声的地方,有时候也用轻声。往往名词、两个字的词,会正常使用。三个字的词,中间的第二个字,不是轻声,也会用轻声处理。比如说:大栅栏,栅就轻声处理了。王府井,这府字,也轻声处理了。姜昆在相声里,就说北京人说话比较随便。我认为,有些不该轻声的地方轻声处理了。
1959年,公共汽车售票员正在照顾儿童下车。王一波摄
如果是四、五个字的词,中间有些字也运用轻声,还真是让人,尤其初次到北京的,听不清楚、听不懂。这点表现的比较突出的是汽车售票员。这也是有原因的,他们一天到晚在车上说那么多话,口干舌燥,得省着点嗓子。所以,用轻声的地方更多、说的语速更快,更不容易让外地人听明白了,造成一些外地人,坐车坐过站、下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