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去年十二月转业的,走前那天晚上他把我叫过去,这是我们在军营最后一次深入谈心。老王三十七八,可他头顶的发量很难不让人误会年龄,尤其在我们新兵之间。那晚我记得最后他自嘲说:“回家也挺好,回家养养头发,免得老婆嫌,女儿怕。”
我是首批三月入伍的兵,初见时,老王一米六七的个头,宽松的迷彩像串在根铁棍上,双眼眼皮耷拉着,眼神却格外让人印象深刻,两手筋肉分明,帮我将行李拎上四楼毫不气喘。
精干的老王总嫌我们拖拉。从我们第一次铺床,到我们下连,再到有幸分到他的班里,几乎每次吃饭、跑步、出公差,都离不开他的叨叨声,以至于后来成了习惯,一天不听老王念叨几句反倒觉得少了点啥。
老王除了严于律己外,还喜欢动不动以自己的标准规勉他的兵,几次班务会上,他引用老夫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劝导我们:“我爱三公里,你们肯定也爱;我爱拉单杠,你们也爱;我爱爬战术,你们肯定也爱……”虽说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但以我们当初新兵的身板,被老王一通“把玩”,实在很够呛跟得上。回想那时,连日的训练令我十分想家,我想回去。后来老王找到我谈心,我还找了个借口:谁都想家,全世界的人都有思乡病,咱中国人最频最厉害。
老王属于一眼就能看破你小心思的人,他先起了一句:“浩然,最近训练不太适应吧,看你最近训练节奏好像有点跟不上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我这人听得进建议。”两句话戳到点上,虽是“老一套”话术,却着实见效。
我们慢慢聊起来,但我仍是有所保留的。因为那时我想,据我观察,他的执着与保守不是我三言两语打动得了的。然而出乎意料,谈话隔天,老王就履行了谈话里的一些建议,对训练量和加练次数进行了调整。我记得那晚休息时间老王坐在电脑前给大家播了回电影。
夏天时间跑得快,我与老王一起度过三个月的新训生活,三个月的岗前集训,我们也在一起。
八月的尾巴说没就没,当暖风还在摇着满树密密的梧桐叶时,我想,这次,与老王的缘分真要尽了。茶话会上我抢到挨着老王的座位,故作深沉地说:“王哥,我舍不得走,舍不得你……”边说我边弯腰从地上取饮料,不料话未毕,腿一下磕到了野战桌,把指导员的茶杯碰翻在地,热茶洒了我一身。四下登时静了,指导员快速拍打着被烫到的右臂,说:“老王,快带浩然去卫生队看看,别烫坏了!”我当时心想,完了!还没下连就把指导员得罪了,我苦心经营的美好印象全毁了。老王带我去卫生队处理,回来拿了他的干衣服给我换上,还说,咱们去外边凉快会儿。
当晚吹熄灯号时,老王说:“浩然,你来。”我们到隔壁空屋坐下,老王和我搭话儿:“恭喜你小子要下连了,咱俩都解脱了,我也要回去了。”
“去哪儿?”
“回去。”
“对了,指导员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印象,今天的事你不用担心……”
几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给了对军营生活还懵懂的我莫大的安慰。
很庆幸,下连后我还和老王一块,九月、十月、十一月,直到宣读命令那天,我才清醒过来,老王真要走了。
临行前一晚,我和老王说了许多话、谈了许多人和事。我才了解到,老王的家庭生活并不如意,他说回去以后一定要给女儿一个美满的家庭。他也说:“我带你们这一批,下的功夫最大,但有些地方还做得不够,我知道是我的有些想法跟不上你们了……”他还告诉我,他很开心在走之前,已经把我带出个“兵样儿”。我们话头从东扯到西,从南扯到北,讲他当兵印象最深的事,聊他怎么非要来当兵,问他离队将来会不会后悔……
老王回家了。十六年军旅时光,老王的一言一行已经深深地打上迷彩的烙印,我想,他回家后一定会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
作者:李浩然
播音:王 震
文稿来源:火箭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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