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洪
夸父追日
君不见,
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
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
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
北方竫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
啾啾饮食滴与粒,生死亦足终天年。
睢盱大志少成遂,坐使儿女相悲怜。
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805年),柳宗元因参加王叔文集团革新政治的活动失败,被贬为永州司马。在此期间写下《行路难三首》,这首诗取材于"夸父逐日"的神话故事,并以磅礴之势对夸父逐日的理想与胆识,以及夸父奔走的速度与形态进行了夸张性的描述。尽管夸父跳踉北海、腾越昆仑、披霄决汉、瞥裂天宇、遗落星辰;然而,人的体能毕竟有限,于是,没多久便精疲力竭渴死路边,成了野鼠山狐的美餐。联想到自身多舛的命运和前途的渺茫,表现出对夸父情感的矛盾心态。
夸父追日雕塑
"夸父逐日"可以说是古代人民颂扬长跑英雄的富有想象力的神话。《山海经》《列子》《淮南子》上都记载了这个神话。《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故事大概是:夸父族的部落住在北方,他们感到太阳走得太快了,没有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温暖,便派了一个叫"夸父"的善于长跑的小伙子,到天上去逮太阳,让太阳永远留在空中。于是,夸父追着太阳跑,从早上跑到傍晚,才在日落的嵎谷的地方追上了太阳。由于一天的长跑,他感到口干舌燥,便到渭河里去喝水,把渭河水喝光了,又喝干了黄河里的水。他想走回北方的大泽去喝水,走到半路便疲劳而死。他的毛发变成了草木,膏血化作了河流,手杖变成了桃林。因为他没有完成族人交给他的任务,死后便把一切都献给了大地,让后人踏着他的骨血去完成宏愿。我国晋宋时期著名文学家陶渊明有《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九热情讴歌了夸父"与日竞走"的宏大志向和义无反顾、功在身后的精神境界。诗曰:
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竞走。
俱至虞渊下,似若无胜负。
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
馀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
东汉伍伯画像砖拓本
奔跑可以说是人类的基本生存能力之一。人类要生存和发展,都离不了健壮的体魄和飞速的奔跑能力,尤其是飞禽猛兽充斥、危机四伏的古代。"夸父追日"的神话传说,描绘了以渔猎为生的原始人类,在极其险恶的自然环境中,由于追赶捕杀猎物而需要长时间长距离奔跑。人类在夸父逐日的神话激励下,产生了许多超乎寻常的长跑能手,他们是古人的骄傲。古代铭文《令鼎》的一段文字中就曾记载了周成王率领他的臣下和奴隶,到淇田场去春种, 农事完成以后,进行射箭比赛。周成王在返回王宫时,跟着他的马车做护卫的有两个随从,一个小官吏名叫令,一个是奴隶名叫奋。成王春种、射猎以后,非常兴奋,对两个随从说:你们两人如果能一直跟上我的马车,跑回宫中,我就赏你们十家奴隶。成王的马车驭手溓仲得令后就快马加鞭,马车风驰电掣,令和奋两位随从跑步如飞,紧随其后,一直到了王宫。成王兴奋异常,当即如约赐赏十家奴隶,并赐钱铸了一个鼎,将这一经过记在这只鼎上。铭文曰:"王大藉农于諆田,饧。王射,有司眔师氏,小子合射。王归自諆田。王驭溓仲仆。令眔奋先马走。王曰:'令眔奋!乃克至,余其舍女臣十家。'王至于溓宫。畋令。令拜稽,曰:'小子乃学。'令对扬王休。"
敦煌壁画中的古代体育——火炬手
从战国一直到汉代,由于车战改成大规模的兵团作战,所以士兵的走、跑是军队的主要训练方式,具有长跑能力的人,就成为当时军队的重要人才。在汉画当中,大家可以看到这么一种画面,在《车马出行图》前边,往往有两个奔跑的武士,在当时,称为"伍伯"。古代军事家都都很重视提高军队的机动能力。吴王阖闾聘精通兵法的孙武为军师,他提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略思想,强调"兵贵神速"。孙武极其重视长跑训练,他命令士卒穿上全副的甲胄,携带一应的作战武器,每次跑完三百里的路程方许宿营。《吕氏春秋·简选》说:"吴阖闾选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三百人,以为前阵与荆战,五战五胜,遂有郢。"所谓利趾者,就是跑得快、跑得远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孙武选取其中三千名精锐,组成一支先锋部队,进攻楚国。因为运动速度快,吴军五战五胜,很快占领了楚国首都郢城。战国时的军制是征兵制度。各国在征兵时,为了征到素质好的兵员,就用奖励的办法选拔体质坚强的士卒,著名的军事家吴起在魏国招募士兵时,就曾以武装长跑作为选拔的标准。《荀子·议兵》记载:"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革 由)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由此可知,举行负重越野测试时,受试者全身披甲,头戴皮胄,斜挎十二石强弩,腰左佩剑,腰右挂箭壶盛箭矢五十支,身背三日干粮,横置长戈于上,要求在半天内跑完一百里。达到要求者,奖给田宅。军队中的开路先锋和旗手,一般都选善跑的士卒担任。如为王车开路的"马先走"。《国语•鲁语》中也记载:"天子有虎贲,习武训也;诸侯有旅贲,御灾害也;大夫有贰车,备承事也;士有倍乘,告奔走也。"这些虎贲、旅贲,都是些轻捷健壮、奔走如飞的勇士。
杨大眼造像碑记
魏晋南北朝时,长跑也是一项重要的军事训练活动。这个时期有位著名的长跑能手是氐族人北魏将领杨大眼。杨大眼,原名不详,因"眼如车轮",而被称为"大眼";武都(今属甘肃)的氐王杨难当之孙,因为侧室所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却并没有尊贵地位。《魏书》记载说,北魏太和年间,孝文帝将南伐,命尚书李冲典选征官。杨大眼自荐随征,因杨大眼并无名气,李冲不许。杨大眼说,尚书不见知,听下官出一技。说着,便出长绳三丈许,系髻而走,绳直如矢,马飞 驰尚不及,见者莫不叹为观止。李冲说,自千载以来,未有逸材若此者也,于是,杨大眼被选用为军主。要知道,一条三丈长的绳子系在发髻上,跑动后像脱弦之箭那样笔直,而且骏马飞驰尚不能赶上,这实在是常人难以做到。杨大眼先后跟随孝文帝、宣武帝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世人仰慕杨大眼的神勇智慧和奔行如飞,以至在宣武帝永平年间杨大眼从前线回到京师洛阳时,一时"台省闾巷,观者如市"。洛阳龙门古阳洞有《杨大眼造像记》碑刻,大约刻于北魏景明正始年间(公元500年—508年),,被誉为"龙门四品"之一,所刻文字歌颂杨大眼军功显赫的一生。
元朝急递铺令牌
元代在军队中专设一种越野长跑,称为"贵由赤"。贵由赤,蒙古语意思是快行者。元人杨瑀在《山居新话》中有一段翔实的记载:"皇朝贵由赤,每岁试其脚力,名之曰'放走'。监临者封记其发,以一绳拦定,俟齐,去绳走之。大都自河西务起至内中,上都自泥河儿起至内中,越三时行一百八十里,直至御前,称万岁礼拜而止。头名者赏银一锭,第二名赏缎子四表里,第三名赏二表里,余者各一表里"。从上述记载可以知道,参与竞走者全部赤脚,编号或识别标志封记于头发之上;比赛分别在大都(北京)和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东闪电河北岸)举行,终点设在皇宫,行程在200里左右,大约需要三个时辰;在起点设 "起跑线",放绳即发令;参赛者人人有奖,尤其是前三名赏赐不菲。由此也看出元朝官方对此运动不仅重视,而且十分鼓励和支持。元末诗人张昱《辇下曲》:"放教贵赤一齐行,平地风声有翅身。未解刻期争拜下,御前成个赏金银。"元代诗人杨允孚"岁走万里,穷西北之胜。凡山川物产,典章风俗,莫不以诗歌记之",著成《滦京杂咏》一卷,反映的是公元1268—1323年,即南宋未度宗到元初莫宗之间在滦、京的见闻。其中一首记述了"贵由赤"活动,冠军获得者是相国的家奴。诗曰:"九奏钧天乐渐收,五云楼阁翠如流。宫中又放滦河走,相国家奴第一筹。"原诗序:"滦河至上京二百里,走者名贵赤,黎明放自滦河,至御前巳初中刻者,上赏。"还有一首诗写道:
健步儿郎似籋云, 铃衣红帕照青春。
一时脚力君休惜, 先到金阶定赏金。
诗中的"铃衣红帕"四个字,补充了上述杨瑀《山居新话》关于元代竞走比赛记载之不足。那就是参加竞走比赛的运动员在某些场合是统一着装的。其统一着装的样式是:头戴红头巾(红帕),身体上系有能发出声响的铃铛(铃衣)。"红帕"包头,是为了醒目,同时也好识别;身着"铃衣"是为了竞走时能发出响声,既烘托气氛,又能提醒街上的行人让路。"籋"同"蹑",追踪之意。《汉书•礼乐志•郊祀歌》:"籋浮云,晻上驰。"颜师古注引苏林曰:"籋音蹑,言天马上蹑浮云也。"以天马逐云行空而驰来形容竞走者的矫健与快速。
战国漆奁彩绘伍伯出行图
长跑不仅是军事的需要,经济社会生活中也需要。秦汉已有驿传制度,甘肃居延出土的简牍中,《以亭行》、《以次行》(竞走),详细记载了对戍率步行传递文书的活动,充分反映了汉代边塞军事活动中的一项重要的轻足善走的士卒能力。"亭行"、"次行"都是挑选善于快速行走之卒竞相往来投递文书,并且作出严格的行前要求和详细的行后记录,以及行走方式和评定标准,充分显示出它的竞技性质和考核规则。到了宋代,将邮驿纳入军队管辖,废除唐代以民为驿夫的制度,而代之以军卒传递,并实行急递铺。二十里有歇马亭,六十里有馆。《梦溪笔谈》:"驿传旧有三等,曰步递、马递、急脚递。急脚递最遽,日行四百里,唯军兴则用之。熙宁中,又有'金字牌急脚递',如古之羽檄也。以木牌朱漆黄金字,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日行五百余里。"宋雍熙二年,允许私书附递。苏轼《太白山下早行至横渠镇书崇寿院壁》就有"乱山横翠嶂,落日淡孤灯。奔走烦邮吏,安闲愧老僧。"的诗句,可能苏轼托邮吏(驿卒)捎的就是私人信件。跑路送信的人称"急足"或"急脚"。如《夷坚甲志》:"陆氏晚步厅屏间,有急足拜于庭,称郑官人有书。" 金章宗完颜璋在泰和六年(公元1206年)设置急递铺,急递人腰铃传递,日行三百里。元世祖忽必烈时,也设置急递站铺,以利于公文迅速传递,当时的传递铺兵一昼夜急行四百里。据《元史》称:凡铺卒皆腰系革带,悬铃,持枪,挟雨衣,赉文书以行。元时的急递站铺以十里、十五里为一站,沿途更换铺兵,这相当于在崎岖山路不便马行的地方的长途接力传递。
台湾番人斗走
清代官府则招募台湾少数民族来担任驿卒,据晚清遗老徐珂《清稗类钞•技勇类》"番人斗走"云:"台湾番人自幼可走,辄以轻捷较胜负。"清人撰《番社采风图考》中说:"番俗从幼学走,以轻捷较胜负。练习既久,及长,一日能驰三百余里,虽快马不能及。"传递公文时,这些驿卒"臂带铁钏,手指铜瓦,走则以瓦扣钏,声如鸣钟;一步一击,不疾不徐,远闻数里焉。"他们一昼夜就能将信送到台湾岛最远的地方,所跑的距离要比"马拉松"远上几倍。有人写诗称赞他们:
竞夸麻达好腰围,健足凌空捷似飞。
萨鼓铿锵声近远,轻尘一道走差归。
2008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