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的小孩一天到我家玩8次(和发小玩我总闻到他身上怪味)(1)

1

我叫何念晖,大学毕业两年了,现在在一家报社做记者。前几天,我还在报社赶稿,收到了一封快递信,是我儿时最好的一个小伙伴儿写给我的,字体歪歪扭扭,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笔迹。

我特别清楚这笔迹,他小时候没有念过书,还是我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教他查字典。后来十岁那年,被父亲接回城里念书,我还把自己破烂不堪的新华字典送给他。

念晖:我有重要的事,求你回来见我。春根。

信里只有这一小段话。

我儿时的玩伴儿叫春根儿,他有一个瞎子爷爷,每到晚上总是会扯着豪天大嗓子喊着:根儿,回家来!根儿,回家来!家里避风没雨,安宁哟!

春根儿瞎子爷爷是个半仙儿,半仙儿是对搞怪秘行当之人的称谓。农村里,小孩高烧不退又或者家里人霉运连连,总是喜欢找半仙儿给瞧瞧。春根儿爹是个跛腿,年轻没有娶到媳妇,后来托人才成家。

说白了,其实就是春根儿娘是被买回来的。买回来的媳妇儿,有的能在夫家过上一辈子,有的过着几年就偷偷溜走了。我们都没有见过春根儿娘,我听奶奶说春根娘在春根儿三岁的时候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已经和春根儿快有二十年没有联系了,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单位跟地址的?看着春根儿给我寄的这封信,有些慌神儿。突然接到春根儿的信,还是让我有些心绪起伏,不能平静。

春根儿没有妈,也没有奶奶,估计是没有女人打理的缘故,春根儿看上去总是脏脏兮兮的。一件水蓝色的褂子一直穿着,初春的时候穿着,等到了春末的时候还是这一件褂子。

他的脸色灰灰的,像是没有洗干净一样,松松的眼皮盖在眼睛上,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他脖子上戴着一个铃铛,从小时候就戴着。因为他的瞎子爷爷看不见,为了怕他不见了,给他戴上了这个随时随地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声响的铃铛。

春根儿家门口长着一棵硕大的拐枣树。小孩子没什么吃的,一到拐枣成熟的季节就喜欢跑到他家,拿着棍子捣树上的拐枣。童年里,我经常跟着一群小孩跑去春根儿家门口,拿着棍子跟他们一起捣拐枣。但是我只帮忙捣,却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我一直觉得那颜色跟一般的拐枣汁儿颜色有些不一样,一般的拐枣都是深褐色的汁水,可是春根儿家的拐枣汁儿像是见了空气的鲜血,浓烈的紫红色。

有一次,村里的小孩跟我发生了一点矛盾,小孩吵吵闹闹很正常,可是那一次我却很伤心。因为有几个孩子说我是没妈要的孩子,我当时气得要死,拿着竹竿跑到了春根儿家,朝着树上使劲儿地打,打得树上的拐枣落得满地都是,然后我又拿脚把地上的拐枣踩得稀巴烂。我是因为不想让那些小孩再有拐枣吃,才使坏心思这样做。

那天,我打拐枣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小平房里大门紧锁着,但是门缝里有一双清淡的眼睛在盯着我看。村里没有小孩跟春根儿玩,大人都怕他把身上的虱子传到自家小孩身上,因此都命令禁止自己的孩子跟他一起玩儿。春根儿跛脚的爹在林场当护林员,平日都不在家,他只跟着瞎子爷爷一起生活。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本来也不想理睬春根儿的,但是那天感觉所有人都抛弃我了,心里很失落,就朝着那双眼睛走去。

门上挂着锁。

“你在家为什么还要给门上锁?”

“我爷爷去给人瞧病去了,怕我乱跑把门锁上了。”

门缝台下,我只能看见春根儿的一双眼睛。我拿着眼睛贴在门缝里面,想看看他屋子里面,可是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春根儿像是有求于我。他眼神时刻都是一个样儿,哪怕是有求于人,还是一副清冷的神色。

我点了点头。

春根儿从门缝里塞出一把铜钥匙。

“我也想出去玩,可是爷爷总是锁着不让我出去,你能帮我把门上的锁打开吗?”

他眼睛眨了眨。我接过钥匙,帮春根儿把门打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春根儿,他穿着水蓝的汗衫,打着赤脚,身上脏兮兮的,我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和腿脚上沾满了香灰还有泥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上了太多的香灰,春根儿身上一股子香灰的味道。

2

不知道为什么,春根儿总是被他爷爷给关在在家里。打从那以后,我总是偷偷地溜到春根儿家里,趁着他爷爷不在帮他开门。渐渐地,我和他成为了好玩伴儿。自从总是和春根儿玩在一起以后,村里的其他小孩子就开始疏远我。不过我倒是不在意,因为虽然春根儿身上有股怪味,不过他特别听话,像是我的小跟班一样。

和春根儿交好一段时间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去抓知了,下黄鳝,掏鸟蛋。春根儿喜欢去村子西头的河滩,他能在那里待上整整一下午。成为他的朋友以后,我也成了村西河滩的常客。

河滩是个过度的小坡。小时候不知道害怕,现在想起来那个地方还真的有些阴森森的。小坡是用石块铺平修葺的,而那些石块却是一面面墓碑。听爷爷说,原先这里的人都因为瘟疫死完了,所以那些坟都是些没有后人供祭的坟。村子商量后拿着那些石碑修建了河里的滩涂和堤坝。

那些墓碑铺在河滩小坡上面,上面还能清楚地看清字迹。年少无知,不知道避忌,还尝试着认上面的字,不过当时刚上小学,加上都是些繁体字,压根就认不清。

我至今仍不能忘记那天发生在河滩上的事情。

那天春根儿好像不太开心,心情很低落。

“根儿,你怎么了?”我关心地问。

“念晖,我爸回来了。”

“你爸回来咋了?”

“我爸爱打人,我怕他。爷爷为了不让我爸看见我,天天晚上把我关在他房间里的大衣柜里。锁到衣柜里面,我就出不来了。”

“根儿,我奶奶说你妈走了,你爸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跟你妈一起走?”我问春根儿。

春根儿没有回答我,他蹲在地上,拿着指甲抠着地上的被浇筑在一起的墓碑。

“我想有个家,这样就不会被爷爷天天晚上关在衣柜里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春根儿的肩膀。

“根儿,也许你妈妈会回来接你的。”

他抬头望着我,然后脸上冷冷的神情,说:“我知道我妈在哪儿。”

春根儿说完又拿着手比划着墓碑上的字迹。

“念晖,你能教我写字吗?”

春根儿是我们村里面唯一一个没有上学的孩子,跟我同岁,但是一直待在家里。

“根儿,你背上沾上东西了。”

春根儿蹲在地上低着头,我顺着他脖子看见他后背上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毛笔画上去的什么东西,跟蜘蛛网的形状很像,随着光线还像是在不停地变幻一样。

我伸手进去,想看看他背上究竟是什么东西。谁知道春根儿突然起身,一把推开我。那一瞬间,我看见他脸上也起了蜘蛛网,他脸上的香灰落了,连着阳光能透过他皮肤似的,脸上的深紫色的血管蔓延开来,好不吓人。

“春根儿,你……”

我还没有说完,一个脚步没有站稳,跌到河里去了。

是春根儿救我起来的,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够从水里把我拖起来。我和他浑身湿透,我站在太阳下晒着,春根儿却跑到桥洞底下,瑟瑟发抖。

他身上的香灰和泥土都没有了,露出白皙的皮肤。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白的皮肤,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根儿,你怎么了?”

我蹲在春根儿面前,他抱住我。我只能感觉到他冰冷和抖动的身子,他扒在我身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念晖,你们家有香灰吗?你去把你家堂屋案桌上供奉祖先的香炉里的灰拿过来,把灰装在袋子里赶紧送过了,别撒了。”

我看着春根儿奄奄一息,眼窝开始发黑。我点了点头,拔腿就往家里跑。

等到我送香灰到河滩桥洞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春根儿的人影了。我又跑到春根儿的家里,我撞见了他的瞎子爷爷。

“我去找春根儿。”

“春根儿在家呢!他不舒服,已经睡了。”

他爷爷回答我。

“我去看看他。”

“你改天再来找他玩吧!”

春根儿爷爷好像不太欢迎我,他走进屋子里,然后关上门。我眼睛贴在他家门上,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又将耳朵贴在门上,这回我听见了屋子里有铃铛声。春根儿脖子上挂着铃铛,随时随地都会响。确定春根儿已经回来了,我才得以安心。

后来好几天,我都没有再见过春根儿,我趁着他爷爷外出,自己偷偷地溜到他家门口。站在他家门前,对着屋子里喊:“根儿,春根儿,我来帮你开门哟,你人在哪里啊?”

可是屋子里什么回应都没有。以前隔着门缝,我总能看见一只凝重神色的眼睛,现在隔着门缝,屋子里一团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心情失落极了,连唯一能玩的小伙伴都没有了。我坐在春根儿家门口的石阶上,望着他家门口的那一棵硕大的拐枣树。拐枣已经熟透了,枝头最高的地方棍子够不着,所以上面的拐枣还长在上面,几只黑色的鸟立在树枝上,啄食着上面的紫黑色的拐枣。

我照常上学,又到了周末。我闲在家里没事儿,心思又想着玩儿。我拿着我的那本破字典,跑到了春根儿家里。

他家一如往常,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春根儿,你在家吗?我来帮你开门哟!”

没人回应我。

我跑到春根儿的屋后,对着后面的窗子冲着里面喊:“春根儿,我是念晖,我来教你写字,我把字典都带来了!”

那天在河滩,春根儿对着墓碑一直比划着,我知道他想学写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可是我还是不停地喊着春根儿的名字。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我认定了春根儿一定在屋子里。

我费了好大的力爬到了春根家的窗子上,因为我看见他家后窗最上面破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小窟窿。我拽着窗子上的木栓,朝着小窟窿看进去。房间是根儿爷爷的,狭小的空间里面被几个物件占满了,一张床加上一个黑色铜锁的大衣柜,还有一口棺材。

我们老家,老人房里都放着棺材,这是习俗,怕是哪天突然死了没有下葬的棺材,所以活着的时候都把棺材备好了。

听春根说起过,他爷爷晚上总是把他关在大衣柜里,莫非他现在被关在里面。

“春根儿,你在大衣柜里面吗?我是念晖,来教你写字了。你要是在的话知会我一声。”

我盯着那个衣柜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我听到熟悉的铃铛声。声音很微小,断断续续的,但是我确定那是春根儿的铃铛。也确定春根儿被他爷爷关在衣柜里面了。

3

那情形,我毕生难忘。那个黑色漆木大衣柜里不停地响着铃铛声,春根儿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呼喊声。他像是在柜子里不停地拍打,所以柜子外面的生了锈的铜锁跟着动静震动着,发出咣咣的声响。

“根儿,你听见了吗?”

房子里的铃铛声愈发响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我吓得一脚没有踩稳,从窗台上摔了下来。

霎时间出现在我身后的是春根儿的爷爷,那个被人称为半仙儿的瞎子。他拿着一根探路的棍子,手里拿着一个生满铁锈的铃铛。因为瞎了太长时间,所以他两个眼窝深深地陷进去了,眼睛边儿皱纹布满一层,沟壑纵横。

“我来……找……春根儿。”

我有点害怕那瞎子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

屋子里的铃铛声还在,那瞎子冲着屋子喊了一句:“安分些,你这小鬼,又想挨打了吗?”

春根儿应该是怕了他爷爷的呵斥,屋子里安静下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从窗台上摔了下来,腿上被磕出血。瞎子鼻子动了动,从身后的布袋里抓了一把香灰糊在腿上流血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我腿上伤的,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准确无误地把香灰糊上去的。鲜血遇到香灰,立马变成黑色,结痂成块。

“等你腿上的伤口长好了,再来找春根儿。记住了,腿上要是还流血的话,千万不要来。”

瞎子说话的时候脸对着我,望着他没有眼神的一张脸,我不由地有些害怕。

回家之后,隔了三四天,我腿上的那块结痂掉了,里面的伤口也已经长好了。我心里还在想着春根儿的事儿,他是我在村上唯一的朋友。

奶奶早上的时候跟我说,我爸打电话说是过几天要把我接回城里上小学。我心情失落极了,从小到大,我和父亲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见面,本来就不亲近。再加他新娶的老婆也不合我意,我更加排斥回城里了。虽然城里条件好,可是我更喜欢在乡下无拘无束的日子。

桌子上还放着那本破字典,我盯着字典看着。不知是不是我眼睛看得有些花了,屋子里没有风,那字典却一页一页翻动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字典翻页停的那一页里,夹着我娘的一张照片。我没有见过我娘,我羡慕那些下学有娘来接的孩子。

“念晖你能教我写字吗?”

我人一惊,屋子里空落落的,可是我分明听见了春根儿的声音。

春根儿跟我一样,也是没有娘的孩子。村子上的人都知道他娘是被买回来,后来跑了。他跟着瞎子爷爷一起生活,可是我却比他好多了,我爷爷奶奶都很宠着我,他却经常被关在瞎子爷爷的黑漆木衣柜里。

我夹着字典跑出去,跑到了春根儿的家门口。时节到了,树上的拐枣都没了,只剩下虬髯的树枝。地上还有些腐烂的拐枣,流淌出紫褐色的汁水儿。

我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使劲儿地砸向门闩上的铜锁。以前我们家的锁落在屋子里了,我爷爷就是这么干的。我铁了心地想见到春根儿,于是乎发了疯似的拼了命地砸。

锁被我砸掉了,我推门进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春根儿家里。屋子里很暗,窗户上都贴着不透光的黄表纸,湿湿的,霉味气息特别重,霉味气里面还有淡淡的腐蚀味儿。家里没什么物件儿,堂屋里就是一个案台,上面供着香,案台上还摆着一个物像,像个门神一样,狰狞着面目。还有几幅供奉死人的遗像,屋子太暗,我也没有看清楚。

我走到瞎子的房间,里面一股腐烂物的霉味,让人特别不舒服。大衣柜还立放在那里,我把头贴在柜子外面,轻声地问:“春根儿,我是念晖,你在里面吗?”

渐渐地,我听到了铃铛声,很是微弱。不知道为什么,瞎子房里湿气很重,大晴天里一股冰凉的气息寒气逼人。我双手拉在柜子的铜把手上,使劲儿一拉,柜子被打开了。一股腐烂味儿冲入我的鼻腔,我难受得要死,转头跑到外面大吐起来。

我五脏翻江倒海,肝肠寸断,和着连胆汁儿都吐出来了。

“你还好吧,谢谢你,念晖。”春根儿给我舀来一碗水。

我漱了漱口,才慢慢平复回神。我在树底下看着春根儿,他脸色不是很好,深重的青灰色,身上涂满了香灰,是比以前更浓厚的香灰。

“我快要回城里了,以后住在城里。”

春根儿眨着眼睛看着我,脸上没有表情。

我晃了晃手里的破字典,笑着跟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放假我回爷爷奶奶家还会来找你玩的。”

春根儿嘴角动了动,有了微微的笑意。

那天下午,我和春根儿又去了河滩桥洞底下。一来那里阴凉,二来那里没有人叨扰。我教春根儿笔画,教他拼音,还教他查字典。他很聪明,我讲一遍他都能记住。他按照我教他写的“古春根”三个字,拿着手指一遍遍地在地上比划着。

“春根儿,我要回城了,你以后拿着我教你的方法,拿着这个字典认字吧!”

春根儿听我说完,抬起头来看我。虽然他脸上没有表情,可是我透着他的眼神看出他有些难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取下脖子上的铃铛,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贴身戴着的,送给你。”

春根儿的铃铛挂在我的脖子上,跟着我身体的摆动不停地响着。

那天,我们在桥洞玩到很晚才回去,春根儿把我送到家门口,然后他自己拿着我送给他的字典回去了。

我爸原本打算周末来接我回城的,可是我却病倒了。人总是低烧,头闷闷的,无精打采,没有食欲。爷爷天天带着我去乡卫生院打吊水,可是就不见好。第四天的晚上,奶奶请来了春根儿的爷爷,那个瞎子半仙儿来给我瞧瞧。

瞎子半仙让我奶奶准备了一碗米,他端着那碗米到我房间。半仙做法的时候是不能让外人瞧见的,房间里只留下我和春根爷爷。

我虚弱地坐在床上,盯着那瞎子看着。他左右晃动着头,拿着深陷的眼窝左右看了看,像是能看见什么。随后,他拿着一块纱布包在那碗米上面,伸出两根手指,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手指插进碗里。

“阳为阳路,阴为阴道;左右相逢,孽念之缘;生死已成,因果已定;小鬼既出,莫衷人事!”

瞎子手里的碗不停地抖动着,我看见有米粒从里面溢出来。他拿着一只手盖在纱布上面,嘴里突然凶狠地念道:“看什么看?生死已成,因果已定,莫衷人事!”

瞎子左右晃荡着眼睛,准确地说,是那一双深陷的眼窝。我以为他跟我说话,所以吓得闭上眼睛。说来奇怪,我脖子上戴着的春根儿送我的铃铛不停地响了起来,我拿手捏着它,可是它还是响个不停。

那瞎子毫不客气,一把夺过我脖子前的铃铛,塞进他手里的碗里面。铃铛不响了,而我的眼前却模糊了起来,接着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4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中国人对待鬼神之事的一种态度。瞎子给我瞧完病以后,这邪乎劲儿也消散了,我人也恢复精神了。后来,我被父亲接到城里念书,打那以后很少有机会能够回到爷爷家里。每次回村,我都挂念着春根儿,他家的那棵拐枣树还在,每到出果实的季节,上面总是挂满了虬髯如手指的枣子。

时间像是河滩上面的流沙,在岁月的冲刷下变得淡薄起来。后来,春根儿的瞎子爷爷死了,春根儿也不见了。奶奶说春根儿应该被他爸爸接走了。我和春根儿儿时的这一段发小的感情,也在岁月的冲刷下变淡。我再也没有见过春根儿,偶尔想起这位玩伴,也不过是霎时的一瞬。

记得当年我和春根儿在河滩玩耍的时候,他拿着手指在那些墓碑上比划着,嘴里面还说着奇怪的话。

“念晖,墓碑拿来修坝,坟里的人就找不到家了。”

春根儿说话的时候很奇怪,眼睛冷冷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念晖,你知道墓碑上面为什么要写上生辰卒期吗?这是用来算鬼龄的。”

“根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鬼怪的事情啊?”

他停下手指,拿着没有血色的脸望向我。

“爷爷说的,他会很多法事,还会养小鬼呢!”

“养小鬼?”

“根儿,我觉得你爷爷看起来怪吓人的,你知道你妈妈住在哪里吗?你去找你妈妈吧!”

春根儿眼睛里闪现出惶恐,眼睛黑得吓人。

“她在树下,我爸拿着菜刀,我站在旁边的……”

……

我回忆着和春根儿的儿时时光,真没想到,这一别竟有二十多年没见了。老家的住户们后来都盖起了楼房院落,门口铺着水泥路,倒是春根儿的家成了村里的记忆,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黑瓦平房。连带着那棵拐枣树,除了一年年光景渐变得破败,剩下的也就是门口长起的厚厚杂草。

“何编,这一期的社会新闻,您过目!”

错落时间,我坐在办公桌前,前线的记者把写好的新闻稿放到我的面前。我浏览了一遍稿子,眼睛不自觉地看到了一旁的那封信,那封春根儿寄给我的信,信里短短的一句话:

念晖:我有重要的事,求你回来见我。春根。

春根儿现在过得好吗?他现在在干些什么工作呢?

脑子里闪现过一大段关乎于春根儿的记忆。我把信拿出来又瞅了瞅,信下面没有落款。春根儿要见我,怎么也不说明时间?我又翻看了信封,不自觉更加起了疑心,这信封上面连个邮戳都没有。

正当我百思未解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喂,江河晚报!”

“呼……呼……”

电话那边只有呼呼的声音,像是风声。

“您哪位?是想提供新闻线索吗?”

“亩封镇下河村,春根儿家有事发生。”

“您是下河村的人吗?我是何……”

还没有等我说完,对方就挂断电话了。

我喊上报社的另一个同事小夏,跟着就驱车往老家赶去。从市里下到亩封镇需要三个多小时,我们上午出发的,连着到了下午三点才赶到。我回了一趟爷爷家,跟爷爷奶奶打个招呼就拉着小夏跑到春根儿家门口。

起吊机停在一旁,几个工人正在挖着门口的拐枣树。春根儿一家下落不明,村里在搞新农村建设,打算卖了他家门口的拐枣树,用卖树钱来修缮一下春根儿那快要倒塌的房屋。

“念晖哥,这卖树也能成为新闻?”

小夏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什么我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开车过来,就是为了看卖树。现在正值拐枣果实成熟的季节,地上掉了不少熟透了的拐枣。乌黑发紫,跟小时候这树上结的一样。

小夏捡了一大把拿在手里,嘴里嚼的一口紫汁儿。

“这东西真是不常见啊!挺甜的,这年头都没有见过有卖的。要不要,念晖哥?”

小夏拿了一把拐枣递到我面前,拐枣熟透的,上面的皮都破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真正吃过这种东西,小时候,觉得拐枣长得像是手指缠绕在一起,很是诡异,所以没有胃口吃。

我接过小夏递给我的拐枣,放一小截塞进嘴里,咀嚼几下。

“是不是很甜,念晖?”

我看到小夏再跟我说话,可是声音却是春根儿的声音,不会错的,这声音是我童年的记忆。

“小夏!不!春根儿。”

小夏的脸也开始变了,灰色的一片,上面沾满香灰,这情形,像极了浑身都是香灰的春根儿。

忽觉胃内翻江倒海,咀嚼的拐枣清甜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腐烂之味儿。那味道,有点像是腐尸的气味。我在一旁狂吐起来,连带着连胆汁儿苦水都吐了出来,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准备起吊!”

“绳子缠好!”

“一,二,三!”

工人正准备将拐枣书连根拔起,巨大的晃动让树上的拐枣不停地往下掉。那棵树渐渐地被起吊机拔起,黄褐色的土壤翻涌出来。树根被拔起,一大团树根缠绕在一起,上面满满的都是泥土。

“他妈的,真邪气,怎么拖不动了?”

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起吊机正在发出者巨大的轰鸣声。

“来几个人,把树根上的土拍掉。”司机向着工人发出命令。

几个工人拿着铁锹往掉在半空中的一团树根上面拍打着,土壤淅沥沥地往下落着,司机尝试着再次起吊,可是还是拖不动。无奈,几个工人又使劲儿地拍打着。泥土落着,树根渐渐清晰起来,这些树根,缠绕交织,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主根,哪些是丛根了。

“啊!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一个工人突然大声尖叫,我和小夏应声而去。

眼前的一幕我想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小说名:《发小》,作者:渡忘。来自:每天读点故事<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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