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李家任
编辑丨言菲
采访丨雷知仁 唐斯琴 言菲
排版丨任诗月
“许姨娘欺软怕硬，真就恶人还得恶人治呗。”
豆瓣橘组首页出现了这样一个帖子。橘组，是《青春有你》第二季的观众们在豆瓣建立起来的小组，而“许姨娘”是许佳琪的的侮辱性绰号。她是青春有你第二季的高位出道选手，在组内有着相当高的讨论度。
这篇帖子的发帖人是许佳琪的忠实粉丝——唐姐。在平日里，说起自己的偶像时，她总能快速讲出许佳琪的很多优点。但在这篇帖子里，她选择抹黑自己的偶像。
很快，许佳琪的粉丝们开始在帖子下发言澄清。许多粉丝会在评论区攻击唐姐，甚至发私信辱骂。面对恼羞成怒的粉丝，唐姐却很淡定，只觉得她们是“傻白甜”。收到辱骂的私信，唐姐会回一句“爱你宝贝”，再配上几个亲吻emoji。
唐姐从去年九月开始在豆瓣发许佳琪黑帖，如今，她已成了组内红人。
一、爱ta就要黑ta
像唐姐这样看似矛盾的粉丝，在选秀粉圈并不少见，他们有一个形象的称呼——“挑货”。
“挑货”一般活跃在各大豆瓣娱乐小组，常常开帖挑事，抹黑自己的偶像。他们想要制造一种偶像被人恶意解读的假象，从而引起粉丝心疼，乃至路人的怜爱。这种挑事行为的终极目的在于增加偶像的讨论热度，同时，吸引更多粉丝为偶像花钱。
问起第一次在豆瓣发帖的反响，唐姐立刻回了两个字：“高楼。”
在那条帖子里，她写了七百多字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失望，把许佳琪说的一无是处，坚决要脱粉，并且晒出自己给许佳琪的集资记录——2.77元。评论区嘲笑她：“区区两块七毛七，你的爱太便宜了”。
实际上，尴尬的集资纪录是她故意设计的，帖子最终也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许多评论纷纷替许佳琪鸣不平，嘲讽唐姐的热评第一有七百多个赞。
唐姐一战成名，当晚被许佳琪反黑组挂出来，打成黑粉。
和唐姐一样，东爷也是豆瓣橘组的知名挑货。
他曾在豆瓣橘组挑事，对自己的爱豆进行许多恶意曲解的“深度剖析”，贬低自己的爱豆，成了许多人眼熟的挑货。
2021年初，《青春有你》第三季播出。在确定pick的训练生之后，他又迅速开了个小号，复制前一年的挑货套路，成功让许多人对这位训练生产生怜爱，成为他的粉丝。
东爷说起选秀背后的运作，总是滔滔不绝，“资本”“营销”“人设”“炒作”这些词频繁出现在他的分析中。他认为选秀是一场资本的博弈，而粉丝要做的是证明偶像的人气，让资本看到有“韭菜”可割。“挑货”的诞生正是迎合了这个逻辑。他们利用粉丝对偶像的爱护心理，进行反向炒作，为偶像博取关注，甚至让很多粉丝产生“被虐到”的感觉。
张萌就是那个“被虐到”的粉丝。“那天我看到一个帖子，非常过分地造谣我喜欢的那个练习生，当时我就气得睡不着觉。”张萌又补充道，“然后第二天我就多投了几组号，也给他在桃叭打了钱。”
第二天，张萌的大学同学陈源向她解释，那个造谣贴其实是东爷挑事，只是一个反向炒作，张萌顿时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不过，陈源又告诉她，那个帖子很有作用，练习生的集资额涨了不少，张萌又开心起来。
其实，陈源那天也切了小号，帮东爷嘲笑他们共同pick的训练生。这次开贴挑事的行动是他们共同计划的，效果很好，两人很受鼓舞。
陈源早就知道东爷了，他的挑货之路也是受到东爷的启发。他在东爷的帖子下评论，两人又通过私信聊了一小时，兴致勃勃地分析选秀节目的走向。
跟东爷聊了几天后，陈源也注册了个小号，模仿东爷开始发一些骂人的帖子。他发的第一帖就是辱骂帖，说自己喜欢的训练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丑废资源咖”。这个帖子获得了不少的回帖量，大部分都是骂陈源或者心疼练习生的，这让他感到很有成就感。
在大多数粉丝眼中，这些挑货非常讨厌而且愚蠢。每次挑货们发帖，粉丝们都会警觉地开始监控，有组织地进帖或澄清或控赞。当然，更多的是对挑货本人的人身攻击。也有一部分粉丝认为，挑货是训练生的公司安排进组的职业粉丝，在平台对训练生进行炒作，以提高关注度。
无论如何，东爷们和陈源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这些帖子确实给他们喜欢的训练生带来了很多关注度，在比赛前期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练习生都是豆瓣专组热议榜的前几名训练生。讨论度越高，他便会吸引更多选秀观众的目光，这时，这些恶意的黑帖就会让部分观众产生怜爱之情，进一步把这些观众转化为粉丝。
“训练生公司看到了没，速速给我发钱！”陈源笑着说，“我都是为爱发电。”
当被问到当挑货的感受时，三个人都说：“好玩儿。”
二、好玩儿？
东爷是一个“万年选秀粉”，从2005年《超级女声》开始，只要有选秀，他就不会错过。
2019年，《青春有你》第一季开播，他又开始参与选秀游戏，并且成为了其中一个高人气选手管栎的微博大粉。他带领粉丝进行打投、集资、做任务，也在必要的时候作为粉丝代表质疑后援会的决定。
但是，东爷却自称“缺德路人”。
他认为选秀最大的乐趣在于“缺德”。追过太多年选秀，见识过太多节目起伏，他已经“心麻了”。现在，他看选秀时会选择抽离粉丝身份，转而研究选秀的局势、各家粉丝的特性。到了选秀比赛的中后期阶段，他甚至连正片节目都不看，而是专注于集资和打投的数据计算以及各家粉丝的关系。
选秀期间，东爷一心扑在选秀上，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刷选秀相关的消息。工作日七点半起床，夜里两点睡觉，上班的时候也坐在工位上看选秀。他在某个单位的行政部门工作，这份工作是家里人安排的，对他来说机械又乏味，但是清闲而且工资高。上班唯一的目的变成了赚钱。他没有勇气辞掉工作，也不想改变现状，只能在工作之外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那就是追选秀。
“选秀是一个智力游戏。”他享受控评时超越竞争对手的快感，也在追选秀过程中认识了许多“缺德”朋友。他们经常开会讨论选秀，热衷于计算每一轮投入买票的金额，如果算出的结果和后援会投入的一样，他们会非常兴奋。
对陈源来说，成为一个挑货则具有不一样的意义。
“我从小就有着极强的表演欲。”他爱看宫斗剧和权谋剧，对于群像戏也情有独钟。在他看选秀节目时，喜欢观察选手与选手之间的关系，研究各家粉丝的纷争。和其他选手的粉丝在网络平台上博弈，让陈源有一种别样的快感。
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挑货，陈源花了一番心思装扮自己的豆瓣小号。
他先花了一周时间标记书影音，写了几篇耽美剧的剧评，还给几首耽美剧的ost打5星好评——因为耽美圈的粉丝都不太好惹；同时，他又加了几个当红流量的粉丝小组，为自己披上了顶流粉丝的外衣——伪装成选秀圈的路人粉；最后，他又加了好几个生活相关的小组，发了几个关于各地风土的帖子——显示这个账号是一个活跃的号而非水军。
陈源的精心设计创造出了一个虚拟的网络形象，让人无法分辨他的真实偏好。他第一次发帖，就迅速引起了两家粉丝的骂战，还有人专门开了一栋楼来分析他究竟是谁的粉丝。陈源回忆了一下：“那栋楼有接近80层吧。”
最后，不少人猜测陈源是某个练习生的职业粉丝，实际上这位练习生是他偶像的竞争对手，这让陈源哭笑不得。
唐姐很少在社交网络上分享自己的东西。她的朋友圈只有七条动态，一划便到了2016年。与之相反的是，她在豆瓣上一天可以发十几条，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很滑稽地“黑”许佳琪。偶尔，她也会晒许佳琪同款T恤、用许佳琪代言的口红抽奖。每次她发帖都有几十个粉丝回复她，组内也有很多红人会跟她互动。很多人都已经熟悉了唐姐的存在，有一次她被踢出小组，不少人甚至发帖说“唐姐怎么没了，我的快乐消失了”，再加上几个心碎的表情。
她清楚地记得豆瓣粉丝群的管理员用“特别”来形容她。在加群之前，管理员会对他们的粉籍进行调查，以防黑粉混入。她的挑货身份自然成为了重点甄别的对象，跟管理员谈完话，解释了一切挑事行为，她们都觉得唐姐很搞笑、很特别。
同陈源和东爷这种有分析有组织的挑货行为不同，唐姐更随心所欲。她并不喜欢粉圈战争，觉得“自己一个人这么玩儿还挺好玩的”。
“因为喜欢她，想让她高位出道”，所以选秀期间唐姐每天都打投；也“因为喜欢她”，想让许佳琪有更多讨论热度，所以她孜孜不倦地做挑货，被许多人骂。
三、“因为喜欢她”
刚开始采访，唐姐便主动发来一串自我介绍：“唯粉，初恋追星，今年23.5岁，双一流大学在读研究生”，又立刻补充了一个性别“女”。
现在的她，对自己的粉丝属性很认可。但在追许佳琪之前，她一度认为明星只是空有皮囊，内在却虚伪丑陋，而追星的人都是“脑残”。当然，那时她也有例外：“女生追女明星还好一点，我没有那么看不起。”
开始追许佳琪，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疫情期间因为无聊，她开始看选秀节目打发时间。有一次她看到许佳琪的采访，主持人问许佳琪“上一次吵架或生气是什么时候”，许佳琪答“从来不生气，从来没有吵过架”。唐姐顿时感到惊讶，因为唐姐自己是个暴脾气，在生活中，她非常佩服脾气好的人。
从那之后，她开始关注许佳琪，一步步成为她的忠实粉丝。
后来，她也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不再幼稚的年龄，真心爱上一个偶像？其实是因为她想成为偶像那样的人，对唐姐来说，许佳琪是她的榜样。
有时课题项目让她觉得心累，但想到偶像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和她比起来，我算什么累”，于是她又立刻打起精神。她并不抱怨追星带给她的烦恼，只是说，偶像给她的快乐比痛苦多得多。
而东爷最看重的是偶像敢于追逐梦想的勇气。他每年喜欢的选手都有共同特征，那些家境不好、奋斗过程艰难的选手更能获得他的青睐。他自称“缺德路人”，却总是“心软”。
在《青春有你》第一季播出时，他为选手管栎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两万。成为粉丝的契机是节目的一个温情环节，管栎给父母打电话，他的父母都是聋哑人，在一家洗脚城打工。从小，很多人对他父母冷嘲热讽，这些全部听在小管栎耳朵里。东爷被管栎打动了，开始花很多钱，希望帮助他出道。
在那之后，他再也不追家境优渥的选手，甚至有些厌恶地反问道：“特讨厌有钱的选手，他们为什么不单独出道，让其他不容易的选手出道呢？”
东爷透露自己曾经有过学考古的梦想，但最后还是服从了父母的意志，选了他们安排的大学和专业，毕业后做他们安排好的工作。他没有勇气辞职，不敢去做一份挣不到钱的工作，所以他佩服这些可能出不了道、也挣不到钱，但依然坚持追逐梦想的选手。东爷想要送那些家境不好的选手出道，帮助他们实现梦想，也算是对自己的慰藉。
《青春有你》第二季热播的时候，陈源正在读高三。那时候疫情在武汉爆发，一切都是未知数。这座曾经充满生气的城市陷入停摆，身在武汉的陈源也只能留在家中，面对网课屏幕，无聊和烦躁在他心中漫延。这时候，虞书欣因夸张的“哇哦”反应登上热搜第一。陈源把那个片段看了15遍，一点也不厌烦，越看越开心。
他每次说到《青春有你》第二季，总是感叹这一季选秀和其他选秀都不一样，再也无法复制选手之间的情谊。因为疫情爆发，节目停止录制，姑娘们只能待在录制地，互相教学唱歌跳舞，画画记录生活。因为共同经历过封锁，陈源看到了她们之间奇妙的化学反应，不禁感叹“女孩之间的友谊真的非常美好”，那种美好而真挚的友情，让他深度共情。
封城期间，陈源每天大概花六小时关注选秀。他也担忧过是否会影响成绩，但他心里有数，每周根据考试成绩分配自己花在选秀上的时间。既然对成绩没有影响，他就更加大胆追选秀了。每次看见虞书欣一些独特的言论，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做作，陈源却觉得很可爱。备考之余追选秀，成为了他高三压力的发泄点。
唐姐不再追选秀了，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唯爱”的偶像。陈源开始教张萌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挑货，尽管有时候她依然会因为吵不过别人而生气。而东爷，自始至终都忙于对粉丝的组织与引导，争取稳固偶像的出道位。
2021年5月4日，《青春有你》第三季被叫停。彼时，这群被称为“挑货”的粉丝正摩拳擦掌，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偶像增添更多热度，冲刺最后一战。决赛夜取消，所有消息全部封锁，成团的消息遥遥无期，这个节目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据说国内以后没有选秀了。”陈源跟张萌说，有点怅然若失的语气。
“小问题。”张萌迅速给陈源发过来一篇微博，上面是关于一个中日韩三国练习生的选秀节目的录制消息。
“选秀总是会有的。”
尾声
2021年7月25日，《青春有你》第三季最后留下的9名选手在成都音乐节上突然低调官宣出道，没有声势浩大的出道夜，没有璀璨的灯光和喧闹的舞台，更是没有象征着101系选秀节目的金字塔，9个男生站成一排，仓促宣告了男团IXFORM的成立。
2021年8月6日，韩国公司Mnet制作的中日韩三国选秀《Girlsplanet999》开播，又是经过了2个月的激烈竞争，9名女练习生在韩国出道，其中，中国选手只有沈小婷一人进入出道组。
2021年12月5日，由《青春有你》第二季选秀出身的女团THE9正式宣告解散。而自《青春有你》第二季兴起的豆瓣橘组，也在豆瓣官方今年9月30日展开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中被永久关停，页面定格在9月29日一条关于THE9演唱会的帖子。
在那条帖子里，楼主问“大家如果去演唱会会选择去哪一场”，有人在下面回答：“最后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