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木心变成自己讨厌的人?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木心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当环境显得与你相似时)

木心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还是每天去散步,琼美卡夏季最好。 树和草这样恣意地绿。从不见与我同类的纯粹散步者。时有驱车客向我问路,能为之指点,彼此很高兴似的——我算是琼美卡人。 有一项恳切的告诫:当某个环境显得与你相似时,便不再对你有益。琼美卡与我日渐相似,然而至少还无害,自牧于树荫下草坪上,贪图的只是幽静里的清气。 南北向的米德兰主道平坦而低洼,使东西向的支路接口处都有上行的斜坡,坡度不大,且是形成景观的因素,步行者一点点引力感觉的变化,亦是趣味——有人却难于上坡。 他推着二轮的购物车,小步欲上坡来,停停顿顿,无力可努而十分努力。成坡的路面约三十米,对于他,诚是艰苦历程。 身材中等,衣裤淡青,因疾病而提前衰老的男子,广义的美国人——望而知之的就是这些。车上搁着手提箱,还有木板、木框,都小而且薄。 我一瞥见就起疑问,他怎样来到坡下的?上了坡就到家?这是外出办事或游乐? 夕阳光透过米德兰大道的林丛,照在他后背上,其实他没有停顿,是几公分几公分地往上进行,以此状况来与坡的存在做估量,我也感到坡程之漫长了。 平静,专注,有信心地移着移着,如果他意识到有人旁观,也不致认为窥其隐私,他没有余力顾及与自己上坡无关的细节。 紧步斜过路面而下,我说了。 他不动,脸色安详,出言喃喃,指自己的耳朵,微耸肩,那末他是失聪。我改用手势示意,用目光征询他,便见淡漠的唇颊荡然成笑。 试将右臂伸入他左胁、挟紧,使他的体重分到我身上来,我必需稍侧,才能用左手去推车子,这就不得不横着启步。原以为他受此携助,便可随我上坡——一开始动作就知道我想错了,小病或疲乏的人,才可能附力借力于别人而从事,他是宿疾,胴体和下肢已近僵化,那细小的移步不是他的选择,是惟一的末技。他瘦瘠,感觉上则比我重,沉重,下坠性的阴重。我只能应和他原来的小步而走,不是走,是移,总比他独个子上坡要略快一些些。他呢喃问话,我凭猜度而以点头摇头来回答他。 首次体识小动作移步的实用况味,平时是每秒钟一步,这一步,眼下要费七秒许,即以此七个挪动才抵得上寻常的一步。挪动之足的踵,不能超过待动之足的趾,只及脚心,就得调换。他需要这样,因为只能这样,我不自然而然地仿效着——绀蓝的天,无云无霞,飞机在高空喷曳白烟,构成广告字母,那是我感到寂寞而偷偷举目远眺了,童年听课时向窗外的张望,健康人对疾病人的不忠实,德行的宿命的被动性,全出现在我心里,克制不耐烦,就已经是够不耐烦了。小车受力不均,时而木板滑落,时而提提箱倾歪欲堕——我停下来,先得把车子对付掉。 同意。一从他胁间抽回手臂,立刻感到自身的完整矫健,飞快地把小车拉上去仰放在路边,心想我可以背他或抱他直达坡端,就怕他不信任不乐意,而我自己也嫌恶别人身上的气息,人老了有一种空洞的异味,动物老了亦如此,枯木、烂铁、草灰,无不有此种似焦非焦似霉非霉的异味。 改用左手托其腋胁,右臂围其腰膂,启动较为顺遂些。不复旁骛,一小步一小步地运作,心里重复地劝勉:别多想,总得完成,偶然的,别想,完成,偶然…… 终于前面的平路特别的平了,就像以前未会见过。 他注视我口唇的发音变化,知道我问的是他的“家”,答道:还远。 再远也不会远在琼美卡之外,何况他的远近概念与我应是不尽相同。 他只希望再帮助他越过这路到对面去,然后自己回家——表达这个既辞谢又请求的意愿时,似乎很费力,以致泪光一闪,暮霭笼着我们,靘中感到他是上个世纪的人……小镇教堂的执事,公务机关的誊录员,边境车站的税吏,乡村学校的业师……这四周因而也不像美国……我亦随之与二十世纪脱裂…… 我的呆滞使他阢陧不安,振作着连声道谢,接住车把准备自己过路了。 我也振作,用那种不自觉的灵活使小车迅速到了对面,用力过猛,提箱之类全滑落在草坪上,就扯了根长春藤,把它们绑住在车架上,摇摇,很稳实,这些叶子太装饰性,使小车显得不伦不类,像个耶诞礼物。 过路时,真怕有车驶来,暮色已成夜色,万一事起,我得及早挥手叫喊,我们不能加快回避,该是车停止,上帝,我们不能作出更多。 犹如渡河,平安抵岸,他看清小车被长春藤缠绕的用意而出声地笑——就此,就这样分手吧,夜风拂脸,我自责嗅觉过敏,老人特有的气息总在鼻端,想起儿时的祖辈,中国以耄耋为毂轴的家…… 并立着听风吹树叶,我的手被提起,一个灰白的头低下来——吻手背、手指。 本可就此下坡,却不自主地走过路面。 ( 小车上的东西有么么用,到了家,怎样的家,他的人,他的一生,他的人的一生——所谓心灵的门,不可开,一开就没有门了……上帝要我们做的是他做不了的事 ) 路灯照明局部绿叶,树下的他整身呈灰白色,招手,不是挥手——他改变主意了?需要我的护送? 奔回去时筋骨间有那种滑翔的经验。 还是采用一手托胁一手围腰的方式——被摆脱了。 捉住我的手,印唇而不动……涎水流在手背上。 他屏却我的护送易,我违拒他的感激难,此刻的他,不容挫折——谁也不是施者受者,却互为施者受者了。 奇异的倦意袭来,唯一的欲念是让我快些无伤于他地离开。 下坡之际,我回头,扬臂摇手——以后的他,全然不知。 迎面风来,手背凉凉的,摘片树叶,觉得不该就此揩拭,那又怎样才是呢,忽然明白风这样吹,吹一会,手背也干了。 夏季我惯穿塑胶底的布面鞋,此时尤感步履劲捷,甚而自识到整个躯肢的骨肉停匀,走路,徐疾自主,原来走路亦像舞俑一样可以从中取乐,厚软底的粗布鞋彷佛天然地合脚惬意。 借别人之身,经历了一场残疾,他带着病回去,我痊愈了,而额外得了这份康复的欢忻。 他真像是上个世纪留下来而终于作废的人质,他的一生,倘若全然平凡,连不幸的遭遇 ( 疾病 ) 也算在平凡里,可是唯其平凡,引我遐想——这遐想随处映见我的自私。从前,我的不幸,就曾作过别人的幸运的反衬。虽然很多不幸业已退去,另外的很多不幸还会涌至。可是那天晚上,我走回来时,分明很轻快地庆幸自身机能的健全,而且庆幸的还不止这些。 后来的每天散步,不经此路。日子长了,也就记不清是哪个斜坡。我感到他已不在人世。 ( 上帝要我们作的是他做不了的事。凡他能做的,他必做了。 ) 琼美卡与我已太相似,有益和无害是两回事,不能耽溺于无害而忘思有益。 我将迁出琼美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