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第一次读到这行诗句,还是懵懂少年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飞鸟集》,知道泰戈尔。而要在那以后很久,我才一点点地领会到这两句简单文字意味深长的美,直至今日,我还仍在探寻它所蕴含的自然的法则和人生的旨趣。
人们一般认为,一年四季,对花儿最不友好的是冬天,因此曹雪芹会借林黛玉之笔在《葬花词》里为花儿悲泣:“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对于在冬天傲雪绽放的花,比如梅,人们会盛赞其“不同桃李混芳尘”。而实际上,对很多植物来说,夏天也同样严酷。很多不耐寒的植物会在冬季休眠,不过人们可以借助一些保温防冻的措施来帮它们越冬,仍可期待它们来年在春风的呼唤下重新萌芽。但是夏天则不然,高温酷暑加上多雨潮湿,常常会导致植物烂根或者遭遇病害,一旦染病,它们常常直接死去,不给人留一丝念想,尤其是在苏浙沪这样的长江中下游地区,许多花儿都令人心痛地卒于漫长的梅雨。
可是泰戈尔的诗当然不是浮夸的颂歌,大自然自有它的安排,让我们依然有夏花绚烂。
炎炎夏日里,朝向眩目的太阳,顶风冒雨仍然盛开的花儿,都有哪些呢?我们不去说那些从热带引进的,红掌、扶桑、三角梅……
它们固然是耐热,但需要高昂的冬季维护,它们并不是大自然予以本乡本土的馈赠。我们的颂歌且不唱给它们。我们要赞美的,是映日的荷花,是追光的向日葵,是朴实的木槿,还有在江南农村随处可见装点着我们的家园的紫薇。
木槿又被称为朝开暮落花,这一雅称描绘的就是它清晨迎着朝阳开放黄昏又随夕阳闭合的特性。它的单花花期就只有这短短的一天,但是在整个夏季,一棵辛勤的木槿会不断地孕育花蕾不断地开出新的花朵,可以说是每天都给人一份新的惊喜。
紫薇,树姿最为优美,树干光洁,枝条舒展,花期长,有“百日红”之称。紫薇之美还在其花色艳丽,常见有红、紫和白色,三色之间又有如画家调色笔下变幻无穷的玫红、浅粉以及少见的蓝紫色。
在夏天盛开的花儿中,草本的太阳花和紫茉莉堪配成对。太阳花极耐热,真正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好小囡。它见光而开,早、晚和阴天闭合,所以又叫“午时花”。紫茉莉和太阳花习性正好相反,傍晚至清晨开放,在强光下闭合。因为它开花时正巧是一般人家生火煮饭的黄昏时分,所以沪语又称“夜饭花”。我的老家湖南则唤它胭脂花,似乎更雅。此花多籽,且落地发芽,我如今窗外就自播长着一丛,花香袭人,蓬勃可喜。
绣球,或称紫阳花,是近年的网红,最是适合江南。它的一些品种比如无尽夏,花球累累经久不凋,在闷热难当的梅雨季里,最宜剪来清供插瓶。
在我乡下奶奶家的院子里,夏天的花儿,还有鸡冠花,可染指甲的凤仙花,牵丝爬蔓明亮耀眼的丝瓜花、南瓜花和苦瓜花。上世纪90年代,初抵上海读书,在距离复旦不远的某新村租房暂住,新村老公房和大杨浦许多旧厂区的墙里墙外,最常见的是枝繁叶茂防尘又抗污的夹竹桃,感觉簇簇红花白花加上知了的叫声就是申城夏天的标配。绚烂无比。
如果说,春花盛开是因了和风的抚慰,夏天的花则是由更饱满的热情所激发,诠释的正是历经煎熬而仍百折不挠的生命的本质。
唯有如此激情澎湃过,才能归于平和静美,如秋叶。(余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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