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写一写西门庆了,他是《金瓶梅》的主干,也是这部书所有女性痛苦的制造者,他害得李瓶儿丧命,害得潘金莲变态,害得吴月娘痛苦一生。
尽管如此我们却不能说他是个“恶人”,就像刘再复所说的:
“小说把西门庆写成了大俗人,却不是大恶人。”
西门庆说他可爱,他并不可爱;说他可恨,他并不可恨;说他可怜,他并不可怜,说他可悲,他并不可悲。
西门庆的粗糙庸俗,也是我们的粗糙庸俗。西门庆只不过是把这缺点发大了。“中国男人能粗糙到什么程度,看看西门庆就知道了”。
西门庆是个大俗人,他的眼泪也只能被无数正人君子怒斥为“鳄鱼的眼泪”。可是从这鳄鱼的眼泪中,还是能咂摸出一些道理来。
西门庆的眼泪在《金瓶梅》中出现了七次,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痛哭李瓶儿;二是临死之前的痛哭。
先说说痛哭李瓶儿,主要是在第六十二回《潘道士解壤祭灯法,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当西门庆来看李瓶儿的时候,李瓶儿“一把拉着西门庆手,两眼落泪,哽哽咽咽,再哭不出声来。那西门庆又悲恸不胜,哭道:“我的姐姐,你有甚话,只顾说。”
当李瓶儿说:
“也罢,你休要信着人使那憨钱,将就使十来两银子,买副熟料材儿,把我埋在先头大娘坟旁,只休把我烧化了,就是夫妻之情。早晚我就抢些浆水,也方便些。你偌多人口,往后还要过日子哩!”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如刀剜肝胆、剑锉身心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说的是那里话!我西门庆就穷死了,也不肯亏负了你!”
李瓶儿过世后,西门庆更是
“磕伏在他身上,挝脸儿那等哭,只叫:“天杀了我西门庆了!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
实话实说,西门庆对吴月娘也只是尊重,对潘金莲也只是“性”上的发泄,他真真切切的爱着的却永远都是李瓶儿。可是,他是个浪子,他的欲望没有限度,他贪恋着金钱、贪恋着美色,贪恋着权力。为了色欲,他可以不顾李瓶儿身体与她发生关系,让李瓶儿种下了病根,为了色欲,他把李瓶儿丢在家中不管不顾,任凭潘金莲对李瓶儿百般欺凌,甚至潘金莲害死了李瓶儿与他的儿子官哥之后,他也只是把猫摔死了事。当李瓶儿病重之时,也不肯好好陪着李瓶儿。尽管他也有反思说“姐姐你在我家三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但这也只限于说说。因为他想要得到太多的东西,自然就无暇顾及深爱他的李瓶儿。
也正因为他“贪”,李瓶儿几次给她托梦警告他,花子虚要来索命,要他“少在外面吃酒,早早回家”。可他此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将林太太的儿媳蓝氏勾搭到手,哪还管这些,以至于最后命丧黄泉,枉费了李瓶儿的这番苦心。这就是所谓的利令智昏吧。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西门庆也不例外,在第七十九回《西门庆贪欲丧命 吴月娘失偶生儿》中,西门庆看见潘金莲:
“一手拉着潘金莲,心中舍他不的,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
西门庆穷极一生,想方设法的东贪西占,用尽各种手段,挣得诺大的家业,可短短几年,自己就油尽灯灭了。不过,他也有点良心,他指着潘金莲哭着对吴月娘说:
“六儿从前的事,你耽待他罢”。
潘金莲之所以能如此的暴戾、狠毒,完全是西门庆一手造成的。潘金莲为了他,不惜杀夫,不怕担上千古淫妇的骂名,可他呢,先是另娶了孟玉楼,险些让武大白死;然后又独宠李瓶儿,把潘金莲忘到脑后去了,又眠花宿柳,让潘金莲独守空房,潘金莲才嫉恨到了极点,变态到了极点。可西门庆从来不曾想过安慰潘金莲,对潘金莲也只是一味在性上面索取。潘金莲的可悲就可悲在遇到了西门庆。
回过头来看,西门庆最大的悲剧就在于他只是个凡人,能力有限欲望却无限,在这有限与无限的矛盾,既让他无限的膨胀又让他一命呜呼。他已经预感到自己苦心经营挣的家业转眼就要烟消云散,只能留下无奈的泪:
“我死后,段子铺里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贷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来,也不消做了,教你应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个铺子罢。印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来家,卖了银子并进来,你娘儿每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摧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说毕,哽哽咽咽的哭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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