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品《脂砚斋评石头记》,今天小编就来聊一聊关于石头记34回摘抄?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石头记34回摘抄(品读第五回越觉得石头记堪称痴人日记)

石头记34回摘抄

牟品《脂砚斋评石头记》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牟品:回目意在点题。“指迷”等于明示。劝仕无异于饮鸩止渴。)

[脂评: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牟品:此评嗟叹,贫富贵贱皆梦幻,曲终人散都一般。造孽也好,风流也罢,有何分别呢?先笑世人,后叹多情,悲观情绪溢于言表。最后一句直写宝黛二人。)

题曰: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

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

(牟品:言宝玉梦游幻境,恍兮惚兮似入了华胥之境,造下了千古风流孽债。)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国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旨评:此等处实又非别部小说之熟套起法。](牟品:明言暂不能写,转笔说黛玉。)

如今且说林黛玉,[脂评:不叙宝钗反仍叙黛玉, 盖前回只不过欲出宝钗,非实写之文耳。此回若仍续写,则将二玉高搁矣。故急转笔仍归至黛玉,使荣府正文方不至于冷落也。](牟品:脂砚斋的意思是,这部书只有写宝玉、黛玉才是正文,其余都是闲文。此作正文看。)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脂评:妙极!所谓一击两鸣法,宝玉身分可知。](牟品:暗写宝玉尊贵。黛玉享受宝玉待遇,贾母是否另有深意?)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脂评:今写黛玉,神妙之至。何也?因写黛玉实是写宝钗,非真有意去写黛玉,几乎又被作者瞒过。此句写贾母。](脂评:脂砚斋先被“瞒过”,此时方醒。补一句写贾母倒是真。为宝钗受人欢迎铺垫。)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脂评:此句妙。细思有多少文章。](脂评:妙在“与别个不同”),“别个”让人联想到宝钗。)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脂评:此处如此写宝钗,前回中略不一写,可知前回迥非十二钗之正文也。](牟品:恰好是十二钗之正文。为啥作者要铺垫那么长一个故事呢?就是为了交代宝钗的背景。)[脂评:欲出宝钗,便不肯从宝钗身上写来,却先款款叙出二玉,陡然转出宝钗,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亦变体。总是奇峻之笔。写来健跋,似新出之一人耳。](牟品:并不陡然呀!上回已经说宝钗一家住进贾府了嘛!)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脂评: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娇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牟品:算是定评么?人多谓之就是定评?什么娇花、纤柳,俗评不?这才是“别个”的意思。作者写俗人眼里的宝钗黛玉。)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旨评:将两个行止摄总一写,实是难写,亦实系千部小说中未敢说写者。](牟品:作者不过说二人给人的初步印象,不必想得太多。)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喜与宝钗去玩。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脂评:此一句,是今古才人同病。如人人皆如我黛玉之为人,方许他妒。此是黛玉缺处。](牟品:才人,有才之人。宝钗“假”得恰当好处,符合世俗口味。黛玉不妒就不“真”了,少女真性情而已。)宝钗却浑然不觉。[脂评:这还是天性,后文中则是又加学力了。](牟品:不是天性,是一直恪守训练所致,看起来像天性。后来就不只是无心,而是故意了。)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癖,[脂评:四字是极不好,却是极妙。只不要被作者瞒过。](牟品:作者对四字自有别解。)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脂评:如此反谓“愚痴”,正从世人意中写也。](牟品:平等待人,在世人眼里便是“愚痴”)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脂评:八字为二玉一生文字之纲。八字定评有趣,不独黛玉、宝玉二人,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人当头一喝。](牟品:这个点评很地道,恩爱夫妻、亲密兄弟均有此现象。)这一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语言冒撞,前去俯就,[脂评:“又”字妙极,凡用二“又”字,如双峰对峙,总补二玉正文。“又”字妙极,补出近日无限垂泪之事矣。此仍淡淡写来,使后文来得不突然。](牟品:“又”,脂砚斋抓得准,宝玉和黛玉之间有了宝钗,便更加如是。)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脂评:元春消息动矣。](牟品:敏锐,少男少女春情萌动之象。)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脂评:随笔带出,妙!字义可思。](牟品:贾蓉之妻,秦可卿也。)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闻趣事可记。[脂评:这是笫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写。此如晋人倒食甘蔗,渐入佳境一样。](牟品:不能冲淡主题。好戏还在后头呢!)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房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安妥的人,[脂评:借贾母心中定评。](牟品:给人的印象与实际情况相反,愈是极稳妥,反而极不稳妥。这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写宝钗亦如是。)而且又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脂评:又夹写出秦氏来。](牟品:秦氏,十二钗中最早返回太虚幻境的人,秦氏赢得贾母喜爱。)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先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脂评:如此画联,焉能入梦?](牟品:劝学之图,岂能如意?)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脂评:看此联极俗,用于此则极妙。盖作者正因古今王孙公子,劈头先下金针。](牟品:这副对联被世俗奉为至宝,脂砚斋却说它俗。只有俗,才能妙。俗在世故之极,妙在可恶之至。宝玉最恨。)

既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出去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罢。”宝玉点头微笑。有一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去睡觉的礼?”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脂评:伏下秦钟。妙!](牟品:确是伏得妙。既伏笔秦钟,又指出宝玉不过一个孩子,自然可以不忌讳。)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高些呢!”[脂评:又伏下一人。随笔便出,得隙便入,精细之极!](牟品:还是说这伏笔用得妙。)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脂评:侯门少年纨绔,活跳下来。](牟品:奇妙人儿他都应见过的,孩子语。)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这二三十里,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脂评:此香名“引梦香”。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进房如梦境。](牟品:评书人如何知道香名?还有刻骨吸髓的体验?一笑。)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脂评:妙图!](牟品:好一支催梦香,又一幅催梦图。入房便是入梦。)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脂评:艳极,淫极!](牟品:艳倒有,如何淫?)芳气袭人是酒香。[脂评:艳极淫极,已入梦境矣!](牟品:再作此叹,可见房中陈设营造出了何等氛围!一个懵懂少年居然如此境况。)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脂评: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牟品:以下皆然,莫被瞒过。)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阳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脂评:摆设就合着他的意。](牟品:与抓周抓脂粉之意吻合,天生异禀。)秦氏笑道:“我这房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脂评: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牟品:别“余所不知”了,脂砚斋比谁都明白作者用意,喻秦可卿兼诸美之美,乃败家的根本。)于是,众奶母服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袭人、[脂评:一个再见。](牟品:宝玉身边的重要人物。)媚人、[脂评:二新出。](牟品:此人戏份不多。)晴雯、[脂评:三新出,名妙而文。](牟品:此人戏份很足。)麝月[脂评:四新出。尤妙!](牟品:此人戏份如袭人,亦举足轻重。)[脂评: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牟品:指名字不俗?还是说都有来历?言过也。)四个丫鬟为伴。[脂评: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牟品:指在此情景中推出四婢,趁机推出。)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脂评:细极。](牟品:猫儿狗儿或有寓意。)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脂评:此梦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人知之。此梦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妙!](牟品:只觉妙,意如何?造衅开端实在宁之意。宁国府比较开放,所以宝玉才可能入秦氏房。)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稀逢,飞尘不到。[脂评:一篇《蓬莱赋》。](牟品:梦里无拘束,正是曹雪芹挥洒文采之处。)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脂评:一句忙里点出小儿心性。](牟品:倒不全是小儿心性。)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脂评:开口拿“春”字,最紧要。](牟品:言四春都随云散。)飞花逐水流。[脂评:二句比也。](品:与云散同一状也。)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脂评:将通部人一喝。](牟品:喝醒梦中人?整部红楼梦,皆是梦中人,喝不醒的。)宝玉听了是个女子的声音。[脂评:写出终日与女儿厮混最熟。](牟品:言宝玉对女儿音像最为敏感。)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兰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脂评: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也。](牟品:此赋令人想起《洛神赋》,可称《警幻赋》,如何不见长?“红楼梦”之执导,当得起此一赋。此赋实乃宝玉心中所想矣,故出口神仙姐姐。)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脂评:千古未闻之奇称,写来竟成千古未闻之奇语,故是千古未有之奇文。](牟品:心有《警幻赋》,故口出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我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脂评:与首回中甄士隐梦景一照。](牟品:更深入一层。天上之海,海上之山,山中之洞,洞中之景、景中之人。何其仙幻也!故一部《红楼梦》可入“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类别”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脂评:四字可畏。](牟品:风流者多造冤孽,冤孽者多自风流。)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只。[脂评:点题,盖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耳。](牟品:警幻逮着机会,用仙茗、美酒、歌姬、仙曲向宝玉布散相思。不过梦中之人经历梦中之事,与此何异?书中点题处,领略作者意。)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了,喜悦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处了,[脂评:细极。](牟品:作者可记着。)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脂评:正恐观者忘却首回,故特将甄士隐梦景重一滃染。士隐曾见此匾对,而僧道不能领入,留此回警幻邀宝玉后文。](品:此对联乃一再重现,盖其乃本书解迷之钥也。宝玉仙根深于士隐。)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也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牟品:只写痴男怨女而非其它。情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脂评:菩萨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点俗人。独不许幻造太虚幻境,以警情者乎?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有修庙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虚幻境,以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牟品:此评表明脂砚斋的佛道观——皆人造之物也。既然可以编造“菩萨天尊”,为何不能编造“太虚幻境”?俗人可修成佛成仙,我如何不可修七十二司?):“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那些邪魔招入膏肓了。[脂评:奇极,妙文!](牟品:仙境居处有邪魔,病入膏肓岂可解?故致警幻的努力“失败”。警幻有意?无意?)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脂评:虚陪六个。](牟品:七十二司中略举几个。)宝玉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下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脂评:正文。](牟品:警幻卖关子呢!寓言贾府女子皆薄命。)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牟品:女子悟道之思。)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脂评:“便知”二字,是字法,最为紧要之至。](牟品:宝玉灵性,一望便领略其意。)进入门来,只见有数十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地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脂评:正文点题。](牟品:有书名《金陵十二钗》。)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脂评:“常听”二字,神理极妙!](牟品:常听,非实见。)金陵极大,怎么只有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脂评:贵公子口声。](牟品:这个自然。)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写着: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脂评:恰极之至。“病补雀金裘”回中,与此合看。](牟品:已经点出晴雯,又副册之首。满纸乌云浊雾,命中注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第一个便点出薄命司的意涵。原因结果预示明白。)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旨评:骂死宝玉,却是自悔。](牟品:破席,谐音袭人。鲜花,花袭人。又副册第二名,在作者心里袭人排晴雯之后。优伶指蒋玉菡,有福即纳袭人为妻。)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了这个,又去开了那“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画后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脂评:却是咏菱妙句。](牟品:点名香菱。)平生遭际实堪伤(牟品:有命无运的英莲)。自从两地生孤木,[脂评:拆字法。](牟品:结合图画理解,两地,指上下两个土字。生孤木,指两土旁一个木字。指夏金桂的桂字。香菱被夏金桂虐待而死。菱逢桂而亡。)致使香魂返故乡(牟品:伏甄士隐接回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他又掷下,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上一页便画着四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牟品:三加一株枯木,森林之木。玉带反之为黛玉。)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牟品:雪即薛,金簪即宝钗。)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脂评:此句薛。](牟品:停机德,取自《后汉书·列女传·乐羊之妻》,讲东汉河南郡乐羊子妻停下织布机劝勉丈夫求学,此句说薛宝钗是具有封建“停机德”的女人。)堪怜咏絮才。[脂评:此句林。](牟品:东晋女诗人谢道韫,才华横溢,曾有咏雪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故以“咏絮才”指称有才华的女人。此指林黛玉。)玉带林中挂,[脂评:此句林。](牟品:倒念林黛玉。)金簪雪里埋。[脂评:寓意深远,皆非生其地之意。](牟品:玉带不该挂在林中,金簪不该埋在雪里。诗中暗藏林、薛二人的名字。但二人合在一张图里,有真假一体两面的意思,且先真后假。词前,先薛后林,先德后才;后先林后薛,林殁在先,都将殁也。)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露,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脂评:世之好事者,争传《推背图》之说。想前人断不肯煽惑愚迷,即有此说,亦非常人供谈之物。此回悉借其法,为几女子数运之机,无可以供茶酒之物,亦无干涉政事。真奇想奇笔。](牟品:弓上挂着香橼。弓,香橼。此谐音“弓向元”,弓箭射向元春之意?)

二十年来辨是非(牟品:入宫便入是非之地。),榴花开处照宫闱(榴花时节被选凤藻宫)。

三春争及初春景,[脂评:显极。](牟品:点名元春。)虎兕相逢大梦归(牟品:预示元春亡于某种残酷的争斗或战争。)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牟品:她乘船漂洋过海,远嫁海外,如断线风筝一去不回。)也有四句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牟品:点探春。)生于末世运偏消。[脂评:感叹句,自寓。](牟品:点明末世,空有精明。)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脂评:好句。](牟品:清明时节,江边泪别。)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牟品:飞云,湘云;逝水,湘江之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牟品:湘云生于史家,幼年丧父母,郎君虽好,可展眼斜晖、水逝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牟品:妙玉质如金玉,可惜洁不洁、空不空、被人玷污。)

后面忽见画着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脂评:好句。]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牟品:迎春实被贾赦所卖,受虐待致死。)

后面便是一座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脂评:好句。](品:惜春,以青灯古佛为伴终身。)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脂评:拆字法。](牟品:图,凤栖冰山。文,再提末世。至于拆字,“一从二令三人木”是何字拆得?说法太多,一说始从贾琏,行令荣、宁,最终被休。)哭向金陵事更哀(牟品:死前对着金陵方向哀哭。)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曰:

事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脂评:非经历过者,此二句则云纸上谈兵。过来人那得不哭!](牟品:暗指巧姐儿命运——一村妇也。)

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

(牟品:言熙凤周济刘姥姥,福报落在巧姐儿身上。)

后面又画一盆茂兰,旁有一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牟品:完,纨也),到头谁似一盆兰。(牟品:兰不兰也。)

如冰水好空相妒(牟品:冰水相妒乃,枉与他人作笑谈。[脂评:真心实话。](品:画,寓意因贾兰而贵,指李纨。看起来命好,却无福消受,成为笑谈。)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牟品:秦可卿自缢天香楼)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牟品:主淫,即淫之开端在宁国府。)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脂评:通部中笔笔贬宝玉,人人嘲宝玉,语语谤宝玉,今却于警幻意中忽写出此八字来,真是意外之意。此法亦别书中所无。](牟品:评书人对秦可卿的画与词不着一语。何也?可卿主淫?情海、情天、情身相逢一体之故?贾府衰败,起因在宁。暗示天香楼悬梁而亡?至于警幻说宝玉“天分高明、性情颖慧”,乃是实评。仙姑与俗人看法自然不同。)恐他把仙机泄露,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随我去游玩游玩奇景,[脂评:是哄小儿语,细甚!](脂评:宝玉是小儿,却性情颖慧。)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脂评:为前文葫芦庙一点。点醒。](牟品:葫芦庙葫芦言皆射糊涂也。)

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脂评:是梦中景况,细极!](牟品:幸而梦中,不然岂能瞒过宝玉。)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脂评:已为省亲别墅画下图式矣!](牟品:这倒不至于。)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旧景,[脂评:绛珠为谁氏?请观者细思首回。](牟品:脂砚斋逗读者玩呢!)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净女儿之境?”[脂评:奇笔奇文。](牟品:与宝玉一个口吻。)宝玉听如此说,便唬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脂评:贵公子不怒而反退,却是宝玉天分中一段情痴。贵公子岂容人如此厌弃,反不怒而反欲退,实实写尽宝玉天分中一段情痴来。若是薛阿呆至此,闻是语,则警幻之辈共成韲粉矣。一笑!奇笔摅奇文。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牟品:此三段评语,或不出一人手,或不是一时作。皆因贵公子不怒。可见俗人当怒,宝玉自认为俗不可耐,未必真俗。)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脂评:妙。警幻自是个多情种子。](牟品:如此才能显其贵,总领风流孽债,定是多情至极。)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脂评:这是作者真正一把眼泪。](牟品:也或作者借口耳,莫当真。)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道。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脂评:二公真无可奈何,开一觉世觉人之路也。](牟品:让宝玉梦中亲历,或认为情欲不过如此,不值得贪恋。或可醒悟,遂以功名为念,实以毒攻毒之法。)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脂评:一段叙出宁、荣二公,足见作者深意。](牟品:宁荣二公不亚于做一场赌博。)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脂评:细玩此句。](牟品:脱不开宝林之类。)名‘群芳髓’。”[旨评:好香。“群芳髓”可对“冷香丸”。](牟品:已入迷?对不起啊!)宝玉听了,自是羡慕而已。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脂评:隐“哭”字。](牟品:千红一哭。)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脂评:是宝玉心事。](牟品:梦为心思。)壁上亦有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脂评:女儿之心,女儿之境。](牟品:女儿之心境。)无可奈何天。[脂评:两句尽矣。撰通部大书不难,最难是此等处。可知皆从无可奈何而有。女儿之境,两句尽矣。](牟品:红楼梦境,此十字足矣。)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鬟上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胜。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是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脂评:与“千红一窟”一对。隐“悲”字。](牟品: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宝玉称赏不迭。饮酒之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的《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开辟鸿蒙……[脂评:故作顿挫摇摆。]

(牟品:曲起舞随。)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别,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脂评:三字要紧,不知谁是“个中人”?宝玉即“个中人”乎?然则石头亦“个中人”乎?作者亦系“个中人”乎?观者亦“个中人”乎?](牟品:评书人正努力做个“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脂评:此语乃是作者自负之辞,然亦不为过谈。](牟品:书中皆是作者言,角色自负不等于作者自负啊!)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脂评:警幻是个极会看戏人。近之大老观戏,必先翻阅角本,目睹其词,耳听彼歌,却从警幻处学来。](牟品:从曹公学来。)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的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脂评:作者能处,惯于自站地步,又惯于陡起波澜,又惯于故为曲折,最是行文秘诀。](牟品:作者自己善于把握叙事的主动权,令读者不由自主。)

【第一支·《红楼梦》引子】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脂评:非作者为谁?余又曰:亦非作者,乃石头耳?](牟品:开天辟地以来,宝玉为第一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脂评:“愚”字自谦得妙!](牟品:无可奈何、伤怀、寂寞便是浓情蜜意,天、日、时绵绵密密何有尽时?此“愚衷”也。)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脂评“怀金悼玉”,大有深意。读此几句,翻厌近之传奇中,必用开场付末等套,累赘太甚。](牟品:怀金悼玉,点明宝玉怀里抱着宝钗,心里却想着死去的黛玉,预示故事关键结局。)

【第二支·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脂评:语句泼撒,不负自创北曲。](牟品:看似说宝玉,实际说宝钗。宝钗终身被误,其实宝玉何不是?所谓“美中不足”。)

【第三支·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牟品:宝玉枉自为黛玉取名颦颦,此枉凝眉也。)

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脂评:自批驳,妙极!](牟品:梦中宝玉,不领其妙。若能领其妙,宝玉醒来如何面对?故非自批也。)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脂评:此结是读“红楼”之要法。妙!设言世人亦应如此法,看此《红楼梦》一书,更不必追究其隐寓。](牟品:作者厉害,把故事中人物命运预示给读者,还把读《红楼梦》之法都告诉了读者,这份自信古今罕有。言读者不要去追求所谓隐寓,才不会被陷入泥潭不能自拔。可惜,许多读者却痴迷于索隐,常年为一些枝枝节节争论不休,反而把书之大意丢在一边。惜哉!本曲写黛玉,与第二曲一样,乃从宝玉角度写来,“枉自”“空劳”“泪尽而逝”为其关键意涵。前三曲先总后分写宝玉、宝钗和黛玉,有三位一体之寓意。其余人皆独立成曲。)因又听下面唱道:

【第四支·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旨评:悲险之至。](品:荣华至极,则悲险至极。预示元春去世时之情状。)

【第五支·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脂评:探卿声口如闻。](牟品:确是探春口气,预示探春命运。)

【第六支·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脂评:意真辞切。过来人见之,不免失声!](牟品:悲湘云。)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雄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脂评:堪与湘卿作照。](牟品:幸亏湘云性情豪爽,心胸开阔。)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脂评:悲壮之极,北曲中不能多得。](牟品:此段写湘云婚姻。终是悲剧。)

【第七支·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脂评:妙卿实当得起。](牟品:此写妙玉气质。)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脂评:绝妙曲文,填词中不能多见。](牟品:写妙玉清高。)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 [脂评:至语!](牟品:言其过犹不及,终究落入被污浊的泥潭。)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第八支·喜冤家】[脂评:冤家上加一“喜”字,真新,真奇!] (牟品:这是真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脂评:题只十二钗,却无人不有,无事不备。](牟品:把迎春的命运说得很细了。)

【第九支·虚花悟】 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脂评:此比恰甚。](牟品:惜春,把人情看得最透彻的人。)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脂评:末句、开句、收句。喝醒大众,是极。](牟品:喝醒大众,不要过于沉溺于声色犬马、富贵名利。终究是一场空。自己却陷于另一种沉溺。)

【第十支·聪明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脂评:警拔之句。](牟品:王熙凤是也。)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灵空。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脂评:见得到。见得到,是极,过来人睹此,能不放声一哭!过来人睹此,宁不放声一哭!](牟品:机关算尽,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算计也导致贾府“呼拉喇喇似大厦倾”的结局。人不要过于算计,要给人留有余地。)

【第十一支·留余庆】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牟品:写巧姐儿遇上狠舅奸兄,差点被送入火坑。幸亏王熙凤周济刘姥姥积了阴德,刘姥姥搭救方离火坑。)

【第十二支·晚韶华】 镜里恩情,[脂评:起得妙!](牟品:上一曲评书人如何无言?巧姐儿的命运倒过来说明王熙凤的机关幸亏没有算尽,一丝善念便有回报。本曲说李纨,李纨一生谨守妇道,终于熬出头,却已黄泉路近。)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牟品:贾兰休矣。)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第十三支·好事终】 画梁春尽落香尘。[脂评:六朝妙句。](牟品:金陵乃六朝古都。)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脂评:深意他人不解。](牟品:败家的始作俑者贾敬也。)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脂评:是作者具菩萨之心,秉刀斧之笔,撰成此书。一字不可更,一语不可少。](牟品:这一说,一部《红楼梦》便是一部佛经了?此曲说秦可卿,却扯到贾敬。书里只说他专心炼丹,不问世事。此言却道出了他出家的缘由并不单纯。)

【第十四支·尾收·飞鸟各投林】 [脂评:收尾愈觉悲惨可畏。] (牟品:本曲写贾府的大结局。)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脂评:二句先总宁荣,与“树倒猢狲散”作反照。](牟品:不仅十二钗命运悲惨,当官的和富贵的无一不惨。)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脂评:将通部女子一总。](牟品:不只是女子。)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脂评:又照看“葫芦庙”。与“树倒猢狲散”反照。](脂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是贾府最后的结局。可见高鹗的后四十回并未完全尊重原作者意愿,给了贾府再起的机会。)

歌毕,还要歌副曲。[脂评:是极,香菱、晴雯辈岂可无,亦不必再。](牟品:岂可没完没了。意尽则止。)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脂评:自站地步。](牟品:才止得有理。)因叹道:“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曲,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脂评:难得双兼,妙极!](牟品:此评有趣,难道绛珠仙子下凡幻化成两个,一个宝钗,一个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物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脂评:真极。](牟品:没有一个干净的?)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脂评:“色而不淫”四字,已滥熟于各小说中,今却特贬其说,批驳出矫饰之非,可谓至切至当,亦可以唤醒众人,勿谓前人之矫词所惑也。](牟品:确实饰非掩丑,色岂有不淫的。)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之所致也。[脂评:色而不淫,今翻案。奇甚。](牟品:宝玉似乎就是一个色而不淫的。评书人认为色即是淫。)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脂评:多大胆量,敢作如此之文。不见下文,使人一惊,多大胆量,敢如此作文。绛芸轩中诸事情景,由此而生。](牟品:此言的确大有深意,甚奇。警幻对宝玉言,不甚合乎逻辑。大抵是故意用极言唤醒宝玉之意?或警幻对淫字也有别解?)

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脂评:说得恳切恰当之至。](牟品:此为滥淫。)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脂评:二字新雅。](牟品:警幻所言之淫乃意淫之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脂评:按宝玉一生心性,只不过是“体贴”二字,故曰“意淫”。](牟品:“体贴”便是“意淫”?)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脂评:妙,盖指薛林而言也。](牟品:再次提到兼薛林之美。)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而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脂评:说出此二句,警幻亦腐矣,然亦不得不然耳。](牟品:非警幻腐,实乃宁荣之祖所请不得已为之。)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脂评:这是情之末了一着,不得不说破。](牟品:以毒攻毒之法。)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脂评:如此方免累赘。](牟品:详述,则与淫书无异了。)至次日,便柔情绻缱,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脂评:略露心迹。](牟品:前文所说入膏肓之魔。)狼虎同群,[脂评:凶极!试问观者此系何处?](牟品:心魔之处。)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又无桥梁可通,[脂评:若有桥梁可通,则世路人情犹不算艰难,特用“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句以消其念,可谓善于读矣。](牟品:影射李纨,亦作对比。)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脂评:机锋。点醒世人。](牟品:所谓回头是岸。回到仕途经济之岸。)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脂评:可思。](牟品:黑溪乃迷津也,孽海也。)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牟品:槁木也,死灰也。)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脂评:看他忽转笔作此语,则知此后皆是自悔。](牟品:无舟楫,此不是舟楫么?)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如雨下,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慌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脂评:接得无痕迹,历来小说中之梦,未见此一醒。](牟品:不如此,如何醒来?可卿者,薛林合一也。薛,德之范;林,才之颠;合则可卿,淫之极。)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鬟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脂评:细,又是照应前文。](牟品:这猫儿狗儿打得真久。)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脂评:云龙作雨,不知何为龙?何为云?何为雨?奇奇怪怪之文,令人摸头不着。](牟品:宝玉与可卿云龙作雨,宝玉龙,可卿雨。)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脂评:将一部全盘点出几个,以陪衬宝玉,使宝玉从此倍偏,倍痴,倍聪明,倍潇洒,亦非突如其来。作者真妙心妙口,妙笔妙人。]

(牟品:此评极简。问宝玉同谁近,看世人独我痴。警幻功夫成“四倍”,二公苦心化乌有。评宝玉一个痴,赞作者尽是妙。)

牟品《脂砚斋评石头记》第五回总论

牟林

品读至此,觉得对书中人物的命运结局,作者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似乎曹雪芹预见到他这部书与书中的主角一样命运多舛,就早早地把他们的命运结局先给读者说了,即便有一天书的大部分失散,只要这五回尚存,人们也会知道曹雪芹写过这么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如后来人中有聪明绝顶者,或可循着自己的笔迹演绎出整个故事来。

一.黛玉真的是嫉妒?

本回结住宝钗先写黛玉。作者说:“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宝玉和黛玉“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忽然来了个“人多谓黛玉不及”的宝钗,黛玉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一般人把此解读为黛玉小心眼,嫉妒宝钗“大得下人之心”。作者的意图未必,这只是反映人尤其是儿童的一个普遍心理。如:甲乙亲密,乙忽见甲丙也亲密,乙便有失落之感,这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如钗黛异位,钗亦然,比如后来宝钗对宝琴也有类似的心理活动。宝钗后到者,况常怀“君㤙或可待”之心,刻意按世俗规范行止,并非纯本色出镜,非为“真”。黛玉是本色出镜,心理活动溢于言表,是为“真”。况黛玉无依而宝钗有母兄可靠,黛玉对周遭人物的敏感度高于宝钗。尤其是宝玉的态度,很容易被黛玉误读。作者的 “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对此做了很好的解释。这八个字不独对宝黛,对所有亲密关系都适用。此时,宝黛还是儿童,两小无猜,不宜往那深处想,更不能解释为妒忌或心胸狭窄。

二.宝玉真有如此一梦?

宝玉不过经历的是一个少年一次正常的生理现象:梦遗。在曹雪芹手里就演绎出如此恢弘的一段故事,生生地用诗、画、曲把一部《红楼梦》唱了出来,说它美到了极致并不过分。作者用了一干仙子给宝玉做陪衬,这样的故事放在梦里,无论如何荒诞,都是可以自洽的。这或许是许多作者喜欢把故事设定在一个神话的或魔幻的背景下的原因,唯有如此作者才可以卸掉伦理道德的伪装和违反现实的生活逻辑,恣意地游荡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即便写的是现实的生活场景,也可以把他放在幻觉和梦境里任意折叠拖拽,时空失去了平常的严整而成为作者手里的玩物。这种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张扬到极致便,比科幻更加无拘无束。试想,一部《红楼梦》拿掉它的神话背景,没有女娲补天的石头,没有三生石畔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没有太虚幻境和警幻仙姑,没有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这故事还有几分看头?在脂砚斋看来整部书的故事就是作者的一场梦,本回不过是梦中之梦。既然是梦,你能说它什么呢?托言的贾雨村也正是“梦”的别名,“梦”岂非“假语”?故事由假语皴染成岂非“假语皴”?真事被隐在梦中,即真事隐在假语里,那么假语皴的不就是真事隐的吗?其实贾雨村就是甄士隐,用梦境与幻象装点起来的其实是真事,真事隐也是真事影,真事隐用的办法就是假语皴。这就是在魔幻或神话背景下的逻辑自洽——真实的故事可以被隐起来,让它扑朔迷离,让它真假莫辨,反正都能自圆其说。

三.明示需要的不仅是勇气

通常的作者写故事,都要极尽曲折婉转之能事,生怕读者猜到故事结局。每回故事讲到最后,都要留下悬念,吊足读者的胃口:惊堂木一拍,且听下回分解!只有这红楼梦,千方百计地告诉读者故事中各色人等的结局。作者在第一回里就说了这是一部血泪写成的故事,事先告知整个故事的大结局。作者还生怕自己说得不明白,还请一个脂砚斋做帮手,把自己用的隐语,打的哑谜一个个地揭露开来。还嫌不够,专门撰下这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把这些女子的命运“一命三叠”地反复交代。完全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但全书又都在说自己在做“真事隐”。从金陵十二钗各册的判词,红楼梦十二支曲(掐头去尾)和尾曲都在说这些女子们的“真事”,根据判词和曲词的描述,似乎都可以写这部书后面的章节了。结局既明,这部书还有什么看头呢?作者的高明就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会认为曹雪芹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呢?原因就在于告诉你故事结局了,你还是手不释卷、欲罢不能,一遍不够,还要反复研读。以至于一部作品养活了一个群体,时至今日靠着红楼梦吃饭的还大有人在。这就如那些被称为伟大的军事家的人,军神般的军事家是什么人呢?那就是把自己的战略战术全都公之于众,告诉敌方“我就这样打你”,对方还是防不胜防,处处被动挨打。

四.“真事隐”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控诉

红楼梦中的众女子都是从富贵温柔乡来,到阴森阎罗殿去,结局都很惨,莫不让读者心疼。所以,脂砚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评论此书,眼泪似乎比黛玉还多。这心疼的眼泪便会促使人去反思:为什么?这一干女子也就王熙凤喜欢算计,秦可卿有些淫荡,也都算不得大奸大恶,不过是在男权世界里挣扎罢了。其余女子都是善良的、纯洁的、美丽的,正因如此,她们的遭遇才更让人同情和反思——究竟谁才是摧花凶手?这世道只容得下恶人么?像贾雨村、薛蟠、赦、珍、琏、蓉之类不都活得风生水起么?一个世道如果只能无耻才可以活下去,这世道还算人的世道么?所以,脂砚斋把重要的话重复三遍:末世、末世、末世。末世的标志就是恶人才能活下去,善良的人只能悲惨地死去。这部书写的是贾府的末世,更是延续两千年的封建社会的末世。可惜的是早期的觉醒者只看到黑暗,看不到光明。唯一的反抗只有眼泪,作者泪尽而亡,黛玉泪尽而亡,脂砚斋亦泪水殆尽。一部控诉世道,满篇都是怨世骂时的文字却满篇都在声明自己没有怨世骂时。书中众女子和宝玉可怜,作者何尝不可怜?脂砚斋等评书人又何尝不可怜?足见隐没本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控诉!

五.再说金陵十二钗做主角的意义

作者选一个男子和一帮女子做主角,第一,很可能与作者自己生活经历有关;第二,一个和奴隶一样的群体——女性群体控诉力度更烈。在男权无孔不入的社会,无论是政治地位、经济地位还是伦理道德地位,女性都被压抑在社会的最底层,所有权力都几乎归零。即便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女性,她们的人生注定要依附男人的。作者通过描写女性的命运来反映世道的黑暗,希望在作品里给女性一点点希望的亮光,故塑造了贾宝玉这闺阁良友的形象。在贾宝玉的世界里,女性的人格得到了尊重,女性的才华得到了欣赏、女性的情感得到了体贴、女性的苦难得到了慰藉。可是贾宝玉因为不愿意融入既有的社会之中,社会自然也会把他打入另册,给他贴上愚痴顽劣的标签。贾宝玉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也不可能实际地带给女性社会地位的变化。况且,他毕竟生活在男权社会中,男人的优越感、占有欲还是在潜意识里滋长。所以,宝玉梦境中的可卿兼有宝钗和黛玉的美。曹雪芹当然不知道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心理学,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人对梦是人的潜意识最活跃的场景的认识为零。作者在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判词中,宝钗黛玉合一,就是宝玉潜意识的反映。黛玉无论有多么孤傲,多么追求独立人格,她都摆脱不了依附男人的命运。黛玉心里只有一个贾宝玉,她一旦感觉宝玉用情不专,内心的痛苦是难以言表的,只能以泪洗面。而宝玉虽然在意识层面信守着木石前盟,但潜意识里他希望采众花之精华,“群芳髓”便有这寓意。加上他贾府二少爷的身份,身边众多女孩子向往着他,他是难以抵挡的。可见,作者即便要塑造理想中的宝黛,也让他们有血有肉,不脱离现实,不搞庸俗的脸谱化。

六.迷津的象征意义

作者通过描写贾宝玉的内心世界,发出了人性解放的呼号。可惜,作者没有找到实现人性解放的道路。作者的苦闷就在于知道这个世界的前途在哪里,却“荆榛遍地”找不到路径。就如梦中的宝玉看到的迷津,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达到作者的理想彼岸。人世间似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一条路径。故整部《红楼梦》都是“一僧一道”在指引方向,这方向上的灯塔耀着“看破”二字,尽管谁都知道“看破”指的这条路只是一条自我麻醉的死路,也无可奈何!《红楼梦》的悲剧正在这里。它是所有女人的悲剧,也是“不识时务”的男人(宝玉、作者、脂砚斋)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是世人的悲剧,是那个悲剧时代的时代的悲剧。迷津之地狼虎同群,象征的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社会,是一个恶人当道的社会。心存善念的人是没有活路的。记得有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把这句诗中的“高尚”二字换成“善良”就完全与《红楼梦》贴合了。

七.警幻仙姑真的警幻?

本回,作者用一段可称《警幻赋》的文字描写警幻仙姑,令人联想《洛神赋》。她领太虚幻境,掌管七十二司,却却不过宁荣之祖的人情,尊其嘱托设计了一套足以令宝玉回头是岸的“警幻疗法”。以为宝玉领略巫山云雨之后,便会觉得“不过如此”而不再陷于儿女之情改为专攻仕途经济。然而,宝玉一入幻境邪魔便入膏肓,这个情节设计何意?警幻先带宝玉观看金陵十二钗判词,聆听《红楼梦》十二仙曲,宝玉不悟。又让他与警幻仙姑之妹兼美云龙作雨,宝玉仍不悟。警幻只得祭出最后一招让可卿带他见识遥亘千里、深渊万丈的迷津,他吓是被吓着了,还是不悟,大呼“可卿救我”,可醒来就忘了大半,只记得警幻授予的云雨之事,遂与袭人初试。警幻没有完成宁荣之祖的嘱托,宝玉依旧顽劣不堪。是警幻没有尽心呢?还是故意不尽心呢?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第一,神瑛侍者下凡历劫是天意,岂可逆天而行、半途而废?第二,警幻仙子对宝玉的看法与世俗之人截然不同,虽然她按宁、荣二公的嘱托说了许多迂腐之语,她内心是不愿意改变宝玉的。第三,警幻的意愿就是作者的意愿,如果作者此时让宝玉真回头是岸了,后面的故事该如何写下去呢?故作者早早地便来了一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那些邪魔招入膏肓了。”邪魔既然入了“膏肓”,岂是警幻可以“救治”得了的,必然徒劳一场。故“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宁、荣二公无可奈何,警幻仙姑也似乎无可奈何?作者一方面写世俗之人对宝玉的评价,如第三回《西江月》二词。另一方面又通过警幻之口说宝玉“天分高明、性情颖慧”,又说“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 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宝玉如何是“闺阁良友”还“为我闺阁增光”?读完整部《红楼梦》或不是问题。可惜能确认是雪芹亲笔的仅前八十回,也就是脂批的《石头记》。根据本回“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判词和《红楼梦》十二支仙曲所预示,高鹗所续的后四十回并不十分吻合,此实为千古憾事。警幻仙姑最惊人的语言便是“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然而警幻对“淫”的理解很独特,她说:“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她把淫分为“意淫”和“滥淫”。“意淫”,大抵等同于对女性的欣赏、仰慕、尊重,脂砚斋理解为“体贴”,或一种“精神恋爱”。对于“滥淫”,警幻仙姑说:“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宝玉的女人观确实是亘古未有,警幻说他“天下第一”应该是“意淫”的意思。

八.曹雪芹的广告词

品薄命司判词加红楼梦曲,似乎在阅读一篇广告词。

先看秦可卿。有专家从“揭秘”秦可卿入手解读《红楼梦》,秦氏确有其“神秘”:她同时分神于仙凡两界,凡体在室外守候宝玉午睡,仙体引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幻境中,可卿乳名兼美,是警幻仙姑之妹,兼黛玉与宝钗之美,隐喻宝玉潜意识。警幻仙姑叫兼美与宝玉云雨,让宝玉体验即便得到兼美也不过如此。凡境中,可卿是宁国府第五代长孙贾蓉之妻,宝玉的侄儿媳妇。作者对她卧室陈设的描写明示一个“贵”字,暗示一个“淫”字,且隐寓她兼有古代四大美人之美。外人看来秦氏如宝钗深得人心,连贾母也素知秦氏是个极安妥的人,而且又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可卿暗地里却与贾珍等多人行滥淫之事。薄命司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可卿是最后一名,红楼梦曲里她也是敬陪末座。判词前的画明示她独上天香楼自缢而亡的结局。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意即可卿仙凡二体都是“情”的化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意即此情“主淫”属“滥淫”,与宝黛之情属“意淫”有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指宁国府是“主淫”的肇始者,暗贾珍父子荒淫乱伦之事。写可卿的《红楼梦·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就是判词中画面的描写。“擅风情,秉月貌”即兼美是败家之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点明箕裘颓堕发端于贾敬,贾府败落肇始于宁国府。“宿孽总因情”是说这些宿孽的根子在于滥情。作者塑造的可卿象征“真假”一体,他要表达的是真假一体必“主淫”,主淫在此是罪恶的代名词。事实上,可卿只是一位“美丽的”牺牲品,她替男人承担了“主淫”的罪恶,贾珍之流却自在逍遥,继续滥淫,这是吃人世道中“红颜”必须承受的一种“薄命”。

次说李纨,判词倒数第二,这个排序已经说明作者对“假”的态度。李纨谨守妇德,终于“桃李春风结子完”,贾兰高中。故判词前画一盆茂兰,旁有一凤冠霞帔的美人,封诰命夫人的意思。但“到头谁似一盆兰”呢?兰虽芳,毕竟好景不长。冰水向妒岂非“空妒”,荣华富贵不过徒增他人笑谈而已。李纨的《红楼梦·晚韶华》,意思更直接,贾兰“光灿灿、威赫赫”,却“昏惨惨黄泉路近”。李纨“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都不过“镜里恩情、梦里功名”。同时预示了李纨母子荣贵之时也是命尽之时,徒增笑耳。

三看巧姐儿,画面是“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意思是巧姐儿变一纺绩村妇,故判词说“事败休云贵”。她险些狠舅奸兄所害,故“家亡莫论亲”。昔日王熙凤周济过刘姥姥,巧姐儿才被姥姥救了性命,故“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唱她的《红楼梦·留余庆》,暗指救她者刘姥姥也。其唱词明了,就是判词的补充,作者劝人多积阴功,少干坏事,上苍有眼,回报有时。巧姐儿算是正册诸钗中命运最好的一个。

四看王熙凤,画面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意即凤死于冰,冻死的。判词“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言可惜有才女生于末世。“一从二令三人木”说她嚣张一时、号令宁荣,却落得个被休的结局。“哭向金陵事更哀”死前向着家乡除了哀哭还有什么呢?她的《红楼梦·聪明累》好似一篇《警世恒言》,脂砚斋认为其“警拔之句”就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五看惜春。其画“一座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如愿做了尼姑。判词直白:“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作者认为“青灯古佛”比起“绣户侯门”还是可怜的,所谓出家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的《红楼梦·虚花悟》 第一句“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就问到根上了。“生关死劫谁能躲?”“宝树上结着长生果”只是听闻而已,空者虚也。

六看迎春,其画“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判词“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恶狼,中山狼也。取自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迎春出嫁只一载便“赴黄粱。她的《红楼梦·喜冤家》,脂砚斋直称奇。作者先骂“中山狼,无情兽。”再恨“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作者近乎咬牙切齿。

七看妙玉,其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示意极确。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世上无真的“洁”“空”,妙玉好洁、空,自以为而已。“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与画意同,结局是失“洁”陷入“淖泥”中。她的《红楼梦·世难容》,这曲目有意思,宝黛够世难容了,妙玉曾说黛玉俗人一个,可见清高到何种程度。此曲关键句是“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结局“风尘肮脏违心愿”而“王孙公子叹无缘”透露妙玉潜意识里对宝玉有一段情愫。

八看湘云,其画“缕飞云,一湾逝水”,这画含蓄许多。飞云逝水皆流动之物,预示好景不长。判词“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云水流动太速,父母过早去世。“展眼吊斜晖”寓好姻缘只不过“湘江水逝楚云飞”。她的《红楼梦·乐中悲》说得直白些,“襁褓中,父母叹双亡,谁知娇养?”好在有“霁月光风耀玉堂”的性格,又“厮配得才貌仙郎”可没能“地久天长”,终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九看探春。其画“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此画含蓄,判词“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类熙凤,才高志大,可惜生于末世。“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结合其《红楼梦·分骨肉》,预示:路遥、隔海、乘船、远嫁,如断线的风筝。此曲主叙离别之情,忍牵挂之哀。

十看元春。其画“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隐晦得很。“弓香橼”暗指“弓弩射向元春”?脂砚斋忙声明与政事无关。“二十年来辨是非”,“二十年”指年纪轻轻。“辨是非”即陷入是非之地。“榴花开处照宫闱”榴花开的时节被选进宫。“三春争及初春景”三年后被封为贵妃。“虎兕相逢大梦归”,寅丑相逢?或遭遇战争?其《红楼梦·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言死神突如其来:“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贵极又如何?照例入黄泉。

十一看宝黛钗,先看《红楼梦·引子》。此曲独唱宝玉。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开天辟地一问!答案:书外是作者,书内是宝玉。“怀金悼玉”明示:怀金指宝玉和宝钗结婚,悼玉指宝玉悼念逝去的黛玉。次看《红楼梦·终身误》言宝钗被终身误。此曲是“宝玉说”:“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薛,不忘林。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到底意难平”!再看《红楼梦·枉凝眉》这是其中最荡气回肠的一曲,写宝黛二位的,是全书之总纲。不妨再录播一遍:“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没缘却遇,有缘却空,镜花水月,泪尽而逝。再回头看判词“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德在先,故先叹薛。才在后,故后怜林。“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林先逝,故先悼林。薛后亡,故后祭薛。“挂”与“埋”都是死亡之意,薛宝钗应该并未活到《红楼梦》故事结束之后。其画与这两句判词吻合、先林后薛,都去警幻仙姑处报道去了。

十二看贾府结局。《红楼梦·尾收·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几乎没有难解之言,一段大白话——贾府主仆死的死、逃的逃,恰如“飞鸟各投林”。宁荣府第残的残、毁的毁, 好似“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十二看”不就是一段完整“广告词”么?哪里有半点“真事隐”呢?

九.再品试解其中味

品到第五回写太虚幻境,不由想到本书开篇的大荒玄境。越觉得作者从女娲补天写来,写的不是某一个朝代的故事,更不是一个家族的故事,而是整个华夏民族的故事。

女娲者,华夏女祖也,不但司生养之职(造人),还司教管之职(补天)。此神话传说印刻的是远古人类母系氏族社会之记忆。细细品读书中的贾府,不就似乎有些微母系氏族的影子么?

作者故意让“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失落无考”。意思很明白,那就是“架空朝代,模糊地域”。换句话说,故事所反映的人情世故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可以契合的,也是可以印证的。正如石头对空空说:“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说:“我想这历代野史皆蹈一辙。”这里的“历代野史”说的就是“历史”。“无考”的意思是“无需考”:自古朝代更迭如出一辙,汉唐也罢,明清也罢,有何分别呢?

然而作者创作人物、讲述事件,无论是人物还是事件的原型都来自己的生活经历。曹雪芹这经历无非来自三个渠道:第一,刚谢幕的明朝;第二,才崛起的清朝;第三,作者的家事。所以,红学家们差不多无一例外地各自跌进了三个陷阱中的一个:反清复明(或谤清悼明);清宫秘史;曹雪芹家史(未必非江宁织造家史不可)。其实,如果某学者真有兴趣,把故事放在秦汉、隋唐、宋元任何一个朝代更迭的时代背景下,都可以牵强附会出一部自己的《红楼梦》考证、索隐来,不信试试?

品读第四回时我们曾指出:真假的背后是道家的无有和佛家的空色。本回我们进一步指出:大荒玄境对应的是无与空亦称无极,无极生太极;太虚幻境对应的是有与色亦称太极,太极生两仪;宁荣府第对应的是真与假,比拟的就是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生生不息演绎出的万般世相来。而这个世相已经出现难以为继的末世光景来,需要再次的补天方能济世。于是,作者从宁荣府第内生造出大观胜景来,希望从这里回到大荒或太虚,以拯救苍生。大荒玄境,造人是女娲,补天是女娲。故大观胜景也仿远古模拟出一个女儿国来,一个情痴只以女儿为尊,呵护着女儿们自由、任性地生长,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这部《石头记》看似“满纸荒唐言”,实则“一把辛酸泪”,即作者写的是一部令人辛酸的血泪史。由此想到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其中,先生入木三分地写道:“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一部“吃人”的历史不就是一部“辛酸血泪史”么?“吃人”的意涵不就是“人性被压抑、扭曲、变异到极致”么?原来,曹雪芹和鲁迅说的都是“没有年代”可考的事,曹雪芹是通过一个“痴人”的口婉转道来,鲁迅是通过一个“狂人”的口直言不讳,有何分别呢?一部《石头记》既然可以叫《情僧录》,何不干脆叫《痴人日记》呢?鲁迅为的是唤醒世人,曹雪芹未尝又不是呢?曹雪芹生造了大观胜景,把一切的美好都在大观园内演绎一番,希望还是破灭了。“痴人”最后只有自己出家,出家便是假装自己回到了太虚幻境或者干脆回到了大荒玄境,幻想把世道强加给世人的枷锁镣铐统统去掉。这毫无疑问是“无可奈何”之举,他内心深处是把希望寄托在后来人身上——有人能看懂此书,真真地把那枷锁镣铐打掉。无独有偶,鲁迅先生也是把一线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狂人日记》最后的一句话是:“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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