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事较晚,我能记得的事情,并不记得是我几岁的时候发生的,我只知道是我小时候的事。

我家有四个孩子,因为父母都要上班,哥姐被送到了大连的舅舅家里。我太小,父母上班后,就只能把我一个人反锁在家里。

和我同龄的小孩,这个时候或者躲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或者有大人看管和照顾着。我则不然,每天我在我家昏暗的小屋里,无助的、惊恐的、望眼欲穿地坐在炕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门上的小窗户,可怜兮兮地盼望着我的爹妈早一点回来。

幼小的我,还没有支撑一个人独处的胆量,何况是一整天。我不敢走动,我觉得炕的周围都很可怕;我更不敢下地,我怕地上万一有老鼠会咬我的脚。屋里、屋外哪怕有一点点微弱的声音,我都能听得见。

每次我爹或者我妈用钥匙开门时,他们都能听到我隔着门惊喜地喊:“妈!”或者“爹!”我的父母都觉得奇怪:隔着门和门帘,我怎么能准确地知道是谁回来了呢!?

我家虽然门从外面锁着,我还是可以从一个小窗户爬出去的。但是,我是绝对不能这么做的。因为我听说外面有“拍花的”。就是一个老奶奶挎着个筐,用手在你的头上拍一下,你就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而且,只有一条路,两边都是好大好大的水,后面还有两只大灰狼追着你。我不记得是谁跟我讲过这个可怕的故事,反正“拍花的”是伴随着幼小的我成长的最最恐怖的人了。

我的父母回来时,我也可以出去,我家有时偶尔也会有邻居的叔叔阿姨来串门。只要有人见到我,都会惊讶地脱口而出:“这孩子脸色怎么了?这么白!?”而且,我父母也发现,本该蹒跚学步的我,因为久坐,使我比同龄的孩子软弱很多,像得了软骨病一个样。院子里同龄的甚至比我小的小孩已经满院子跑着玩了,而我过门时,还要扶着门框才能艰难地迈过门槛。

有一次舅舅来到我家,非常郑重地跟我的父母说:“这样老把小伟锁在家里呆坐着绝对是不行的!”

我的父母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我爹上班时,把我带到郑二姨家。

我们这座东北小城,有一条主要街道叫中央路。中间有一座铁路桥,人们叫它“天桥”。“天桥”的西边叫道里,“天桥”的东边叫道东。我家住在道里,我爹的单位在道东。

早晨我爹带着我坐1路公交车到终点站,把我送到郑二姨家。白天我在郑二姨家待一天,晚上我爹下班再把我带回家。

我爹在一所学校后勤当工人,偶尔也会到外地办事,如果我爹出差,就只能再把我像小狗一样的锁在家里了。

那时候,去郑二姨家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因为,我不用再一个人呆坐在可怕的小屋里了!

郑二姨,并不是我妈的亲姐妹,因为姨夫姓郑,所以我叫她郑二姨。

现在想来,当时我的父母这样做,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了。

郑二姨长得浓眉大眼,有点像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郑二姨非常和善,她和我妈一样有着浓密的黑发,梳着电视剧《人世间》中周秉昆妈妈那样的头型。

去郑二姨家,是我第一次走出我家那封闭的小屋,第一次和爹妈以外的人较长时间地待在一起。我像一只刚刚走出巢穴的小鹿,胆怯的同时更在意别人对我的态度。也许是我长期被关在家里的缘故,我的第六感觉非常的好,更何况本来小孩子的眼睛就是晶莹剔透的。我仔仔细细地观察郑二姨的一家人。我发现:在郑二姨家是不用害怕的;而且,郑二姨全家没有一个人不是对我充满了善意,非常热情地欢迎我的到来的。

郑二姨家有大姐、大哥、二哥、小贵和小友,四男一女五个孩子。大姐、大哥和姨夫一样,我较少见到,可能是上学去了吧。

只要我一来,郑二姨马上高兴地说:“老二呀!快溜地!小伟来了,你领小伟玩!”有时候两个弟弟小贵和小友也参与其中。他们都尽可能地陪着我玩,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原来是这么的温暖。

郑二姨家只有二姨夫一个人上班。我经常看到郑二姨把捡来的破布条,一条一条地糊在板子上,晾在屋檐下,等破布条晒得硬邦邦的了,用这硬硬的布给孩子们做鞋。郑二姨管这叫:“糊疙疤”。

郑二姨经常会因为我的到来,提高伙食标准,那就是用他们家仅有的一点黑面和在咸菜条一起烙一下。黑面下面黄黄的、糊糊的非常好看。

吃饭时,炕上放一个盆,盆上边是盖帘,在盖帘上边放着每人一碗稀稀的玉米面粥。我们几个小孩都看着那不如小孩手掌大的黑面咸菜饼子。

这时,一向慈眉善目的郑二姨,手里举着一双筷子,死死地看着那块咸菜饼子,凶巴巴地大声说:“这是给小伟烙的!你们谁也不许吃!”有时,她会给最小的小友掰一点点,只比我大一岁的二哥和比我小两岁的小贵馋得口水直流,然而,只要他俩的筷子往咸菜饼子那挪动一点,郑二姨便一双筷子啪地打过去。每次二哥和小贵被打后,都红着脸解释说:自己不小心又把筷子放错了位置。然后,他们就听话地继续舔早被自己喝光了的饭碗。

直到今天我仍然可以说:郑二姨烙的咸菜饼子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最好吃的菜了!

每次我都只吃一点点,我说吃不了这么多,而故意留给二哥和小贵。这也是二哥和小贵因此非常感激我的地方,这也是我第一次懂得用谎言来表达我的善意。

……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一点一点地长大了,因久坐带来的身体不适逐渐地消失了。

有一次,姥爷看着拿着篮球放学归来的我,非常感慨地说:唉!真想不到小伟也能长这么高。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走出我家昏暗的小屋,来到郑二姨家,我的人生也许不堪设想啊!

后来,已经工作了的我,每逢过节,都会带着礼物去看望郑二姨。再后来,我的家搬到了南方,只要回家乡,我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郑二姨。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之间,六十多年过去了,郑二姨早就长眠于九泉之下了。但是,我仍然记得郑二姨拿着筷子凶巴巴地盯着咸菜饼子时的样子。

当时,郑二姨的筷子打在小贵手上的时候,我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一个样。

写于2022年5月6日(星期五)

孙振伟女孩(孙振伟郑二姨)(1)

作者简介:孙振伟,吉林四平人,中共党员,大学学历。当过兵、做过建筑工人、公务员、中小学教师,先后在国内十几个城市的近十所中小学校做过近20年的校长。工作之余,喜爱阅读、写作,作品散见于《四平日报》《吉林日报》《中小学生学习报》《精神文明报》《海峡导报》及齐鲁晚报壹点号“柳泉金融文学”等报刊媒体,发表各类文稿几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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