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日下午五点,肖莎作为家属,陪同蒋济川去参加他领导儿子的升学宴。
车里,肖莎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把里面的现金抽出来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又重新装进去。
那厚厚的一沓,看得她肉疼。
他们婚后一直勒紧裤腰带买房买车,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婆婆又病倒了,那点积蓄也花光了。两个人工资都不高,加起来每月九千多大洋,除去房贷车贷和孩子幼儿园的费用,就所剩无几了。所以三千块钱礼金对肖莎来说实在太过沉重。
想想那日她和同事逛商场,同事满载而归,而她看中了一件120元的打折裙子都没舍得买,肖莎到底没忍住,扭头看向蒋济川:“别人都去多少啊?就考了那么个破大专,去三千有点多吧!我堂姐家的考上了一本,我才去了五百。”
“那能一样吗?”蒋济川瞧着肖莎这一脸肉疼的样子就恼火,“一个是领导,一个是家里人,能相提并论吗?赵清泉去年生日宴,我正好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妈,都不知道这茬,他们也没告诉我,结果整个公司就我一个人没去。
“后来到公司,赵清泉瞧我的眼神都不对。去年底公司要调几个人到新厂——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下了班连个车都打不到,要不是老李给我说了几句话,我他妈就下放垦荒去了。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次除了门卫老赵去了五百,其他人不是一千就是两千。我去三千,算是把上次漏的生日宴补上。”
他扭头看了肖莎一眼,郑重道:“我告诉你啊,什么钱都能省,唯独这个钱不能省。我没背景没靠山,又不是名牌大学毕业,再不借着这点机会表示一下,哪天说裁就被裁了,怎么办?”
肖莎无言以对,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心中仍是揪痛。
市区车辆多,堵得很。肖莎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而后打开摄像头,随意拍了个不到十秒的堵车视频。
她越想越糟心,越想越心疼,像是对着空气发泄,不知不觉地就打出了一行字:参加老公领导儿子的升学宴,208分,真的有必要搞升学宴吗?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去了怎么夸啊!
写好之后,她随便配了个音乐,就将视频发到了平台。
肖莎的短视频账号总共不到十个粉丝,就是一块无人问津的荒地,之前发的那些视频播放量也是寥寥。所以她发的时候完全没有多想,更不会想到,两小时后,就是这条再寻常不过,心情日记一般的短视频,会让她和蒋济川迎来一次大型社死。
2
那是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很多人都掏出手机边玩儿边等散场。
肖莎也挺无聊的,可是手机电不多,她也就没怎么弄手机,更没打开短视频。
忽然,坐她对面的几个女同事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议论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朝肖莎这边看。
肖莎心一紧,还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悄悄掏出小镜子一看,啥也没有。再然后,她隐约听到有人说“那就是蒋济川的老婆吧”,肖莎就更不自在了。
作为员工家属,她并不认识蒋济川的同事们,也不好主动去问她们在讨论什么,只好在她们投来异样的目光时回以礼貌的微笑。
正当肖莎满腹狐疑打算问蒋济川的时候,有个女同事走过来,拍拍蒋济川的肩,打了个借一步说话的手势。
蒋济川今晚喝得有点多,脸有点红,经过某位女同事身边时,他隐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稍稍怔了一下,越过了这个女同事走了过去。
“蒋哥,你看,这是嫂子的短视频账号吧?”那人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我瞧着头像是嫂子。”
蒋济川扫了一眼,那朴实无华、清汤寡水的脸,不是肖莎又是谁?
还没来得及点头,女同事退出头像,界面返回到视频播放中。
蒋济川定睛一看,“参加老公领导儿子的升学宴,208分……”,顿时瞪大了眼睛!
女同事小声道:“刚刚她们互相转发,赵总的小姨子也看到了。她前阵子刚到财务部报到,跟财务小张是同学……我刚亲眼看到小张已经把视频转发给她了,她看到了,那她姐姐姐夫……蒋哥,怎么回事儿啊,嫂子发这个干嘛?”
肖莎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蒋济川的脸色变化足以证明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正在肖莎心里七上八下时,蒋济川猛地转过头瞪向肖莎,吓得她一哆嗦。
下一秒,蒋济川大步走过来,把肖莎拎到一旁,忍着盛怒低声问道:“你发那条视频什么意思?他们全都看到了!”
“视频?什么视频?”肖莎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蒋济川。
“你自己发的视频你装什么傻?什么叫‘考这点分有必要办升学宴吗’,什么叫‘去了都不知道怎么夸’?你想干什么!”
脑中的电路一秒接通,肖莎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她赶忙掏出手机一看,天!两个多小时前发的那条她以为不会有人刷到的视频,居然显示有上万播放量了,甚至还有五百多点赞。
评论区显示有上千条评论,看内容,这是引起无数人的共鸣了。
3
看着蒋济川一脸愤怒,想到他刚刚说的“他们都看到了”,肖莎简直快哭了:“我、我现在就删。怎么、怎么会这么多人看呢?我以前发视频,都没人看的,播放量也没几个。我以为……”
“你现在删有什么用?他们已经看到了!我说你脑子里装的什么,你发这个视频的目的是什么?你是存心害我吗?咱们这三千块钱白花了不说,你还把我害惨了!”蒋济川气到爆炸。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我、我去跟你们赵总解释?就说我说的不是他们家?”
“不是说他们家?那是说谁家?208分,哪有那么巧的?而且这视频就是来的途中发的,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肖莎还想再说什么,领着儿子去别桌敬酒的赵清泉夫妇回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赵清泉老婆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蒋济川和肖莎身上。
那一刻,两个人惊慌失措得像一对被抓现行的小偷。
随即,赵清泉老婆低头向丈夫耳语了几句,然后把手机递到丈夫面前。赵清泉眯起一双醉眼看起来,顿时,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
完蛋。
这一刻,蒋济川想死。
赵清泉向蒋济川看过来时,蒋济川垂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赵清泉举杯道:“感谢大家来参加犬子的升学宴,都吃好喝好哈!哎,当初我是懒得起这个哄的,学渣一个,就考那么点分,可孩子奶奶不依,非要热闹热闹……呵呵,让大家见笑了。”
“哪里哪里,孩子升学是大事儿,那必须得庆祝啊!学校好坏不重要,主要还是看能力,很多名牌大学出来的还给高中毕业的打工呢!”
“就是!小公子看着就机灵能干,以后准有大出息,虎父无犬子嘛!哈哈哈哈……”
4
回去的路上,蒋济川开始发飙。不仅咆哮了一路,还狂摁喇叭,加速,甚至还闯了一个红灯。
肖莎大哭。她早已肠子悔青,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已经承认错误,且被他骂成筛子了,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以死谢罪吧!
因为车速太快,肖莎胃里一阵翻滚,让蒋济川到前面路口靠边停一下,她去旁边的垃圾桶吐。
结果她前脚下车,蒋济川后脚猛踩油门,嗖一下开走了。肖莎的包和手机都在车里,吐完好半天也没拦到车,只能步行往家走。
吐的时候出了很多汗,这会儿冷风一吹,冷飕飕的。
肖莎既后悔又难受,后悔自己脑子进水干了那么一件蠢事,难受的是蒋济川竟然这么对她。她再有错,他也不能大晚上的把她一个人丢大马路上啊!他就不怕她有危险吗?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蒋济川干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拿的也不是让人羡慕的高薪。每月六七千的工资,连这也要靠拍领导马屁才能有吗?他就从来没想过换工作吗?
到底是他能力不行,还是这个社会真的已经败坏至此了呢?
肖莎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敲了很久的门,蒋济川才气冲冲地把门开了。见她脸色苍白,直打哆嗦,一句话没有。
屋子里烟雾缭绕,蒋济川把烟头摁进烟缸里:“刚刚赵清泉给我打电话了。”
肖莎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听他这么一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说什么了吗?”
“说请咱吃饭就是为了热闹一下,不必去那么重的礼,把那三千块钱微信转我了。”
“你……收了?”
“收?我能收吗?我敢收吗?”蒋济川猛敲桌子,“本来这个事儿办得漂漂亮亮,你非要整这一出。现在不但赵清泉知道,他们全家,全公司都知道了。”
蒋济川气极反笑:“人人都知道他儿子是个学渣,人人都知道他儿子考了208,但是谁说出来了?谁敢?只有你!就你!你不但敢说,你还发视频!”
5
为这个事儿,蒋济川整整半个月没理肖莎,每天下班回来拉着一张驴脸。肖莎也不敢惹他。
她能怎么办呢?别的事儿她还能争一争,可这事儿确实错在自己头上,纵使知道蒋济川有点倚风作邪,故意逮着她过度发难,却还是因为理亏不敢吱声,也不敢问他在公司的情况。只盼着他早点消气,也让她喘口气。
不幸的是,该来的还是来了,没过多久,公司优化裁员的名单里,出现了蒋济川的名字。
那日,蒋济川回来后再次大爆发:“托你的福,老子失业了,那三千块钱,人家也夹在工资里一起退给我了。你满意了?”
至此,肖莎也终于忍够了,她没再任由蒋济川糟践自己,冷笑:“一份工作就把你逼成这样了?你就这点能耐?蒋济川,你扪心自问,你工作丢了,真的是我造成的吗?我多大能耐啊,动动手指就把你的大好前程给葬送了?”
她突然拔高音调怒道:“还不是你这些年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天天上班摸鱼鬼混,遭了人家的嫌弃!你想甩锅给我?告诉你,没门儿!”
最要紧的一句吐出来,肖莎心中恶气尽散,一阵畅快。仿佛淤堵多年的臭水沟被疏通,所有的废物伴着恶臭一起涌出来:“因为你无能,你心虚,你吃到嘴里的每一口饭都是你混日子混来的,所以你才需要通过巴结领导来保住饭碗,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你吓个半死。你在单位像个瘪三,好好先生,受了气回家当大爷拿我发泄。蒋济川,你好大的出息!”
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振聋发聩,直吼得蒋济川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黑:“这些年,我不说,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外人面前是怎样一副嘴脸?我不说是给你留点面子,是不想戳破你无能的事实!你为什么从来不对别人黑脸?因为你不敢!你不敢得罪人。你像个乞丐一样讨好着每一个人,唯独把你负面的、暴躁的、肮脏的一面留给我,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孬种!”
肖莎打了鸡血一般:“我给你捋一捋,如果这次不是你非要去三千的礼, 我就不会心痛,我不心痛,就不会不由自主地写下那些文字还发了视频。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引起的。你自己砸了你自己的饭碗关我什么事?我工作勤勤恳恳,我没本事,但我脚踏实地,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辛苦所得。我不需要讨好谁,更不必像你一样提心吊胆地活着。这个家不是离了你不行,我肖莎也不是非你不可!”
有些人就是贱,你对他越好越包容,他越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可你一巴掌呼过去,他就安静了。
此刻的蒋济川,被肖莎一顿啪啪打脸之后,气焰顿时萎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一贯好脾气的小白兔也能秒变母老虎,把他这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吓个不轻,最后只吐出一句:“我看你是疯了!”
6
肖莎提出离婚的时候,蒋济川是懵的。拜她所赐,他才失了业,她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反而提出离婚,太狠了。
然而此时的蒋济川狠不起来了,那日肖莎的大爆发深深震慑到了他,他不敢小觑。他平生第一次在肖莎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求和:“我脾气不好,我改就是了,为了这点小事儿就要离婚,孩子怎么办?你爸你妈和我爸我妈怎么办?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你现在觉得这是小事儿了?丢了工作那天,你天都塌下来了。你对我说话的样子,像是要我命。”
蒋济川叹气:“我那不是愁的么?你说得对,这些年我确实摆烂,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年纪不上不下,学历一般,又没技术,重新找事儿谈何容易,所以才会想巴结领导。现在工作也丢了,你再跟我离婚,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原本心里已经有所动摇的肖莎,愣是给他这最后一句又气回了原点。嘴上认怂,骨子里还是把一切罪责往别人身上推,说别人把他往死路上逼,果真是下作男。
那日,肖莎提前下班回家,开门后听见蒋济川在卧房跟人通话,似乎在吵架。
蒋济川:“你害得我还不够吗?现在我工作没了,我老婆也要跟我离婚,你还想怎么样?不怨你?要不是你把那条短视频转发给他们,赵清泉又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蒋济川更暴躁了:“我怕赵清泉?好,好,你说得对,我是怕他,那又怎么样?我在他手底下混饭吃,为了你得罪他,我他妈日子不过了?他非礼你?是,我是看到了,没出手,那又怎么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半推半就、欲迎还拒?也许那是你们之间的小情趣呢?”
“骂,你骂吧!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这种女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碰,碰了你我算倒了大霉!不然我的工作也不会丢,我老婆也不会要跟我离婚。老子现在已经够烦了,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再烦老子了!”
7
困惑了肖莎很久的疑团终于解开了。
原来那条短视频会被蒋济川的同事刷到不是偶然,而是蒋济川出轨了。那个身上总是带着淡淡茉莉花香水味的女同事,早就通过蒋济川发现了肖莎的短视频账号,肖莎的每条短视频她都看过,只是从没点过赞而已。
好景不长,在她跟蒋济川暗通款曲之后,竟又遭到了赵清泉的性骚扰。她原以为她跟蒋济川是真爱来的,结果蒋济川目睹了赵清泉对她的性骚扰,非但不挺身而上,反而为了保住饭碗,果断跟她撇清关系。
所以,那日的短视频,算是一个女人对窝囊情人的报复吧!所以,那日酒桌上,对他卖力巴结赵清泉感到恶心和不适的,除了肖莎,还有她从不知晓的情人。
肖莎为了丈夫的饭碗不得不忍耐,情人却无需顾及这么多,他费劲巴拉讨好赵清泉,她就替他甩赵清泉一耳光……
此时,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肖莎,蒋济川一脸惊慌,手足无措。
下一秒,被扔到地上的手机嗡嗡震动,电话再次响起。
蒋济川看着屏幕上情人的名字,整个人已傻掉。肖莎抢先一步,上前抓起手机,摁了接听。
“我还有句话忘了告诉你,听着,蒋济川,你就个立不起的男人!”
“不,你连个男人都不算!”
“你丢工作,离婚,那是你自己没用,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一想到跟你这种人好过,我都觉得恶心!”
放下手机。肖莎竟然不觉生气,反而轻松地笑了。
这下,她不必再为到底要不要给这个无能,脾气还不小的男人一次机会了。
她并不认识电话里的女人,可笑的是在知道她的存在时,她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但是肖莎十分认同她对蒋济川的评价:他就不是个男人!
所以,一个连情人都瞧不上、想到跟他在一起过就感到恶心的男人,她又怎么会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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