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问我父母:“我是从哪儿来的?”

我父母都是躲躲闪闪,总觉得生理知识是羞于向小孩子启齿,被问得不耐烦了,便会回答:“你是路上捡的,别人丢在路上,我们就捡回来了。”

长大了,才知道“捡”的意思包含着“拐卖”,我也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被“拐卖”而是妈生爹养的,身边也少见路上“捡”回来的孩子。但有一天,我朋友的母亲说她是从四川被拐到湖南的。

被拐14年女孩终于回了家(朋友的母亲平静地和我谈起她从四川被拐到湖南的经历)(1)

001 朋友母亲从来不过生日

“我从来不过生日。”朋友的母亲说。

“为什么啊?”我问道。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怎么过生日呢?”她回道,“我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是假的,生日过起来显得整个人都是假的。”

坐在朋友家的堂屋里,我们烤着炭火,朋友和我坐在一起,我们三人手上都拿着一根点燃的烟,我吸了一口,“那你知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儿呢?”

“我哪知道啊,他们说我是从四川来的。”朋友的母亲指着神龛前朋友的爷爷和奶奶的黑白照片说,“你在四川打工,我才给你说。”

“四川很大,光成都就很大。”我说道,“看您的样子,不像是三州的人,我听说,早些年四川有很多人被拐到外地。”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的人,就知道是四川的。”朋友母亲很平静地说,“我就是个童养媳。”

这段对话,发生在2012年。那一年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毁灭性的大事;没有核危机,海平面一如既往地上升些许,反季节气候也没有出现。

朋友母亲听说我到了四川工作,便要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家玩。我和朋友的交情并不浅,很多年的兄弟感情。他的母亲也对我印象深刻,毕竟我们俩是初中学时偷偷拿着生活费去游戏室打游戏的人,而且屡教不改。

在朋友母亲眼中,我们俩都算平常听话,但偶尔会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的人。但她原谅了我,也原谅了她的儿子:“年轻时做错事不要紧,没伤害到他人就好。伤害了自己,才会吸取教训。”

我们继续烤着火,说着话。朋友母亲也吸了一口烟,“那时候他们家也穷,哪里像是能养得起童养媳的那种。”

“那估计就是买过来的。”我拿着火钳拨弄着放在炭火里面的红薯,“我听说,早些年,饥荒的时候,有很多像您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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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我父母丢下我就走了

朋友母亲的身份证上写的是出生于“1960年”,也是一个不确切的时间,困难时期,四川虽然被称为天府之国,历来物产丰富,但仍然逃不过缺衣少粮的局面,饿死的人也有不少。也许朋友的父母,是从四川到了湖南呢?

“那这周边有没有像你一样的,也是童养媳呢?”我问道。

“有,我听说隔壁村有一个女的,也是四川人。”朋友母亲说道,“不过我没有和她碰过面,即使见到也不知道说什么。那时候我还小。”

“应该是年纪不大,至少是不记事的年纪。我看没到五岁。”我像是很有经验的推测。

“他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事。”朋友母亲对着朋友说,“说我不是童养媳,就是寄养在他们家。”

“那肯定不得认嘛。说童养媳,或者说买过来的,你说不定就要告他们人口买卖了。”凭着做过记者的经验,我回答道。

“他的爷爷说,当时就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半夜里经过他们家,就要寄宿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只见到我躺在床上,那对夫妻就走了。”朋友母亲说。“我父母丢下我就走了,你信不信嘛?”

“大概是早就存了把你送人的心吧?”我直言道。

“我当时就问啊,没有留下什么吗?一张纸都没留下?”朋友母亲说,“我的公公婆婆就开始支支吾吾了,避而不谈了。”朋友母亲读过书,说的话并不是完全的方言。

“你读过书?还是很多年后唤起了一些记忆?”我问道。

“读过书,他的爷爷奶奶还是把我当自己家的人养的,和他爸爸一起读小学、读初中,会写几个字的。”朋友母亲这时候的神情,才不像刚开始那样严肃,眉头稍微舒展了开来。

“后来你是不是又追问了你的来历呢?”我忽然想起朋友的爷爷奶奶不至于一直都是遮掩。

“当然问,读过书后就觉得自己的水平高一些了,肯定要问。”朋友母亲说道,“不过问也是白问,他们有时候搪塞,有时候干脆当没听见。”

被拐14年女孩终于回了家(朋友的母亲平静地和我谈起她从四川被拐到湖南的经历)(3)

003 他们还是把我买过来的

朋友拿过我手上的火钳,从炭火里夹出红薯,放在地上:“红薯熟了,要不要吃?”

我摇摇头:“还是烫的呢,等下有没有晚饭吃?”

朋友笑着说:“肯定有,我爹不是一直在厨房里忙活吗?”朋友的父亲也是很友善的人,从来不约束自己孩子与朋友间的交往,我去他家从来都是好酒好肉招待着。

朋友母亲继续说:“后来他们才告诉我真相。”

我猜测道:“是不是你长大了想要去四川寻亲的时候呢?”

“哪可能?我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又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记忆。寻到了,还有两个老人要养,得不偿失啊。”朋友母亲说道。

“那是什么契机呢?”

“我不是说,我就是个童养媳吗?虽然他们没有把我当童养媳养,但小时候我和他爸爸的同学,都叫我们是两口子。”朋友母亲再拿出一根烟,点燃,“后来他爷爷奶奶要我们结婚,我就要答案。”

“以结婚来换答案,值不值啊?”我丝毫不顾忌我朋友的感受。

“哪有什么值不值呢?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捡’的,早就认命了。哪怕他们不告诉我答案,我也会嫁给他爸爸。”朋友母亲忽然一笑,透出幸福的味道。

“那答案是什么呢?”我问道。

“他们说,1961年农忙的时候,镇上有一个常年在外的人,把我带回来,直接就卖给了他们。”朋友母亲说。

“就这么简单?花了多少钱?怎么拐过来的?”我连珠炮似地问,“那个把你拐过来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朋友母亲一挥手:“那都不重要了,至少我知道不是我父母把我卖掉的。如果知道自己值多少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时候,朋友父亲出现在堂屋前,对我们说:“吃饭了!今天黑子来了,酒要喝好,不回去了,多玩几天。”

被拐14年女孩终于回了家(朋友的母亲平静地和我谈起她从四川被拐到湖南的经历)(4)

没过几年,朋友母亲去世了,发现生病时便是肝癌晚期,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带着痛苦离开了人世;再没过两三年,朋友去了澳大利亚,他一直想离开,终于得偿所愿。

朋友母亲和我谈过自己被从四川拐到湖南的事情后,对我说:“你会写文章,以后一定要写出来给我看,我还是能认字的。”

那时候,我觉得朋友母亲说的经历,还是不够丰富,写不出细节,便搁下。年初看到“八孩母亲”被铁链锁住的新闻,才想起朋友已逝母亲的故事,还是写下来,尽管这件事已经久远,查无实据;但记录便是历史,哪怕真相也无法追问。

#中国打拐# #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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