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

(一)

白发相望两故人,眼看时事几番新。

曲无和者应思郢,论少卑之且借秦。

岁恶诗人无好语,夜长鳏守向谁亲。

少思多睡无如我,鼻息雷鸣撼四邻。

(二)

何人劝我此间来,弦管生衣甑有埃。

绿蚁沾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

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泪循城拾弃孩。

为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孔凡礼《苏轼诗集》卷十三,p645)

简注:

刘贡父,刘攽字贡父。李公择,李常字公择。他们都是苏轼的好友,诗文往还甚多。时公择知湖州,贡父知曹州,东坡知密州。

(一)几番新,讥讽新法反复变化扰民。思郢,宋玉赋: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卑之,《汉书》:卑之,无甚高论!借秦,《汉书》:言治乱之道,借秦为喻。岁恶句,自注:公择来诗皆道吴中饥苦之语。鳏守,自注:贡父近丧偶。

(二)弦管句,府署中的乐器长时间未用都长霉了,公厨长期无米,连锅里都积满尘埃。形容推行新法致密州缺乏公钱开支,知州生活清苦。绿蚁,酒名。蝗虫,密州已遭受过三次严重的蝗灾。磨刀句,密州连年灾荒,多盗寇,须带武器进山追捕。拾弃孩,密州民贫多弃婴,苏轼曾救助之,“活数千人”(苏轼《与朱寿昌书》)。走章台,典见《汉书张敞传》,此处指在朝廷任职。

散绎:

(一)

两位老朋友,如今已是白发满头顶,

时局反复多变幻,花样又翻几回新。

那些“高招”律条,我们根本不理解,

治理之道,何必偏要处处学“暴秦”?

年荒民困,公择来诗多说灾情重,

夫人新逝,贡父夜眠孤栖苦独身。

少动脑子多睡觉,你们全都不如我,

一到晚上,鼾声如雷惊四邻。

(二)

身不由己,是谁让我为官密州来,

官署无钱,乐器都长霉饭锅满尘埃。

新法禁酿酒,送往迎来皆无酒,

天灾频发,蝗虫扑面已三回。

盗贼猖狂,带刀进山去追捕,

弃婴可怜,沿着城墙拾起来。

密州知州,清苦辛劳不须多喟叹,

如若是,身在朝廷风波险恶更悲哀。

品读:

熙宁七年(1074),苏轼由杭州通判调任密州知州,这是从经济发达地区调到经济落后地区任职。他到密州后,一看官署,与杭州相比,不啻天渊。公用开支无钱,没有宴饮,连常用的乐器都上了一层霉;公厨无米,连锅里都落满尘埃。他只好与通判刘庭式一起采摘枸杞菊花充饥“诳”口。他写了《后杞菊赋》,描绘他这位知州的苦态。此时密州天灾频仍,蝗旱交加,盗贼众多,他既要带领群众治蝗抗旱,又要组织人员入山捕盗。密州人民贫困,丢弃婴儿的现象很常见,苏轼集资养育弃婴,“比期年,所活亦数千人”。苏轼这位密州知州,当得真是辛苦。

熙宁八年(1075)五月,苏轼老朋友刘攽和李常都寄诗来,苏轼就写了这两首和诗,他几乎以一种追悔莫及的语气描述移守密州的生活。没有歌舞,没有酒筵,只有恼人的蝗旱和纷繁的公务。原想调到这儿和弟弟子由离得近一点,可是,尽管近了一点,兄弟俩各自忙于公务,依然不得相见。诗的最后两句,诗人自我宽解,做密州知州虽是抑郁寡欢,但是比起在汴京城里处处陷阱的党争生活,这里还是要好许多许多呀!

这两首诗中,牢骚话,讽刺语颇多。时事几番新,曲无和者,且借秦,岁恶,弦管生衣甑有埃,无绿蚁,蝗虫扑面,追穷寇,拾弃孩,等等。这些,一方面是对变法某些不当措施的尖锐讥讽,一方面也是对当时实际情况的描述。

所幸的是,密州经他的治理,密州的穷困状况有了很大改观,在离密州任时,苏轼对自己的政绩还是很自豪的。他在密州也写出了《念奴娇》中秋和《江城子》密州出猎那样的豪放词名篇,抒发了自己的豪情。

然而,他的政敌并未因他在密州政绩而放过他。

这两首诗全成了“乌台诗案”中的罪证。

关于前一首,《乌台诗案》云:轼和刘攽“秦”字韵诗,讥讽朝廷近日更立新法,事尤多也。

关于后一首,《乌台诗案》云:李常寄“来”字韵一首与轼,轼和诗讥讽朝廷新法减削公使钱太甚及造酒不得过百石,致弦管生衣甑有尘埃;及蝗虫盗贼灾伤饥馑之苦,以讥朝廷政事缺失及新法不便之所致也。

小人们就是如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今,批判莫言的那班小人,也算得了宋代御史们的真传,把当年他们老祖宗对付苏轼的那一套手段,再拿来莫言身上重新用上了一遍。

附图十幅:今日密州风光。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1)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2)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3)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4)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5)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6)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7)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8)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9)

苏轼调笑令归燕格律表(眼看时事几番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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