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收拾屋子,在早已不迎门的迎门厨二层台儿上,翻出一个陈旧的纸包儿,问我这是什么东西,还怪沉的。我说:这是我用过的鸳鸯板!这东西进咱家的门,比你还早好几年呢。老妻一听也乐了:你还会说山东快书?快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老妻的一句问话,一下子把我的思绪,拽回到四十年前。
一九八二年冬天,己经分田到户两年多的农村,已明显呈现出与早几年大集体时,不一样的热闹光景。偿到甜头儿的农村人,己不再羞于说自己兜儿里有钱,人们己不再压制心中的兴奋,甚至刻意把心中的愿望放大。上海产的蜜蜂牌儿缝纫机,烟台产的北极星机械坐钟,青岛产的大金鹿自行车,托人情找关系各显神通,一个秋后没断溜儿,天天顺着村东的官道闪亮入村。东头张二牛家的大丫头,非要一天三遍听杨家将,经常和弟弟为争收音机打架,气得她爹硬是专门给她买了一个小收音机,别人问起来,二牛脖子一挺:一兜子棉花的事儿,惹她干嘛。
当时村里的包村干部小刘,是公社文化站的干事,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临近腊月,他带来了上级的指示,说是要积极宣传党的富民政策,积极宣传致富典型,积极宣传农村的大好形势。村干部一商量,都认为先把地秧歌办起来,再弄点文艺节目,各村散散灯,练好了再去公社汇演。
地秧歌好弄,原先有基础,大跃进送喜报时还受过上级表扬呢。那帮子老人还在,买了响器,扎了跑驴,置办了几套跑早船的行头,往东场里一拉,立时有了十几人的队伍,还是老阵势。可文艺节目就难了,刘干事不知从那打听到,我是村里唯一一个在读高中生,刚放了寒假回到家。他拿着一副鸳鸯板就找到我家来了,开门见山:你写一个夸万元户的段子,板儿我教给你怎么打,演完了,这副板子归你。年轻气盛的我二话不说,当时就答应下来。
可真写起来,就难了。山东快书虽说广播上常放,节奏能顺下来,可这主题不好归拢。见我犯难,离休在家的父亲给我提建议:你把解放后的两次分地对比着写。刚解放时,分到土地的农民那个兴奋劲儿,无法用语言来表达。那时我在老东乡的粮站上班儿,一到交公粮,半宿就有套着牛车来排队的,天不亮,交公粮的长队就排出一里地去。这些年集体化,很难见到人们这么热情高涨了,从前年分地,那股子劲头儿又回来了,你把这两种情绪联系起来写,说明分田到户,是对社员群众主人翁意识的第二次大解放、大刺激,然后你再写万元户,肯定行。
我根据父亲的建议,熬了半盏煤油,写了三百多行,第二天,信心满怀地去找刘干事。刘干事一看,当即说:不行,太长,不能超过十分钟,必须开门见山,上来直奔主题。说着,刘干事拿出一本地区出的《苗圃》,翻出一段写丁庄公社万元户孙维东的快板儿书,指给我看:你看这一段,上来就直入主题,竹板一打响连天,盐碱地里喜讯传,孙家洼有个孙维东,种葵花收入一万元,这样写才抓人。
没办法儿,我只好又熬了半盏煤油,把段子压到只有一百多句,上来就直奔主题:闲言碎语不多讲,说一说我村的黑老张,这老张,种庄稼是个老把式,伺候棉花是真内行,他的棉花,棵子能有一人高,卜卜愣愣,棉花桃儿个个象铃铛!一家人种了十亩棉花地,到秋后,卫生油盛了一缸又一缸。这天晚上木(没有)月亮,黑老张,早早儿地插了门儿,上了炕,拿出来一件夹袄鼓囊囊,把夹袄铺在了炕席上,一大堆票子祆里藏。老张说,(小声地)老婆,快点点,看看这万元户咱家能不能凑上。队长说,县里要开表彰会,戴红花,发奖状,吃宾馆,住楼房,一天三遍坐大席,早晨还有鸡蛋汤!(白:听说还白给一辆大金鹿呢)这老张…………接下来写黑老张两口子一边数钱,一边回忆那几年孩子小的时候,无钱打返销粮,为了两块钱,借了半拉庄子的艰难日子,到最后,数来数去,竟还差不到一百,老张两口子一致决定,明天把卫生油弄到集上去,卖上一缸,准能凑齐。结句是黑老张终于当上万元户,实现了吃宾馆住楼房的理想。算是有喜剧效果的一个小段。我对着表一练,八分钟,正好。
第二天,拿给刘干事一看,刘干事乐得直拍腿,连说了两个好,直夸还真有点孙振业的意思。他问我板儿练的怎么样了,又给我讲了一些技巧,说山东快书的功夫,主要还是在嘴上,板儿主要是控制节奏和收观众的耳朵。我说板儿应该没问题了。刘干事又给我找了个简装笔记本说:散灯的时候,你现场抓点词儿,写好了就给灯官儿,让他唱出来,我看你墨水儿比我不差!
正月初十开始散灯,连散了四晚上,效果真好。那时节农村都是农业电,外号儿照光腚,十一点以前不来,天不亮就走,村里连台电视都没有,人们的娱乐,除了听个收音机,盼着来个电影,其他几乎都是空白。由其是二十多年没办过秧歌,都觉着新鲜,所以每到一个村都是人山人海,连墙头上、树杈上、麦秸垛上都有人。邻村西曹村是大村条件好,弄了两盏汽灯,亮如白昼,一晚上村东村西村南,撂了三个场子,硬是没走第二个村。我一晚上连说了三遍黑老张数钱,到了最后一场,我还没说到黑老张冲老婆着急,麦秸垛上就嚷开了:噢,又数错了,还得重数!那种互动效果,和现在德云社的小剧场相声,还真差不多。最可乐的是第三天在小刘庄,刚进村,我就看见墙头上忽明忽暗,大概是一个小伙子,正在一边看热闹一边吸烟,我立即写了四句词儿交给灯官儿,灯官儿用手电一照,一抬手冲着锣鼓要了个点儿,用手一指南面的墙头,张嘴就唱:锣鼓喧天进了庄,有一个小伙儿骑着个墙,个头儿不大你烟瘾大啊,小心你烟灰儿烫了衣裳。人们随着他的手势一扭头儿,轰地一下全笑了,小伙子把手里的烟往空中一扔,一下子就出溜到墙那边去了。
连着走了七八个庄子,花生瓜子糖酒,敛了不少。人们让我拿一份儿,我没要。正月十六开学后我返校,也没落着去公社汇演。第二年,刘干事不包我们村了,也没人操兑办秧歌了,这副鸳鸯板就成了我美好的珍藏。开始的时候,放在父母的老厨里,父母仙逝后,我俏俏地把它放在我的迎门厨二层板上,让它躲在黑暗中,静静地去沉淀生活中的美好时光。
几十年来,我教过书,打过工,做过生意,但从未再涉足任何文艺演出,到是这几年参加区作协后,笔耕的劲头儿越来越大,除了写一些回忆性的东西,也经常为新时期的新面貌所激励,写一些歌颂新时代的文字,还偶尔有文章发表。我的系列小说《小城里的大人物》,《刘大闸》被市作协公众号刊用,《孙大勺》被区文联刊物《陵城文艺》发表,也算是小有成就。现在看到这副有点锈迹的鸳鸯板,又引起我再写一段儿的冲动,我要再写几句山东快书,夸一夸这新的时代新的生活:
说陵城,唱陵城,
各位朋友(您)仔细听,
陵城的历史真悠久,
夏商周时鬲氏兴,
秦始皇东巡封厌次,
(这)帝气遭压灵气腾,
汉武大帝展雄略,
这厌次城,辅王兴儒(他)降了岁星。
平原群太守颜真卿,
抗击叛军他留威名,
醉题东方画赞碑,
(这)绊马石,直吓得胡儿丧胆马不行。
历史悠久一个小县,
现如今,撤县划区迎东风!
州城东延展画卷,
同城经济铺彩虹,
盐碱涝洼,成了万亩新湖面,
湿地公园,游客们个个脸上笑盈盈。
借力发展走上了快车道,
棚户区改造威力大无穷!
一座座高楼入云端,
你千万,别站在楼顶上面放风筝,
(怎么的?)
一一那飞机见了得绕着行!
文化公园内涵深,
设计巧妙,三千年历史变新景,
鬲津河,碧水微微映倒柳,
文博苑,朱雀依依落古亭,
广场内,彩袖飘飘舞祥和,
戏迷角,梨园曲曲唱繁荣。
说不尽,小城发展的新气象,
我爱这,汉唐风韵大——陵——城!
壹点号老陈新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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