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
“惊蛰,桃始华”。按照物候,桃花的花期应该从三月初开始。但今年的桃花来得有点早,在重庆市区,各种桃花二月中旬就已经陆续绽放了。
桃花算是我大中华最具群众基础的植物了。几千年下来,写桃花的名句汗牛充栋,谁都能信口吟出两句桃花诗,比如“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果没写过几首桃花诗,简直都不好意思自称文化人。比如崔护,如果没有那句著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谁还记得他?
桃,学名:Amygdalus persica,蔷薇科桃属,落叶乔木 本文图片均为周敏 图
可现在,面对春天铺天盖地的蔷薇科,我们大多是“桃杏梅樱李梨,傻傻分不清楚”,实在有点对不起老祖宗。特别是园艺品种的众多,更增加了辨别难度。
从桃花开始消灭“脸盲症”,是一个好选择。因为桃花不像樱花品种那么复杂,就是单瓣(果桃)与重瓣(观赏桃)两大系列,比较好上手。跟梅花、杏花等相比,桃花的独家特征有四个:第一,花直接贴着枝干开,花梗极短或近无梗。可以记一句好用的口诀——“桃杏梅,贴枝长;樱李梨,花梗长。”
花贴生于枝干,近无梗
第二,花比梅、杏、李都要大朵,浅浅的粉色,花瓣五枚,基部有短短的瓣爪。
花比梅、杏、李更大,直径可达4厘米左右。
第三,萼片有毛,绿中染红。
萼片绿色而具红色斑点,外面被毛
第四,花叶同放。桃花最好看的就是花枝,几朵花簇生在一枝上,衬着新长出的嫩绿叶子,很活泼的愉悦。
花开时嫩叶开始生长,常绿叶衬粉红的花。
单瓣的桃花,我个人觉得最美,很淡雅很朴素,跟传说中的妖艳一点都不相关。我尤喜欢寻找刚刚开放的花,因为这时候才能看到授粉前的花药,颜色独特而漂亮,植物学上特意给了这种颜色一个名字:绯红色。
绯红色的漂亮花药,是桃花的进阶辨识特征之一
这种桃花是会结果实的。四五月份,就可看到枝头挂满了青色的、外表毛茸茸的小桃子了。但通常不会有人摘来吃,因为市场上,多的是香甜又多汁的各种桃子,现在的人谁缺这一口呢?
说起桃这个字的来源,离不开结果这个特性。《本草纲目》有云:“桃性早花,易植而子繁,故字从木、兆,十亿曰兆,言其多也。”桃花也因此代表多子多福,一直以来被中国人寄予了相当多的感情。它是接地气的人间烟火味儿,热闹而喜悦,圆满而美好。如果说,梅花代表了中国人精神中的出世与高洁,那桃花就正好相反,它是完全入世的。
在《诗经》时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成为了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象征。这首《桃夭》的第二段也提到了桃实:“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这里的“蕡”字念fén,果实大而多的意思。而夭与“妖”同音,不知是否正因为此而让桃花在后世背上了妖艳风流的不好名声?但钱钟书先生说得好,“夭夭”的原意,其实指“花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是原产我大中华的物种,已有三千多年的栽培历史。它的属名“Amygdalus”来自扁桃仁的古希腊名字,却有一个错误的种加词“persica”,意为“波斯的”,因为过去老外以为桃产自波斯,但其实是在汉朝由新疆传到波斯而已。
另一种花色鲜红的单瓣桃花
单瓣的桃花,在城市里比较少见。更常见的,反倒是各种重瓣以及半重瓣的观赏桃花,它们被统称为“碧桃”。像我家小区里,就有好几种。很多人不喜欢桃花,主要就是不喜欢这种花瓣繁复而艳俗的碧桃。
作为一个单瓣及原生种的坚定拥护者,我一开始也不喜欢碧桃。但人就是这样,对人对物一旦变熟后,嫌弃之心就慢慢淡了。年复一年的看着这些碧桃,我竟然也开始欣赏起来。我发现半重瓣还算好看,特别是红花碧桃,那种热烈的气质是单瓣桃花所不具有的。
深红的碧桃
浅红的碧桃
还有撒金碧桃,白花瓣上洒着红丝,有时一枝上之花兼有红色和白色,或白花而有红色条纹,真挺妩媚的,颇有“抓破美人脸”的味道。
撒金碧桃,花半重瓣,红白杂色
另外,碧桃一定要在刚开的时候去欣赏,因为作为人工栽培的品种,它们在凋谢后的模样确实太不自然了。
前几天,晚饭后照例去江边散步。夜色中,我忽然看到路边新冒出了两株开着粉色花朵的花树。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美人梅,花的颜色、大小与花形都很相似,但再一看,满树的花骨朵儿全部都紧贴着枝干,而美人梅是有细长花梗的。无疑,这些也是桃花了。
但这种桃花的树形,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全是细长的枝,密密地收拢在一起,倒更像灌木的样子。回来查了一下,原来,这种桃花叫做塔形碧桃,也叫帚枝桃,因其树的形态像扫帚而得名。江边的马路两旁,今年新栽种了长长的两排,有三种花色:粉白、粉红及红色。
塔形碧桃,也叫帚枝桃
塔形碧桃粉红品种,花形很像美人梅,但明显无花梗。
观赏桃花的种类极其繁多。除了上面提到的几种,从枝型分,还有垂枝桃与低矮型的寿星桃;花色纯白的单瓣白桃与千瓣白桃,以及花期最晚、叶为紫色的紫叶桃花。
抗战时期,张恨水先生曾旅居重庆多年,他后来写过一篇《忆重庆碧桃》,说道:“千叶桃,北平谓为碧桃,于冬春之交,饰为盆景。此花在四川,极为平常。其树高二三丈,仲春开花。共重瓣四五层,有深红,粉红,素白七八种。花开时,云霞簇拥,极为美观。在重庆郊居时,友人澄平兄,门前有花二十余株,三五日,辄请人送一束来。其初,并赋一韵语信云:门前千叶桃,近日花开早。看她白白与红红,诗意有多少?折下几枝来,送您自分晓。添得山窗幽,莫厌茅居小。高高低低供几瓶,也似红袖添香妙。”
添得山窗幽,莫厌茅居小
所以,莫嫌桃花俗。没有俗气的花,只有俗气的人。像《花经》的作者、民国时期著名的园艺家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就深谙桃花之美:“ 暖日烘晴,正夭桃盛放之时也。烂漫芳菲,色泽妩媚,若当晓烟初破,宿露未收之时,早起观之,甚饶幽趣;而红桃与新柳相互映发,则更别有一番佳致。”
晨赏桃花,甚饶幽趣
而最懂欣赏桃花之美的,应当是明代的高濂。在他的传世之书《遵生八笺》里有一篇《苏堤看桃花》,细致地记录了他赏桃花的六种情境:在清晨,“微露轻匀,风姿潇洒”;在月下,“影笼香雾,夜容芳润”;夕阳西下时,“春酣力倦,妩媚不胜”;在雨后,“鲜洁华滋,色更嫣润”;把酒看花,“瓣影红绡”;凋谢时,“若美人病怯,铅华销减”——“六者,惟真赏者得之。”
我没有像高濂这么细致地欣赏过桃花,但我懂他的感觉,因为我也像他一样欣赏过我所生活的重庆城,并深深地感觉,如果没有看过一座城市的清晨与夜色,雨景与雾色,春夏与秋冬,当不足以言真爱。
责任编辑:王昱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