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江伟授权发布

作为贵族行为规范之“礼”,早在尧舜时代就出现了,后来被记载在了《礼记》中,其中有“效狗”之礼,曰:“效马效羊者右牵之,效犬者左牵之。”(《礼记·曲礼》)

意思是说,向君王作献身礼时,如果是作君王的马或羊,在脖子上系上绳索后,牵在君王的右手,如果是作君王的狗,套以狗索后牵在君王的左手。

这个记载在告诉我们,古代有“效狗”之礼。所有这些礼仪,并非都产生在西周,而是代代相传地延续下来,历史已非常久远,

也有人极力把“效犬者”解释为向君王贡献猛犬,所以用左手牵着,以便用右手来防备犬咬。笔者以为这种解释是说不通的。防备狗咬的话,最好的办法是远离那只狗。狗的习性是只听主人的使唤,只与主人亲近,不是自己养大的狗根本就不听使唤,献来何用?

古代有“效犬者”是不奇怪的,因为狗曾是非常尊贵,非常亲密的称呼,只有君王的忠勇卫士,生死与共的朋友,才可称为“狗”。例如《公羊传·宣公六年》记载的赵盾脱险故事。晋灵公“伏甲于宫中,召赵盾而食之”,计划好了在宴会上杀掉赵盾,以绝后患。最后败在了赵盾的一卫士手里。“赵盾之车右祁弥明者,国之力士也”,他发觉情况不妙,大喊赵盾赶快出宫,“赵盾知之,躇阶而走。灵公有周狗,谓之獒,呼獒而属之,獒亦躇阶而从之。”危急关头“祁弥明逆而踆之,绝其颔”,他挺身而出,用手扼住了獒犬之颔,或者是用刀砍掉了狗嘴。赵盾得以脱身,逃跑时他还不屑地回头对灵公说:“赵盾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不久后赵盾就与内应赵穿一起杀了晋灵公。赵穿“迎赵盾而入,与之立于朝,而立成公黑臀。”赵盾自立为王了。

注意,文中很多名字都是藏语的汉字注音,如“周狗”,就是“龙狗”,藏语把“龙”叫“周”,也只有君王之狗才有此称呼。祁弥明之“祁”藏语是“狗”的读音,“弥明”是“没有名字”或“名字已失传”的意思(可能当时就被乱刀砍死在了宫中)。公黑臀之“公”是对诸侯王的尊称,“黑臀”是“血缘之源、开端”的意思,与赵盾之“盾”只是同名异读,前者是尊称读法(前缀了he-)。后世对皇后的称呼“合敦”是也。由此可知,赵人有把忠勇死士称为“狗”的习俗。

那么,《礼记》记载的“效犬”礼从何而来,源自何地?笔者以为,可以用后世的记载去解开这个千古谜团。

《旧唐书·吐蕃传》等史书中,都记载着吐蕃“效狗”习俗,曰:“拜必两手据地,作狗吠之声,以声再辑而止。”吐蕃人行礼时,要像狗那样两手据地,伏身作狗叫,叫几声之后再起身作揖,施礼才算完成。这在今天我们看来似乎有点匪夷所思,但对于有“狗祖”观念的古代羌藏类游牧民族来说,就是最为诚挚的迎接之礼。

《新唐书·突厥传》《旧五代史》《宋史》等史书众口一词地说吐蕃是西羌之后,是犬戎之裔,常以“犬出”“狗种”称呼之。例如唐玄宗时,突厥默棘连可汗向唐提亲,说:“吐蕃,犬出也,唐与为昏……”又曰:“吐蕃,狗种,唐国与之为婚……突厥前后请结和亲,独不蒙许,何也?”

其实对突厥来说,“狗”也是尊贵的称号,因此称吐蕃为“狗种”并无贬义。《隋书·铁勒传》:“独洛河北有仆骨、同罗、韦纥、拔也古、覆罗,并号俟斤。”注意这个“俟(qí)斤”,在藏语就是“狗人”的意思。称谓显示,这些突厥部落与青藏高原之间可能存在某种族源上的联系。

先秦时代,行“效犬”礼时,是否也要学狗叫几声呢?古籍没有记载。也可能是曾有记载,但后来被儒家删除了。笔者有此推测,是因为甲骨文和金文中,有大量“人”画作俯身吠叫之状:

礼记当中最常用的一句话(礼记中的效犬礼)(1)

甲骨文“人”字,很多画作伏地狗吠之状。

礼记当中最常用的一句话(礼记中的效犬礼)(2)

金文“人”字,也有很多都画作狗伏吠叫状。

象形字符在告诉我们,先秦时代,类似吐蕃的“效狗”礼仪,曾经在中原大地上流行,只是后来消失了而已。

与之对应,在商代墓葬中,贵人墓中必有殉狗,有的多至数十条。而君王之墓必有腰坑,用以殉狗,因为都开在墓主人腰部位置,故有此名。葬俗显示,狗是唯一可以与君王躺卧在一起的动物,狗的地位高于人。腰坑殉狗的作用,笔者以为,与古代君王设“四狗”以驱使是一样的,就是起“撑腰”的作用。

殷墟M1001大墓中,墓坑底部埋着九人九狗。其中一人一狗埋在腰坑中,八人八狗分置于棺椁四角,每人都握一青铜戈,但腰坑殉人持的是玉戈,这可能是考虑到了墓主人的人身安全。这九个殉人能与君王躺在一起,显然是因为被视为了狗,很可能是有过“效犬”礼仪的人。

商代大墓的另一特点是,所有的殉人,不管是有头的还是无头的,都被放置成狗伏于地的俯身姿态,考古学家称之为“俯身葬”,即使是在独立墓葬中,例如车马坑中的人,宗庙地基下埋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俯身葬。这些应该都与“狗祖”观念有关,就是要让他们成为永世听命于墓主人,随时供使唤的狗。

如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蒙古语和满洲语都把第二人称“你”叫作“qi”(其)。至于《诗经·秦风·无衣》也应该有更为合理的解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所有这些“岂”都是“你”的意思,而不是所谓的疑问代词。这个“子”是对秦国王子的称谓,而不是“你”的意思。古代游牧民族分兵出征时,通常都由王子任大将。而“王于”就是“王禹”,或曰“单于”,是对秦王的称呼。

注意这个“无衣”,并不是不是没有衣服穿,光着身子就去打仗了,而上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即盔甲。特别要注意这个“岂”,本义就是“狗”,秦人最初来自青藏高原东缘的“犬丘”,出征时以狗相称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附图:出土文物中的“狗人”形象

礼记当中最常用的一句话(礼记中的效犬礼)(3)

礼记当中最常用的一句话(礼记中的效犬礼)(4)

四川渠县城坝村东周“賨国”墓葬中出土的青铜戈,上面有“狗人”的形象:长着狗的卷尾,手是利爪,身是腿短手长的猕猴,嘴是狗嘴,獠牙毕露,腰间缠一条蛇形龙,“蜀”是也。

此地就是历史上的“宕渠羌”之地,也叫“蛇巴”。春秋中期曾出现过“賨国”。《华阳国志·巴志》曰:“长老言,宕渠盖为故賨国,今有賨城、卢城。”这个“賨”(cóng)也是古代羌藏类游牧民族的一个自称,松赞干布就曾被唐朝授予“賨王”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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