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真是一个神奇的电影年份。
《阿甘正传》《狮子王》《暴雨将至》《阳光灿烂的日子》等世界级的电影佳作喷薄而出，形成百花齐放之势。
不过，这里要说的是1994年的另一部中国电影——《背靠背，脸对脸》，影片在豆瓣评分9.5分，和《阿甘正传》持平，仅比《霸王别姬》低了0.1分。
《背靠背，脸对脸》由黄建新、杨亚洲联合导演，黄建新、刘醒龙、孙毅安编剧，牛振华、雷恪生、李强、戈治均等主演。电影于1994年面市之后，陆续获得了第15届金鸡奖最佳导演（黄建新、杨亚洲），第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牛振华），第2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故事片等等重要奖项。
虽然这在当年不是一部票房热门影片，也没有获得过戛纳金棕榈这样的大奖。但这部作品却不断受到影迷推崇。随着高清修复版的推出，影片在豆瓣的9.4评分还涨了0.1分，这是目前8.3万观众打出的分数。
随着时间的增长，这部“国产老电影”的魅力为何与日俱增？
副馆长转正之路，1990年代的社会缩影
《背靠背，脸对脸》的故事主线是王双立副馆长（牛振华 饰）寻求升迁转正之路。
影片发生在1990年代初，中国北方的一个县文化馆。正馆长的职位三年来空缺，王双立一直任代理馆长，领导却没有想提拔他转正的意思。
影片中的文化馆位于一座古建筑群内，镜头也从多个角度来展现古建筑的巍峨风貌，映衬文化馆看似一切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涌动的氛围。
导演黄建新阐述他的拍摄初衷是：“中国文化里头是有一些缺点的，其实我们每个人如果肯自省去问自己的内心，大家会知道这些缺点在哪里，可是我们又常常地不由自主地去犯这个缺点，这个电影就想把这个东西能够拍出来。”
开场不久的一段公开招聘戏份，就是犀利的讽刺。
市文化局冷局长（戈治均 饰）打招呼希望自己女儿冷冰冰（佘南南 饰）进县文化馆工作，王双立自作聪明搞了一个公开招聘，冷局长对这样的大张旗鼓非常反感，就不让女儿去参加竞聘了。
在考场中悬挂的横幅标语格外醒目，似乎在彰显着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招聘。而参加招聘的考生们，个个都有来头，每个人都托关系递条子。为了哪方的关系都不得罪，王双立要求十个评委打出商议好的分数，最后每位选手得71.6分，大家分数一样，本次招聘无效了。这等于是考官和考生们在王双立的策划之下，一同演出了一场选拔秀。
小小文化馆就是当时社会的缩影，一段戏就把这一场所谓的公开招聘揭了底，文化馆里的每个人都在配合这场演出。王双立煞费苦心地组织这场招聘，结果想招聘的冷冰冰都没来，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招聘现场冷局长的秘书小阎（李强 饰）也在，小阎对王双立说：“冷局长说你这个人高招特别多，让人防不胜防。”
两句话就完整表露出冷局长对王双立的真正态度，领导不满意王双立爱耍小聪明，所以就始终不进一步提拔王双立。他自以为导演了一场好戏，但在领导们眼里，他就是个笑话。
公开招聘只是影片的序幕，正戏才刚刚开始。随后，文化局委派乡干部老马（雷恪生 饰）就任文化馆长，让王双立暗暗叫苦。一见老马，王双立就下决心要把他排挤走。
他看准老马不懂馆里的人际关系，屡屡下套，让老马稀里糊涂得罪了李会计、文学组宋组长。故意拖延文化馆的歌舞团项目建设，让领导觉得老马办事不力。一整套组合拳下来，马馆长终于灰头土脸地调走了。
老马是走了，但王双立显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王双立明知道老马是市领导委派的馆长，还拉拢下属搞小圈子排挤走老马。这显然是惹恼了冷局长。为了打破文化馆的格局，冷局长就派出秘书小阎就任新馆长。
随后，又开始了王副馆长和阎馆长的较量。但是，小阎是冷局长一手栽培的部下，王双立岂是对手？他败下阵来后，对妻子发出感慨：“小阎走的是上层路线，根子硬，咱扳不动他。忍吧，忍一忍心平气和，自己折腾自己，不值啊！”
面对无法战胜的对手，王双立开始超脱了。但是他对之前的老马却没有这样的坦然，一段感慨也彰显出对人物的直白讽刺。
《背靠背，脸对脸》每一段情节都在讽刺着这个县文化馆中人物的自以为是、勾心斗角。影片的画面色调偏冷峻，非常契合片中人物暗藏心机不显山露水的设定。虽带有喜剧色彩，但并没有让人捧腹大笑的场景，都是在各种矛盾冲突中让人物出糗来制造一丝幽默。
影片就连配乐都是谨慎使用，仿佛是生怕破坏了片中复杂对立的人际关系。人物冲突的设计非常微妙，大吵大闹的多数都是文化馆里的工作人员，而领导们表面一团和气，私底下却是暗箭三连。王双立对老马馆长总是笑脸相迎，但每次碰面后总是给老马使坏招。冷局长也总是称赞王双立办事能力强，但总是安排别人担任文化馆长。
一切看透不说透，《背靠背，脸对脸》展现的不仅仅是文化馆这个小小的官场，其实也可以延伸联想到今天的职场。凡是努力谋求升职的人，可能都会遇到这样的难题和怪圈。一心往上爬，升职的偏偏不是自己，越努力越失望。
也正因为如此，《背靠背，脸对脸》才能超越时代。虽然是1990年代初的故事，但如今来看，依然是很高明地呈现了当代官场文化，以及职场人际关系的复杂微妙。影片的现实意义以及对人性的精准剖析，仍力透纸背。
没有反派角色，每个人物都是冰山一角
《背靠背，脸对脸》故事情节的精彩离不开人物的出色演绎，人物和故事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除了聪明过头的王双立副馆长，还有馆长老马、秘书小阎、鞋匠老王等等。每个人物都显得深厚扎实，让观众能够感受到人物是有背景和来历的，而不仅仅是镜头前看到的那一面。
演员所表演出来的戏份，可能只是这个人物命运的冰山一角，还有很多这个人物背后的信息值得探索和思考，这样的人物就是富有魅力的角色。这部电影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角色，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钻营，每个人物之间都可以是对立的。
首先就来说说王双立。他没有官场根基，爸爸只是个鞋匠。他大学毕业，凭借自己努力成为文化馆副馆长。这就能看出他非常聪明，非常努力。但是他的视野和格局太小，总是耍小聪明，喜欢在文化馆里拉帮结派，而且无法真正体会领导意图，总是距离正职一步之遥。
牛振华在演绎王双立这个角色的时候，非常擅于利用微表情。尤其是领导两次和他说新任馆长的任命，他内心是非常翻腾的，但是脸上尽力不动声色，甚至有点呆滞。
他演出了这个人物的多面性与复杂性，面对领导的恭敬、面对下属的威严、面对老马的狡猾、面对父亲的孝顺……这就是一个真实可信的人物，经得起反复琢磨。王双立的成功塑造，也就是《背靠背，脸对脸》电影成功的基础。
馆长老马本质是善良的，但是被冷局长安排到这个不适合的岗位，面对一个副馆长主导的局面，老马的工作举步维艰。
雷恪生饰演老马这个人物，不只突出他的憨厚，也展现出角色强硬、聪明、包容的多面性。王双立的种种小动作他一清二楚，但他无法与王双立正面冲突。最后落败了，面对王双立主动的嘘寒问暖送福利，还是笑脸接受，之后甚至和王双立还有往来，这就说明了老马也不是一般人。
秘书小阎年富力强，善于把握领导的心思，并且懂得如何向领导邀功。但是他也年轻冒进，急于排挤王双立，欺上瞒下。从演员李强的表演中，能感受到这个角色锐气。同时，这个角色也有多面性，担任秘书时的内敛，担任馆长时的张扬，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被李强把握得十分精准。
还有洞察世事的鞋匠老王（刘国祥 饰），他是王双立的父亲，在路边摆了大半辈子摊。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阅人无数、生活经验丰富。面对小阎馆长的刁难，老王使出卖血这一狠招，搞得满城风雨。但他也有非常传统守旧的一面，为了抱孙子，试图让孙女变成哑巴，最后也未得逞。
每个角色都具有丰富的延展性，观众可以不自觉地联想角色的前史和未来命运走向。而这一个个生动真实的人物，也勾勒出1990年代的社会人物群像。
黄建新导演的巅峰之作，7天完成剧本
电影《背靠背，脸对脸》改编自作家刘醒龙的小说《秋风醉了》，小说3.5万字，文字干练简洁。当时导演杨亚洲将小说推荐给了黄建新看，他看完之后非常喜欢，提出购买版权拍电影，刘醒龙还不大相信，因为这是一部主要写办公室文化的小说，拍成电影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黄建新却表示有信心拍好。
谈妥版权之后，黄建新和编剧孙毅安着手剧本创作。前期讨论了10天，之后用了7天创作完成。
最终，黄建新选择在河南南阳的社旗县拍摄，主场景是山陕会馆。黄建新的解释是：“因为这个庙宇的高墙它有一种文化的象征，它既是丰富的，又是锁闭的。”
电影由黄建新和杨亚洲联合执导完成，最终确定的片名是《背靠背，脸对脸》。黄建新此前刚刚完成一部作品《站直喽，别趴下》，之后又拍了一部《红灯停，绿灯行》，构成了一个反映社会百态的电影三部曲。
演员牛振华也完整地出演了这三部曲，但可惜的是，他在2004年因为车祸逝世，这无疑也是影视界的一大损失。
小说改编成电影，有很多改动。比较明显的是，书中的小阎和林馆长两个人物合二为一，小阎馆长下台之后，还有一任林馆长，他干了私奔等丑事，电影中就把人物和事情都合并在小阎馆长身上。
还有人物命运的转换。比如冷冰冰在书里是和林馆长私奔的人，但是电影里换成了肖乐乐与小阎有了情人关系。冷冰冰在电影中也是极少数没有阴暗面的角色，之后她甚至会为了王双立受冤屈而仗义执言，整体改动也比较合情合理。
小说中的王双立在结尾并没升华，但是电影中的王双立不仅看透了竞争关系，也不再想着怎么给对手下套，甚至还劝说摄影师猴子（王劲松 饰）放弃报复小阎馆长。人物有了成长和心理变化，这是电影版的亮点。
《背靠背，脸对脸》1994年上映，距今已经过去了27年。在黄建新导演的作品序列中，这部影片在豆瓣以9.5分稳居评分第一位。电影的讽刺力度、叙事手法、表演技巧，在各个方面都呈现出艺术与现实的完美结合。
可以预见，即使再过30年，这部作品依旧可以凭借其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而绽放光彩，历久弥新。
正如黄建新导演所言：“因为中国要现代化，这里它的对应就是中国的改革，我就想拍出这个，让大家知道改革的机遇千年难遇，如果还这样，就没了，这就是我拍电影的初衷。”
【文/崔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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