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伏妖白鱼镇》中,开篇情节是一处大户人家厢房的墙壁上,生出一枚人形蘑菇,半夜还能低吟小曲,声音忽远忽近,既像是从极深的地底深处传出,又似耳边的轻语在吹动着发梢,房主夫妇吓的魂飞魄散,花高价请了东北的马仙前来解决此事。
原来,会唱歌的小蘑菇是一位被害丫鬟的怨念凝结,歌声是她求助的信号。
如果用心理学的视角去解读这部电影,就可以看到家族中,被刻意压抑或回避的人或事,通过一种变形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存在。
遗传厄运
在一些宗教系统里,有个冤亲债主的说法,指的是个体和家族过往的宗亲或族亲形成的某种纠葛,尤其是那些在过往的历史中,亲属之间有较为严重的争执,侵犯、凌辱甚至杀戮,或是某位因为犯罪、精神疾病以及做出一些“有辱门风”的事情,被刻意遗忘,排除在家族之外的人,会在“轮回”中重新找某位晚辈,用变形的方式,持续的表达着自己的需求和“怨念”。
这位被选中的孩子,可能会被莫名的,不是来自于自身的情绪左右,或是经常性的做一些噩梦,产生心理问题,甚至是出现身体某处的病痛,但去医院却查不出任何的器质性病变,用宗教的语境下来描述,这种现象叫做“虚症”,精神分析称之为躯体化现象。
用心理学视角是:上一代没有解决的创伤,通过一种特殊和变形的方式,无意识的传递给下一代。
我们的祖先还是原始人的时候,家族的连接非常紧密,因为单独的个体无法在充满危险的丛林里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来保证族群的延续,这形成了一个系统,而系统会自然而然的追求一种动态平衡。
大到太阳系各种星体的轨道,小到微观的原子世界,还有蚁群和列队飞行的大雁,人体的内循环,意识和潜意识都在保持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当家族的系统平衡被打破,人们会无意识的做一些事情,来维护这种平衡,在原始的族群里,某个善于捕猎的长辈受伤去世,家族中的某个晚辈,便会顶替这个位置,来行使某种责任和义务,完成家族内的需求和嘱托,如果拒绝这种角色,就要面临被族群抛弃的风险,对归属的需要,以及恐惧和罪责感,会驱使着他们去接下这突如其来的命运,完成平衡系统的任务。
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不断发展,文化不断丰富,这种“维持平衡”的习惯依旧印刻在我们潜意识里,但外在的表现形式却多种多样,同时也带来了多种多样的问题。
家庭排列系统的创始人海灵格,在他的心理治疗生涯中,发现了众多的这种“冤亲债主”的现象,一位强迫性洗手的女性,回忆起战争过后,父亲的姐姐曾经靠卖淫来维持开销,但因此得了梅毒,虽然这种方式帮助了家族,但却被亲人所不齿。最终,养活了全家的她,在孤独中老死。
这位来访者,无意识的去完成家族成员潜在的强烈需要,想洗干净一些事情,只不过是以“症状”的方式体现了出来,这本不是应该她承受的东西。但潜意识出于对系统平衡的考虑,驱使着家庭成员,用特殊的方式,去完成这项使命。
一位年轻人,背负了上一代未被解决的问题,或是认同了被排斥在群体之外的某个长辈,并去无意识的尝试恢复系统平衡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被套上了缰绳,无法真实的去做自己,为了整个族群利益将自己的人生献祭。
甚至有些家庭成员之间素未谋面,这种潜意识的代际遗传,依然在悄悄的产生影响。
对系统平衡的执念
在我国的东北部分地区的家庭,有供奉“保家仙”的习惯,缘起家族中的某个人,为了达成一桩心愿,而又无法完全控制整件事态的走向,常常采用这种方式,以获取神秘力量的帮助,保佑家族的运势,有点类似打游戏完成副本任务时,去下载一个“外挂”,来提升战斗水平,得到种种特殊的机缘。
无形的“仙家”就成了家族系统的一份子,有了自己的“位置”。
但有时“保家仙”并没有帮助到愿望的达成,或是因为家族中其他人并不相信这种方式,类似的供奉就被搁置,同样被搁置的,是上一辈未完成的愿望,以及这个被排斥和否认的,特殊的家庭成员。
当这个“保家仙”被忘记,家族系统往往会选择一个后来的晚辈,去顶替这个位置,或者用特殊的方式,去提醒其他人那些被尘封的,但却没有得到解决的往事。
而东北地区常常供奉的是“胡黄柳白灰”五仙,分别对应狐狸、黄鼠狼、蛇或是蟒、刺猬或是兔子,以及老鼠,当这些仙家“闹人”的时候,被“附身”的个体,常常出现相应的状况。比如:被黄鼠狼“上身”的人,喜欢搔首弄姿,时哭时笑,蟒的特点是扭动腰身,身上还会阵阵发凉,及个别地区还有供奉乌龟的现象,上身后则会把空气当成大海,在炕头上乘风破浪做划船状。
家族的某位成员,为了保持系统的平衡,无意识的认同了这位被遗忘的“保家仙”,表现出了相对应的种种症状。如果在现场观看,的确很有戏剧性的效果,他们往往会在第一时间被送到当地医院的精神科治疗。
从某种角度看,这些“神”全都是群体的投射创造的,人们把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决问题、难以理解的自然现象以及不易掌控的事态发展,企图寻找一个更大的力量,去帮助他们完成,就好像一个孩子够不到树上的风筝,便抬头看向“全能”的父母一样。
群体投射的人数越多,“神”的力量就越大,在经过文化和民俗的过滤,神的样貌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显现。
人们叩拜自己创造出来的神仙,并祈求能获得帮助。
当然,也有人利用这种情况出马仙,给人“看事儿”,这就不是在系统框架下去解读的问题了,而需要另外的心理学视角。
在动物界中,有一种红鲷鱼,在带领的雄鱼死亡后,会有一只雌鱼变成雄性,继续带领老婆们在大海中生活,从系统的角度看,为了维护族群的平衡,出现了“认同”现象,之前的雌鱼认同或者替代了死去雄鱼。
一只领头的鲸鱼不幸搁浅,其他的鲸鱼往往也会重复同样的命运,从系统角度看,这是一种“跟随”的现象。
家族的系统中,认同和跟随以及其他的情况时有发生,但人不是动物,有自己的意识和个性,但他认同了某个人,或者跟随了某种命运时,就意味着要压抑自己原本的人格,去为系统的平衡服务,即使这种平衡是“病态”的,但依然在无意识中悄悄的行使自己的法则。
如此一来,“冤亲债主”就如影随形。
告别“冤亲债主”,归回到自己的人生
当系统里曾经被排斥、否认以及曾经被凌辱或侵犯的个体,得到接纳和理解,冤亲债主的现象便会减轻许多,在我国的传统民俗文化里,有一种传承千年的方式是烧纸。每逢清明节,就会有人一边给死去的亲人烧冥币,一边在嘴里叨咕着什么,这既是哀悼的一种仪式,也是系统角度下,去接纳这位死去成员的方法。
但有时候,那些因流产死去的“婴灵”,或是家族中不愿意被提起的某个人,即使烧纸也没有他们的份,人们都在刻意的回避这样话题,那么被否认的,便会以变形的方式狰狞的出现,就像《伏妖白鱼镇》里哪位冤的丫鬟,虽然和家族没有血缘连接,但她的去世和这个家族有着某种关系,电影是艺术的加工,在真实的情况下,心理的“症状”可能会在后辈中,选择了一个人浮现,或者说是这个人,无意识的选择了这种“症状”。
“保家仙”也是如此,这位被否认的“灵体”,通过“闹人”的方式,去争取自己的位置,某些宗教的解决方式是通过某些仪式,送走这位仙家,具体的方式是,在当地找一个名山或庙宇,那里面有更大的“神明”,把“它们”请到那里,去潜心修行,无问西东。
就好像给了仙家们一个工作岗位,有了正式的编制,内心自然也稳定。当然,如若还继续闹人,就派一个脾气不好,力量很大的神仙痛殴之,直到打服为止,可谓一手红包,一手菜刀。
这一切部分在想象层面进行,部分通过外在的复杂仪式配合,想象层面的方法,和荣格的某些心理治疗的风格很类似,在系统的角度下理解,就是把他们送到另一个更大的系统中去,并在这个仪式的过程中,去告别但接纳这位曾经家族的成员,把“它们”的命运还给“它们”。
其内在的核心逻辑是,那些过往的亲属之间有较为严重的争执,侵犯、凌辱甚至杀戮的历史,而又未被解决的创伤,或是被家族排斥在外的某个人,在后来者身上无意识的重现。
某位家族的成员为了系统的平衡法则,去收下了这份痛苦,或者认同了那位被排斥在外的个体,却损耗了自己的人生。
不管外在的方式如何,可以觉察和识别哪些来自家族系统的遗传厄运。比如:总感觉自己被某些“外来”的情绪控制,或是自己常常在某个瞬间,很像家族过去的某个人,而这种类似,很具有破坏性。
通过各种方法,真诚去和这些过往历史对话,把这些过去的,不该由自己承担的责任还给过去,继承那些基于爱的部分,并传递下去。
可以通过心理治疗,甚至自己创造一个仪式,让过去的关系通过某种方式重现,去识别这背负他人命运的动机。比如:海灵格在某次家庭系统排列中,处理了一个家庭中有多人自杀的案例,这个大家族中曾经的几位长辈,以及晚辈中几个未成年的孩子,都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些孩子背后的动力是:“我将追随死去的人”。而海灵格让来访者对扮演亡者的代表说:“我还要在生活一段时间,请祝福我”。
这看起来很简单,但想要真正的解除“冤亲债主”的影响,要打开自己的心,去识别那些背后的系统动力,找到答案,然后去完成自己的人生。
作者:汉尼拔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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