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第一导演和大家致个歉。本来想给程小东做个深度大专访，像此前专访翁子光那种格局（巧，翁子光是程小东弟弟的徒弟，也算再次联动第一导演采访宇宙了）。
从程导幼年在东方戏曲学院学艺，到跟随老爸、大导演程刚在邵氏拍戏，再到佳艺电视、丽的电视和TVB的摸爬滚打，最终助徐克开辟香港电影全新时代……
大概能聊一宿还不带点夜宵的。
《倩女幽魂》片场，程小东和张国荣
遗憾了，迫于当天导演新作《诛仙I》发布会的活动流程，以及各方原因，采访最终仓促进行……了半个小时。
传记式专访的想法，落空。
但。
还是想提醒一句，程小东是谁？
那可是一个移动的香港电影史啊，随便咳嗽一声，弹出来的武行幕后就是一个黄金年代影史节点。
将近三十年前的老段子：
他用鱼丝穿过剑尖，用手指尾拿着鱼丝转动，徐克在剪辑房看到后一下子站了起来——“独孤九剑终于被我们练成了！”
独孤九剑之离剑势
他看原子弹爆炸纪录片，发现闪光后，要等好几秒才会看到冲击波，于是决定让华山派剑士中掌后，安静地停住几秒，然后突然全身炸裂。
这两招，都来自开天辟地的《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至今仍然在被一切武侠电视剧沿用。
他负责动作设计的《英雄本色2》至今都在被韩国朝拜（见《极限职业》大结局）；亲自给张艺谋做导演，调教巩俐表演（《古今大战秦俑情》）；打开21世纪大陆电影市场第一道门（《英雄》）；协助李宁在北京鸟巢上天（2008北京奥运开幕式）……
棒棒的，以上史料，都不在这篇采访里。
当然，采访的由头，也在于这部时隔八年重新飞上天的《诛仙I》。
片子，还没看，但从导演的话里，我感受到五个字——换颜不换骨。
问到是否息影，是否熬得住，不无动情时刻。
武侠之于他，或者说，他的武侠人生，就好像时间又飞回了那根鱼丝，落在剑尖。
来，上干货，上……点干货。
第一导演：《诛仙I》这个项目怎么找到的你，当时怎么想去拍一个这样的片子？
程小东：十年前就有朋友说有个《诛仙》小说，做电影的话非常适合我，我没太留意。想不到去年有公司找我，说有这个版权，想找我来做导演，我说这是缘分，就接了这个戏。
我这么多年都拍武侠，但这次有魔、道、仙、佛，创作空间就会更广。如果你光“侠”的话，你还是在日常生活上的东西多。
第一导演：有没有以前没完成的想法，现在放到《诛仙I》里的？
程小东：没有，我基本是月光族，想好就拍，我没存货的。电影就是这样，你千万别存，别留着今后拍。因为现在的世界太快了，大家的想法会雷同，你这次不拍，可能下一次别人已经做到了。
接了这部戏，我就马上去做创意。其实制作公司找我来做，创意说了之后谁都会执行，但你要从无到有，这个阶段是最难的。
以前人家的剑客都是地上翻两个跟头，摆开姿势那种，过时了，对不对？现在都对着天打了，所以我要把武功再往上走一些。
第一导演：以前从《笑傲江湖》到《英雄》，你特别喜欢让角色空中慢镜下坠，我看《诛仙I》里还有这些设计。
程小东：我觉得好的东西可以保留，你不可能每次都从第一个镜头就开始创新，新新新，新到现在，不可能的。
你可迈前一小步，但不能跑着去迈前几大步，观众来不及接受你的东西，所以慢慢来。
《诛仙I》李沁
第一导演：这部戏的节奏是什么样，直线上升还是有起伏？
程小东：一定会有急缓，不会说一直往上，一直往上你就有吸无呼，你要慢慢放，再呼再放，电影都是这样子，要有高低。
第一导演：我看有些戏是CG，以往你最喜欢的那种土法特技还有吗？
程小东：还有。比如说我拍个猴子，那你现在肯定会用电脑做，但我还是用真猴子去做，不要CG。我们宁愿花点时间去训练动物，用几只猴子，演一个猴子，都是这样，质感会好很多。
第一导演：这次动作上还有武术派系的特征吗？
程小东：有，比如说我拍的ending剑阵，阵法就跟以前不一样，以前阵法大家就底下比比，摆个姿势，现在全部上去了，就上天了！就飞了！
其实我是拍一种感觉，不跟你套招，一招一式的我不需要，套招有的是，但是我自己都不爱看。
第一导演：36年前你第一次做导演拍《生死决》，据说你在一个悬崖上选景、想招，在那想了5个小时。
程小东：对。
第一导演：当年那个精神头还在《诛仙I》上吗？
程小东：还是一样，你找的景你不知道怎么拍，大家也会傻的。所以我每次看景，是要跟那个景去谈恋爱，我要爱上你。一个景，平平无奇的，我要让它变得很有意境或者很危险。
第一导演：我还记得《生死决》悬崖大战时，买了很多特别贵的二氧化碳在喷，造雾，喷一次之后只有这几分钟时间可以拍，不然就散了。
程小东：对，你怎么知道？你好厉害，有做功课。
第一导演：从小看你电影长大的。
程小东：唉，每天都要听你们这么说。那时候《生死决》的景是坐船去找的，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那个岛，岛上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第一导演：果洲群岛。
程小东：对，当时到了下午五点钟水就开始退了，如果我再不下船，那个船要走的，就没办法，再等喽。我一直坐在那里，所有制片部的人都坐那儿瞎等，我就对着那个景看了好几个小时。
第一导演：剧组是不是都疯了？
程小东：疯了疯了，说这个人干嘛呢？对，每个镜头都是我自己去拍，到后面我是自己拿机器，找角度，所以你就要跟那个景先谈个恋爱，你把她所有东西收纳过来，再慢慢去发挥。
《生死决》1983年
第一导演：这个跟你出道做电视剧的锻炼有关系吗？
程小东：有，因为我的思考是很快的，以前我做武术指导，你这边把一场戏的故事讲完，我马上就告诉你等一下我会怎么拍，我就这么快。
所以一天我可能赶三个、四个景，四个导演轮流着，我就这么给他们拍。
后来跟徐克合作也是一样，那时候文戏他拍，武戏徐克从来不问我的，拍什么他也不管，他懒得问，反正拍完回来一看，哦，你拍的是这样子。
《东方不败》的武戏他也不问我，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1992年
有时候我们开一个武戏的会，一张桌子，十几个人，制片部门、副武指、副导演，全部没话说，因为我说得太快，全场只有我跟徐克两个人在对话，他说一个，我给他比一个，他又想一个，我再给他盖一个上去，越说越快⋯⋯
旁边的人都追不上，都没法感应到我。
程小东、杜琪峰、徐克
我记得拍《新龙门客栈》也是，ending戏在敦煌拍，去敦煌前一个晚上，我们跟徐克讨论，ending到底怎么弄啊？大家在他房间聊了三四个钟头，没有结果，最后他说你看着办吧！就这么走了！什么计划都没有！明天就去拍了！
ending戏是沙漠大战，只能拍七天，七天一过就要回去，直到拍到第六天，我才想到甄子丹怎么收场，要把他脚骨手骨削掉，然后我们当天马上去买猪骨头，做道具，再把甄子丹真的腿绑在后面。
《新龙门客栈》1992年
我是怎么想到的呢？我就突然记起之前客栈里有一场戏是厨子刁不遇剔羊骨，我就想，干脆把这场戏连上，给它接上。
第一导演：啊？我一直以为这都是统一想好的。
程小东：没有啦！真的是最后一天才想到，明天要走了，今天要怎么收啊这场？这么一刺激，就拍出来了，神来之笔。
第一导演：也太刺激了。
程小东：对，所以有时候很多影迷说他们武行很厉害、想得真多，其实大家谁都没想好怎么弄。
第一导演：二三十年过去了，现在拍《诛仙I》，班底是大陆人比香港人多吧？
程小东：是大陆多，其实大陆有的是人才，只是经验不足，你带一带他们就可以了。我是无所谓的，我训练我的徒弟，最重要是你有能力，你有资格，带谁都可以。只要你在这就行。
第一导演：那其实核心就是你自己一人吗，除了你，团队还有核心成员吗？
程小东：基本还有一点，他们有时候出去接别的戏，那你们去，多赚点钱也挺好，不要紧。
第一导演：《诛仙I》这个队伍里有那种自己一个人去扛个特别重的活，有这种人吗？
程小东：有，有的是，我要组班底，很多人慕名而来，大家都希望过来试试看。我看你是真的喜欢聊电影。
03、新人类：陆雪琪要我把她拍成“仙女”第一导演：《诛仙I》里这批新的演员怎么样，我不是说拿他们和以前张国荣比，就是你在拍他们时的愉悦感还在吗？
程小东：因为现在年轻一代的演员也进步了，他们对自己本身都要有要求，其实在我来讲是问题不大，因为他们也知道我有这么深的资历，他们相信我。
第一导演：在片场就是你怎么说就怎么来？
程小东：对。
第一导演：我又要说那句话了，就是，他们毕竟也都是看着你的电影长大的，他们会跟你交流以前的拍摄吗，他们自己会有什么想法和你提出来吗？
程小东：没有，但是她会不停地要我的东西，就希望给她最好的。
第一导演：谁？
程小东：陆雪琪（李沁 饰）她讲我要做仙女，你拍过这么多美女，拍得她们这么好，我也想能做到她们的级别。他们都对这个有要求，所以要不停在我这儿挖东西。
第一导演：像受伤啊，替身啊，这些他们怎么看？
程小东：其实我要求最重的是安全，我不管谁做，都要安全，我不要说因为他是替身就把他弄伤，这个是最不好的。
演员当然也要安全，但是我的戏，希望演员能做尽量自己做，哪怕我那招给他改简单一点，但是能让演员亲自做是最好的，观众也喜欢看演员真的去做，不是在背影里打半天、搞半天。
第一导演：其实拍你的戏我觉得受伤应该不会特别多。
程小东：对。
第一导演：因为大部分是威亚。
程小东：但威亚也会断、也会撞的。
第一导演：这次有大的问题吗？
程小东：有，威亚才危险，一掉就死人，这么高。
第一导演：可是那么多年威亚技术不是应该很好了吗？
程小东：不，万一呢？10000次要有1次呢？这次还是会有危险。
比如说，你这条威亚本身没事儿，在山上面，把肖战拉上来，也没事儿，但是这条威亚要是碰到那个山岩，一割就断，山上的石头这么锋利，如果你现在一不小心碰到，还在拉，就断了，那这个人就摔死了，所以有很多东西你要去想办法，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肖战
第一导演：那有什么好方法吗？
程小东：经验，没有再好的人，就靠你的经验去保证，拍动作戏没有100%不出事的。我是一个一定要看现场的人，后面那台监视器开着我都不看的。
第一导演：啊？你组里要执行导演吗？
程小东：不要，有是有，公司一直有执行导演，执行导演的钱都准备了，但我没有签，我还是不放心，如果拍不出我心目中的东西，还是自己来盯吧。
第一导演：这片子我看还有姜大卫、徐少强。
程小东：对，还有，叶童、梁家仁。
第一导演：都是以前的老熟人，是不是特想让他们再来一把。
程小东：就是想嘛！哈哈哈。
叶童（左）
第一导演：我不知道，像姜大卫现在工作状态怎么样？
程小东：很好，很敬业，你没有叫他动，他就一直杵在那里，大冬天，真的，几十岁的人，他不会到车上等，都站在那里。他们都已经习惯了，香港电影那一套东西。
姜大卫
第一导演：他们身体怎么样啊？
程小东：很好，都很好。
第一导演：有一次我在朝阳公园看到徐少强老师，租了游乐园的电动车，带小孩玩。
程小东：他们已经70岁了，你还想要他干嘛。这次我们给他大概的动作就ok了，你也要保证别摔伤他，对不对？他们现在还可以这么工作，还这么敬业，这么耗在现场都不说一句话，已经非常好了。
徐少强
第一导演：你们在片场会聊以前的事吗？
程小东：会，大家一坐，就开始聊以前的事。还有我跟他们说，别这么拼命，大家现在来这里拍戏，是大家来聚一聚，这么多年，你别拼命，摔了一个，我终生都过意不去。我请他们来，已经打好折扣，不是叫他们去拼命，对不对？人家孙子都有了，你还搞他们干什么？哈哈。
第一导演：我这次其实是想做个大策划，但时间太紧张啊，其实从《白蛇》到现在这么多年⋯⋯
程小东：怎么我又拍了？
第一导演：对啊，但我就好奇你想过要退休吗？
程小东：没有，电影这个行业是我的终身职业，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职业。我会把工作沉淀，休息一下，大家不是为生活去做的，只是因为喜爱这个。
当然，我现在这两年不想太操劳，所以能做我尽量做，就不是说要拼命，那个年代是拼命，但是我们现在不需要。我觉得我还有想法，还有创意，不要埋没掉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但是也不要很着急，这个是我的本意。
第一导演：拍《诛仙I》一天睡几个小时？
程小东：和以前一样，几个小时吧。白天拍，拍完，晚上回去开会，开几个会，睡觉都要12点以后，1点、2点。
第一导演：那身体还能熬吗？
程小东：还行，不管怎么样我都拍完了。全组都有生病，他们都受不了了，就是我没病。
*采访、文 / 法兰西胶片
*文中图片均来源网络，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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