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教
文/李玉华
天降小雪，我再次走进“乖娃”的家门。乖娃在冷清的院里和81岁的爷爷挽起袖子洗衣服。
乖娃从“黄发垂髫”的儿童成长为“豆蔻年华”的少年，依然是那样腼腆，有礼，寡言，懂事。爷爷已至耄耋之年，却不见艾发衰容，更谈不上眼花耳聋，身子骨硬朗，耳聪目明，精神矍铄，至今仍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乖娃有个姐姐，今年高考，为了让姐姐安心读书，乖娃和爷爷主动担起了家里的一切家务。爸爸常年在县城钓鱼运货，起早摸黑，妈妈是个土族人家的女儿，高大结实的身子，白里透红的肤色，清澈的眸子，又黑又浓的发辫，好看的两个酒窝。吃苦耐劳的乖娃妈多年前跟着丈夫挖过虫草，摘过枸杞，跑货运，贩菜，在私企打工，种庄稼，样样拿手。今年五月外出打工已有九个月未归，乖娃姐弟也就成了半留守少年。
乖娃擦了擦冻红的小手，有点羞涩地接过我手里的手提袋，掀起门帘，将爷爷和我迎进北屋，整洁暖和的屋内，大烤箱烧着旺火，箱体擦得特干净，不见一丝污垢，一对古铜色130多年的太师椅静静摆放在永久不动的堂前位置，只维修过门窗的松木结构的100多年的祖传老屋，散发着淡淡的古香味。好客的爷爷将我谦让坐在了靠近火炉的单人沙发上，爷孙忙着泡茶。乖娃拿来干净的水杯，又用开水将杯子烫了一遍，放了冰糖和茶叶，慢慢倒水，双手端给我，不一会，乖娃端来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葵花籽，两双筷子，又听了爷爷的话，从厨房端来了新鲜的烤馍（尽管早已吃过午饭）。几年了，我没有仔细看过乖娃了，浓眉风眼，匀称端正身材，干净的皮肤，饱满的天庭，标准的福相。爷爷和我聊天，乖娃坐在床沿上听我们喧话，不时地给我添茶水，约十几分钟后，乖娃悄悄出了门，因屋内玻璃窗户被爷爷用塑料护了一层，防风增温，只是隐约可以看得见乖娃熟练的做活身影，还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我和爷爷的话题自然地谈到了家教。乖娃在门口给爷爷打招呼，手里端了半盆面，说是去压面，爷爷说：取钱来。乖娃笑着回答：爷爷，我有钱。
乖娃自小伶俐乖巧，头脑灵活，加上爷爷的耐心调教，家务活，农田活，手工活都会做，每当亲戚邻里夸赞乖娃时，爷爷总是满意地点头微笑。我也就将这可爱的孩子叫“乖娃”了。爷爷说：“我是新旧社会经历过的人，吃苦受累算不了啥，只要身体健康，啥事也难不倒我，我没有进过学堂，教不了孙子学问，但可以教会他们生活的本领，那就是吃苦，不吃苦中苦，难得甜中甜。我希望后人继承祖上勤俭持家的好传统，与人为善，规矩做人。”这么看似朴素而又深刻的道理实践起来却是多么的不易！古语曰：俭则约，约则百善俱兴。节俭是一个人难得的美德，如今世道，学生比富比奢者居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则难。“缩衣节食勤耕桑”，爷爷过了一生这样的日子，他还是期望这种持家理念早早传授与他的子孙。爷爷爱孙子的方式与多数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授渔”，这是精明灵活的爷爷教育后人的高招。在爷爷耐心教导下乖娃姐弟在六、七岁时就会做活，帮家人打扫庭院，择菜洗菜，买盐打醋；稍大一点，学会烧水端茶，整理屋子，小学毕业时便会帮妈妈锄草，提篮子，掰玉米了。心灵手巧的乖娃深知父母打工挣钱的难处，从来不主动伸手索要零花钱。有一次，乖娃渴望有把玩具手枪，晚上想好了，在休息日找来木头，工具，自己做。既动脑又动手还省费的玩具做成了，爷爷看了又心疼又感动。小学有一段时间乖娃骑自行车上学，车胎爆了，自己学习补胎，借来邻居家螺丝刀，锉，找来粘胶片，将内胎吃力地撬开，反复琢磨，找到漏气点，一遍一遍地擦试，再粘合，车胎终于粘好了，第二天上学路上他飞车哼歌，高兴极了。爷爷看了孙子的“成果”还是微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笑。爸爸知道后责怪乖娃做这些手工活怕伤手，而爷爷还是支持乖娃这种行动，只是爷爷反复强调乖娃注意安全。如今上了初中的乖娃已经像大人一样做农活了，帮爷爷种土豆，种玉米，种菜，浇水，推车，装车，卸车。乖娃心疼爷爷辛苦，帮爷爷洗头，爷爷欣慰接受，给爷爷洗脚，爷爷总是委婉谢绝，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自理。我问爷爷：乖娃做活耍牢骚不？爷爷爽朗地笑着说：“做活很自觉，不用大人督促。有时爷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做什么，这娃灵！”
是啊，每个人都有潜在的能量，许多人却被惰性所消磨了。
爷爷伺候了卧床多年、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奶，75岁时奶奶离世，爷爷那时78岁，现在还是不得闲。爷爷说他还可以陪孙子几年光阴，给他们做饭，操心他们起居。乖娃睡觉不稳，夜里常常蹬被子，爷爷每晚要醒好几次给娃盖被，怕感冒，爷爷难得睡个囫囵觉。早上五点半爷爷就起床，生火，烧水，有时做早饭。姐弟俩一个在县城上学，一个在乡上就读。中午不回家，每人每天12元午餐加公交费。打发走孙子上学，爷爷的活才开始，做完家里的，又奔地里活。两年前，乖娃爸爸盖了楼房，借了一些外债，爷爷帮助儿子租种了别人的二十几亩地，加上自家自留地共三十亩，种上了土豆玉米，本指望着靠收成还部分借款，哪知2018年连绵雨水庄稼欠收，希望成了泡影。我听了之后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爷爷的心，爷爷却豁达地对我说：明年再种。当我聊起爷爷对目前生活的想法时，爷爷知足地说：“趁自己还能跑得动，给儿女们出出力，乐意！力气是使不完的！儿女们孝顺的零花钱加上国家补贴的养老钱够我花了，三面房屋，孙子将来外出求学，就剩我一人，那时候就怕太闲了。”我想：这也许是真正以苦为乐的最好诠释吧。
爷孙三人朝夕相伴，感情自然亲密，贴心。尤其是爷爷和乖娃，无话不说。有时躺在炕上，望着天花板，爷孙俩拉话，爷爷试问孙子的理想，乖娃说:想当伯父一样的教授，想当一名航天员，还想当袁隆平爷爷一样的农业专家，还想挣了工资带爷爷去北京看故宫，游长城……爷爷的心里甜滋滋的，眼里却含着激动浑浊的泪。
院里茂密青翠的修竹叶子有点泛黄，高高的，新生的幼竹依偎着老竹杆随风起舞，爷孙俩多像这奋发向上，坚韧不拔的翠竹!时间已至酉时，天色渐暗，乖娃早已压好长面，爷爷留我吃牛肉臊子面，我婉言作别。爷孙送我出了家门，爷爷招手目送我，乖娃坚持送我百米外才停脚步。乖娃始终不与我并排走，总是比我后一步，奥，我明白了，这是爷爷从小教他的礼节。
好的家教足以影响一个孩子的一生!
晚上，手捧饭碗，我在想：春节脚步临近，这个最寒冷时节却象征最温暖最团圆的节日，乖娃姐弟是否听到了妈妈熟悉的归家脚步声？
2019年1月30日星期三
李玉华，民和作协会员，民盟会员。拙作散见于“青海读书”，“桃花源”，“平安”，“河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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