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瑞增

战友啊,战友,你们在哪里?

战友啊,战友,我亲爱的战友。从1956年至1966年,这十个年头,在北隍城奋斗的日日夜夜,铸就了我们宝贵的记忆。至今已经五十多年,一直没有听到你们的声音,没有得到你们的信息,没有看到你们的言谈笑貌。现在我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孤独,什么是思念,什么是思念使人感到的心痛。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1)

1956年8月,我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内长山要塞区第一团,驻守于山东省长山列岛最北端的一个小岛—北隍城岛。

1956年八一建军节的第二天,要塞区领导给了我一个信封,里边是一张介绍信,令我到北隍城第一团司令部去报到。进岛那天,我在南长山岛码头上等候运输艇的到来,总觉得码头漂漂悠悠,不是船在动,而是码头在漂动。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2)

上了船,在前甲板上找了个地方,放下身上的装备,坐在被包上,看着运输艇慢慢的调整方向往北开进。柴油燃烧的味道,一阵一阵的扑进鼻孔,挥之不去。大约有半小时左右,船长在驾驶台上高喊:“同志们都坐好,前方就是珍珠门,出了珍珠门,海浪就大了,船体会有较大晃动,大家不要走动,来回走动有危险。”说话间船体就开始上下漂动,左右摆动。巨浪一个接一个的向航船扑过来,

运输艇时而爬上浪尖,时而扎进深谷。航船爬上浪尖时,心脏随船提起,深吸一口气;航船扎进深谷时,人心也随船下沉,呼出一口气。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全身发软,脑袋发昏,头上冒虚汗,想吐,胃里的酸水返到嗓子眼里再强咽下去,再返上来再咽下去,往返多次,最后终于控制不住了,“哇”的一声,倾泄而出,中午吃的饭,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好舒服啊!五、六分钟后又开始吐,不知吐了多少次,最后没有东西可吐了,只是发出干呕的声音,用大劲才吐出一些黄色苦水,再吐,苦水里就夹杂着血丝了。

此时此刻特别难受。我真的想跳下船去,不再忍受这样的煎熬。转念一想,自己从上中学开始,就产生了一个愿望,长大后一定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现在遇到困难,不正是磨练自己意志的机会吗?顶住,一定要顶住,一定要坚持下去。决心一定,放弃了各种杂念,静静地进入梦乡……

运输艇两声长鸣,船速减慢,船身平稳。心情松弛下来,尽管呕吐的全身瘫软,但船体平稳后,晕船前的那种精神头又上来了。

我从甲板上坐起来,看着船体慢慢靠近码头后,我站起来,看着码头就在大山脚下,紧靠绝壁,绝壁上悬挂的巨石,随时都有可能滚下来,将船砸到大海里去。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3)

(作者刚入伍时照片)

下船的人员吵吵嚷嚷,混乱不堪。我把自己的军用装备扔上码头,顺着踏板走上码头,身体很快恢复了常态,忘记了晕船的味道。开始整理服装和行军携带的物品,挎军包,系腰带,戴上船形帽,背起被包,挂上斗笠。这种着装在闭塞的海岛上,在渔民和从农村刚入伍的新兵眼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国民党兵”,渔民和穿海军服装的军人,都远远的注视着我的—举一动。仨一群,俩一伙地在窃窃私语。

码头上下船的人快要走光了。一位老兵走近我,和颜悦色的问我“小同志!你去那里?找人吗?”我点点头说:“去团司令部。”他说:“那就是去团部呗。”他指了指码头边上一条碎石公路说:“顺着这条马路向前走,走到头就到了。”他突然停止和我说话,喊一个军人说:小曹!这里有一位陆军同志,要到团部去,你把他领去吧。”

小曹看了看我说:“走吧,你跟我走就对了。”他背着一邮袋文件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我们边走边聊天,他告诉我他叫曹时忠,在团部任收发员。我问他:“你认识于忠田吗?”他看了看我说:“认识啊,而且很熟悉”。我告诉他,我来团部就是和他在一起工作的。他微笑着说:“太好了,欢迎欢迎。那你就是译电员了。”我说:“现在还不是,还不知道是不是叫我做译电工作,听从组织分配吧。”

收发员曹时忠把我带到团司令部,送到了机要室,交给了于忠田,我们做了简单的互相介绍,我交了组织介绍信。他把我安排到一个大院的一栋大房子里,是大通铺。由于坐船呕吐,身体虚弱,晚上没吃饭,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问身边的一个战士,这是什么单位?他告诉我说:“这是团机关勤杂人员的大杂院。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管理股等所有单位的战士宿舍。大家在一起睡、在一个食堂吃饭,很热闹的。”

1956年8月初进入北隍城,1966年8月底调出北隍城,去大钦岛工作。在北隍城整整度过了十个年头,在这十年的日日夜夜,团机关和连队居住咫尺之间,团机关的干部战士和连队的干部战士朝夕相处,好似一个大家庭,同生活,同训练,同劳动,同娱乐,爬山,打球,互相之间都能叫出姓名。1956年团部有个文书李学礼(安徽籍战士)能把全团上千人的姓名叫得出来,全团干部战士互相之间亲如手足。我在这些战友的影响带动下,经受了守岛部队生活的熏陶和磨练。认识了很多的人,这些人就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革命的战友。目睹了他们生活、工作中的闪光点,也照亮了我的心灵深处。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4)

(于墨林连长照片,由其小女儿于梅提供)

于墨林同志在担任实习连连长期间,有一次战士们从登陆艇上往下卸弹药并扛到山坡仓库里去,木箱沉重,人人踌躇。太阳快下山了,眼看天黑前完不成任务了,可能卸不完了。此时,于墨林连长在船仓里高喊:“来,给我放到后背一箱。”当他背出船仓时,干部战士惊呆了,马上嗷嗷叫起来,每人一箱一箱的向山坡上背,不到一小时,连同船仓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有这样的连队,有什么任务不能完成?

在北隍城,饱尝了坚守海岛的苦与甜。我到北隍城的第二天,在办公室喝了一杯白开水,味道浓厚,微苦稍涩,似乎还有点咸。当时很年轻,刚满十九岁,喝了也就喝了,感到还可以。时间一长,熟悉的同志多了,互相交流的机会也就多了。聊天中我问他们:“咱们北隍城的水,虽然有一股怪味,还挺好喝。”他们笑了,并问我:“好喝吗?”我说:“可以呀。”现在回忆当时的状况,他们可能笑我缺心眼。我说:"打井再深一点可能水更好喝吧。”有个同志说:“你还没长大呀,啥也不明白,

这是海岛,四面是海水,井打深了,海水就灌进来了,井打浅了没有水。”对呀!我听了以后才恍然大悟。

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于1956年9月15日至9月27日在北京召开。恰巧这一年的9月初至9月底就一直刮大风,整整一个月,海岛与大陆之间,没有任何来往船只,没有一点点岛外的消息。

作为海军内长山要塞区第一团的政治委员乔云若,坐立不安。与上级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无法得知党代会的任何消息。连队天天打电话询问党代会的消息,作为一个团的政治委员竟全然不知,好像有点尴尬。

他每天下班前都要到机要室走一趟,问问有没有关于党代会的情况电报,然后才能回家。当时我是唯一的译电员,每天在机要室值班,看到首长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真心为首长着急。

有一天,我去电台送电报,向上级作战部门报告敌情活动情况。发现电台可以听到中央广播电台的声音,我将这一情况报告政委后,他马上找了一名文化水平较高的战士,听写记录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转告各连队,使广大干部战士得知一些党代会的消息。

这一年的冬天,由于没有储存足够的蔬菜,造成冬三月战士没有蔬菜吃,每天以吃煮咸盐豆为主。

由于缺乏蔬菜中的某些微量元素,不少的战士患有“绣球风”,即睾丸瘙痒难以忍受,时间一长,则渗出毒液。春天一到,野菜可吃,一吃即痊愈。

坚守海岛,一年四季最艰苦的是冬季。除蔬菜困难以外,还有冬季取暖问题。冬季取暖主要靠煤炉子烤火取暖,生煤炉子是个技术和经验问题。小战士刚从农村来,晚上看炉子,经常把炉子弄灭。宿舍冷,冻耳朵,我就蒙头睡觉,嘴里呼出的哈气,透过被子向外蒸发。早晨起床后,被头处是硬硬的冻冰。年青,没感到什么是冷,什么是苦。回忆起来,感到这样当兵还很光荣啊。感到这样就是为国家做贡献。

保卫海岛,首先要热爱海岛,热爱海岛必须要建没海岛。当时的团长是孙念诗,他带领全团干部战士建设海岛,保卫海岛。当时的口号是:“党是我的妈,岛是我的家,我听党的话,我爱我的家。”

全团干部战士在这样发自肺腑口号的鼓舞下,战士的情绪嗷嗷叫,齐心协力,首先建设营房,住进营房后,马上打坑道,建设阵地,打造炮位,各类口径的山炮入位。随后打通了山前山后的通道,

便于战时全岛灵活机动,以山为依托,以坑道为阵地,山内形成坑道网络,每个坑道口就是炮阵地,炮口直指海面,与旅顺大口径炮构成火力网,拦截敌人的各类舰船的通过,封锁老铁山水道。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5)

打坑道,是一项很艰苦而又有乐趣的事情。一个人撑钎子,一个人抡大锤,大锤打在钢钎上,钢钎尖端会冒出一股烟。十多磅大锤打下去,不到十锤就浑身发热,脱掉上半身的衣服,只穿衬衣,甩开双臂,顿觉“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向两手心吐两口吐沫,抄起铁锤,抡开膀子,锤锤砸在钢钎上,钢钎钉在石头上,声音有高有低,几对铁锤钢钎同时打,有时还能打出节奏来,再加上打锤人的呼喊声,完全是一股青春力量的迸发。只能利用喝水之类的间歇时间喘口气,或者抡锤、撑钎互换位置,查看一下钢钎打进的深度,一两个小时后,就感到疲惫不堪,浑身酸软。这时离收工还有一段时间,必须要坚持下去,这就需要耐力和毅力。直到筋疲力尽,大锤也抡不起来了,钢钎也支撑不稳了,有时也出现大锤打在撑钎人的手上。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6)

后来,有了电风钻,就省劲多了。但是战士们为了加快进度,常常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抱着电风钻,加大电风钻向前推进的力度,使电风钻快速向深处钻进。

为了提高打眼速度,战士们悄悄地减少操作程序,擅自放弃戴口罩和减少打眼注水的次数,使部分战士造成矽肺病,成为终身残疾,过早牺牲,给本人及家庭造成极大痛苦。

北隍城,是一个只有2.72平方公里的小岛,四面环海,沙滩很少,只有三个可以住人的小山窝窝,即山前一山后和城东,连队都分散住在三个小山窝里。

由于战士们的原籍多数相同,老乡众多,入岛后,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训练、施工在一起,时间一长几乎成了一家人,互相之间都产生了较深的感情,复员以后仍有亲密的往来,这种战友关系终生难忘。

团机关、团首长之间,首长与干部之间,三部门的参谋、干事、助理员之间在一个食堂吃饭。办公、睡觉、休息都在一个山窝窝里,也就是没有围墙的大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成了胜似一家人的关系。

我与这些战友分别己经五十多年了,我已经八十多岁了,经常在梦中见到他们,每每和家人谈起他们,眼泪不自主的就流出来,我们这些战友的感情是用语言和笔墨难以表达的。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7)

(作者在海岛时的照片)

最后,我还是要问一句:我的战友啊,你们现在都在那里?王瑞增想念你们啊!我们这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写于2021年2月17日)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8)

作者简介:1955年入伍,1956年进入北皇城海军内长山要塞区第一团任译电员十年。1966年调到大钦守备区任机要参谋,机要科付科长,科长职务。1982年转业,在秦皇岛中级法院任政治处主任,刑事审判员,1996年退休。

老兵回忆西宁(八一特辑忆在北隍城的日日夜夜)(9)

壹点号海岛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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