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撰稿人 | 小艮
在电影中寻找生活的更多可能。
昨晚，香港电影大师楚原离世。
巧的是，今天时光君原本也计划借这次的金像奖提名，聊聊去年的香港电影。
叹斯人已去，哀港片已死，然而放在达观乐梦的狮子山精神下，如今这个话题已然过时。
2020年受疫情影响，金像奖延期。
这也导致，参与第4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角逐的影片约有70部，竞争异常惨烈。
但提名名单一出，引来影迷一片哗然。
其争议，主要集中在两部商业大片上。
为什么《拆弹专家2》只提名了4个技术奖？邱礼涛不值得最佳导演提名？刘德华突破既有的银幕好人形象，不值得影帝提名？
《怒火·重案》有8项入围，表现亮眼的谢霆锋却无缘影帝的竞争？
对一个奖项来说，争议是关注度的体现，并非坏事。
而更重要的是，从这份提名名单中，我们能否窥见当下香港电影正在发生的变化。
香港！香港！
从本质上说，金像奖是个本土奖项，意在表彰对香港电影产业做出贡献的影片和电影人。
同时，提名与奖项归属也在回答“何为香港电影、何为香港”的问题。
近几年港片的内在情绪有着非常两极化的倾向，炽热的愤怒与冰冷的绝望，其间也有温情脉脉的怀旧、一往无前的励志。
纵观这些年提名最佳影片的作品，几乎没有例外，今年更是如此。
愤怒是极为热烈张扬的情绪，天然适合需要强情节、强冲突的商业片。《拆弹专家2》与《怒火·重案》是典范。即便放在香港电影的维度衡量，它们依然算是翘楚之作。
这两部电影讲述了近乎一致的议题，控诉体制对人的迫害。
《拆弹专家2》有先发优势，率先喊出“用完即弃”的反抗口号，振聋发聩。
主创与角色的怒火，只有在层层升级的狂轰乱炸中，才得以宣泄。
影片最耐人寻味的剧情设计是，潘乘风（刘德华 饰）失忆后，作为正派的反恐特勤队总督察庞玲（倪妮 饰）与作为反派的复生会幕后主脑（谢君豪 饰）分别给了他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令他陷入分裂之中。
即是说，关于自己的身份，他已经失去了定义权。
这其中太强的隐喻意味，给影迷带来了极大的阐释快感。
《怒火·重案》更加直接，片名就点了题。
故事的格局也比《拆弹专家2》更大，邱刚敖（谢霆锋 饰）心怀一腔怒火，这悲愤之火分别燃向了张崇邦（甄子丹 饰）、警队以及财阀集团。
相比之下，《怒火·重案》显得更老派，一切的冲突最终收束于兄弟之间的近身肉搏。
另一方面，陈木胜逝世，59岁甄子丹已露疲态。它或许会成为硬桥硬马的香港动作大片的落幕之作。
某种程度而言，《怒火·重案》与《拆弹专家2》算是“撞型”了，两者是可以相互替代的。
在其他的最佳影片提名作品中，《梅艳芳》是对香港黄金时代的缅怀，指向了过去；《妈妈的神奇小子》突出了港人的奋进精神，指向了未来。
《智齿》与《浊水漂流》都属于关注社会现实的本土文艺片，从提名数量看，金像奖明显更重视它们。
本土文艺片崛起
必须要赞美一下郑保瑞导演，在执导了《孙悟空之三打白骨精》《西游记女儿国》后，还能回归创作的初心。
由他执导的《智齿》，也是时光君心中2021年港片最佳。
这部电影好就好在简单、纯粹，它将香港最脏乱差的城市角度拍成垃圾场，影像风格强烈，并将底层人的困境与身体的疼痛开发到极致。
故事围绕着四个人展开，郑保瑞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动物隐喻创作手法——
展哥（林家栋 饰）像一条猎犬；”偷车贼“王桃（刘雅瑟 饰）代表着无家可归的亡命之犬；连环杀人狂是麻木不仁的恶犬；新到任的警察任凯（李淳 饰）在垃圾场里摸爬滚打，与“垃圾”交手，也将成为猎犬。
底层互害，以暴制暴，罪与罚、绝望与救赎同时上演。
随着港人北上，香港的电影产业日渐迁移，在这个过程中，反倒涌现了不少本土文艺片。
不过，对比《智齿》，它们在视听语言上稍显稚嫩，比如《手卷烟》《浊水漂流》《杀出个黄昏》，可贵的是，它们都还有充沛的表达欲。
它们都将镜头聚焦于底层的边缘人，讲述他们漂泊无依的日常。
《杀出个黄昏》稍显温暖。
20世纪50年代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三人组已经到了暮年，快刀手田立秋（谢贤 饰）沦为刀削面师傅，后因动作慢被机器取代；接头人蔡凤（冯宝宝 饰）经营起歌厅，作为店长还必须亲自卖唱；司机叶一严（林雪 饰）在风月场所消耗着高涨的性欲，因有哮喘病常常气喘吁吁。
他们因任务重聚，以前杀人是干净利落、快意恩仇，如今动手却是帮孤独无依的老人了此残生。
作为杀手，他们做的最慷慨激昂的事情，是帮助未成年少女成功甩开渣男男友，并照顾她和刚出世的孩子。一个“临时家庭”成立了。
影片用黑色幽默的笔触，化解了一些老年人难以抵抗的孤独和落寞。
同时，旧时明星出演的老年人群像，也有意无意指向香港（电影业）垂垂老矣的现状。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电影的监制和联合编剧是林家栋。
由他主演的另一部电影《手卷烟》，讲的是香港回归后华籍英兵关超的悲凉境遇。
反复出现的卷烟、抽烟镜头，说的是他对往日生活的留恋。
故事的另一个群体是更遭香港人歧视的南亚人。
他们抱团取暖，迎接黑社会的明枪暗箭。
这两代香港人活在社会各阶层的夹缝之间。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生活状态，道出了香港正在面临的困境。
影片的结尾非常悲壮，作为父辈的关超给了下一代港人生存下去的希望。
林家栋将人物身上的落寞、悲悯与坚韧诠释得淋漓尽致，尽显华彩，又无雕琢之感。至此，他的表演依然大成。
《浊水漂流》是近两年最沉郁的香港电影。
影片里的人物多是刑满释放人员，有越南难民、漂泊者、性工作者……
故事的主角辉哥（吴镇宇 饰）露宿街头，仍然被公职人员欺凌。
他的愿望无比朴素，求个道歉，却始终没有回应。
和《拆弹专家2》的潘乘风与《怒火·重案》的邱刚敖不同，他却不再愤怒。
他早早认命，香港辉煌和没落的时候，仿佛都与这只底层的蝼蚁无关。
可辉哥非常坚持要一句道歉，因为这份无法理解的坚持，他被曾经抱团取暖的畸零人们一一抛弃。
这个角色，也成了去年香港电影最为孤绝的人物形象。
如果说《杀出个黄昏》和《手卷烟》尚存一丝希望，那么《浊水漂流》的底色则是无尽的绝望。
整部影片，像是一把利刃，像是一篇无声而有力的檄文。
当然，更商业化的香港电影，选择的是用乐观的笔调，为港人提振士气，重拾信心。
港式主旋律
“港片已死”喊了很多年，但从票房数据看，香港电影的前景仍然相当可观。
2021年，票房榜前十中，不仅有《怒火·重案》《拆弹专家2》这种顶级商业制作，同时也有包含了港人焦虑的文艺佳片《手卷烟》《浊水漂流》。
而最能透露港人心志的影片是《梅艳芳》与《妈妈的神奇小子》。
尤其是《梅艳芳》，香港当地票房超过6000万，更是杀进了本土历年来华语电影票房最高Top3，仅次于《寒战2》和《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妈妈的神奇小子》位列第二，票房成绩与《梅艳芳》相去甚远。
这两部影片相似之处是，同为传记片，立足于本土的草根人物，谱写非凡的传奇人生，重拾狮子山精神。
“狮子山精神”指的是不怕辛劳的拼搏精神，不惧逆境的奋发精神。
客观来说，《梅艳芳》的质量不算出挑，它能取得如此傲人的票房成绩，当然得益于梅艳芳风华绝代的耀眼光环。
影片仍值得称道的有两点。
一是，它借“香港的女儿”梅艳芳绚烂的一生，回望了香港的黄金年代。
只有香港，才能孕育出梅艳芳，她是香港的女儿。
二是，它在塑造传奇时，兼顾了草根视角。
梅艳芳幼时家境窘困，4岁半便登上舞台，15年的摸爬滚打经历练就了通达的人际交往能力，这才使得她能在声色犬马、尔虞我诈的娱乐圈游刃有余。
而在影片导演剪辑版的结尾，梁乐民特意让她通过记忆回到最初。
《妈妈的神奇小子》则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商业片。
影片最为动人之处是，它完整地讲述了残障人苏桦伟从夺冠到创造世界记录的全过程，并将运动员的“跑”，提炼为港人不畏逆境、重新出发的精神意象。
这一动作，呼应了《岁月神偷》的“顶”，与《逆流大叔》的“划”。
《梅艳芳》与《妈妈的神奇小子》能为大众造梦，获得支持与回报就是应有之义。
到现在，金像奖已经走过风雨40年，相比于商业力作，它更有态度地肯定了那些关注本土现实的文艺佳片。
它越来越怀旧，对《梅艳芳》《杀出个黄昏》不吝赞赏；它也越来越勇敢，相比于刘德华、谢霆锋这些荣誉披身的老将，它更愿意提携梁仲恒、王丹妮这样的新鲜血液。
它无需依赖璀璨的星光，更坚定地相信雪中送炭的意义一定大过锦上添花。
时光君更愿意认为，不惑之年的金像奖正在经历涅槃，重新出发。香港电影也依旧有着无可替代的活力，甚至还在焕发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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