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
作者：李子白
世上的花花草草，种类繁多。我没上过植物专业，打小又生活在小城，虽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能叫上来的植物名称少得可怜。有的只是中学时所学：生物、植物、动物、动植物、高级动物等词汇。所知花草，是年少时的山丹丹、打碗碗、槐花、榆钱、桃杏梨等野外所见。可以肯定，花卉的种类有百千万，只惜我不识者众，花盲一枚。较之花痴，不喜亦无怨。
第一次知道紫罗兰，是在朋友家庭院的畦田边。冲着它的闲逸和一团紫气，特别地留意了一下，没动声色的片刻迟疑，便被机敏的主人捕获察觉，上前来详尽地介绍其特点：喜水、易养，色泽会因日光而愈益浓烈。如若喜欢，可随手折几枝回去，院地、盆栽皆可，没有特别的挑剔。只是将茎蔓插入土中后先置荫凉处，一次把水浇足；大抵一周左右，生根成活。然后就可以放心地浇灌暴晒，不需要额外的操心，即可正常地养植。
那天是一个周日的朋友宴邀聚餐。那时刚参加工作，人年轻，二十出头尚属单身。广交朋友似乎是年轻人的普遍特点。所以家宴，既是情义所在，也有俭节的考虑。当时数万人的小城，也就两三家饭馆，且以“人民一食堂”“人民二食堂”和“青年饭馆”冠名。现在回看，与眼下的称谓相较，名称缺乏想像土得掉渣。不过它们都是政府管理下的国营，也就是而今说的国企。下馆子必是有重大礼仪迫不得已的奢侈，那年月谁有进馆子的闲钱？！一年里也就屈指可数的几次。哪儿像现在到饭馆进餐融入日常般的轻易，隔三差五的竟至厌倦。
席间的豪言壮语，津津乐道的话题如今已依稀，但临别时细心的主人捧来包卷在报纸中的几枝紫罗兰折枝。当境的喜悦至今真真切切如在眼前，意外的收益如同第一次领了工资，躲进宿舍反复数了数遍，当然没能多数出一些。那天回到单位的宿舍，乘着酒意，急急地按主人的叮嘱如法炮制，将折枝安置在一个闲置的花盆里。一周后果不其然，一丛紫罗兰昂扬地存活，成为我宿舍的一片靓丽。在随后的日子里无论是工作之余，还是独处时书写，无绪时节总会对视问候一番。紫罗兰成为我相厮相守的相伴。逢了春暖或雨天，我会端出去放置在户外的窗台上，任春光沐浴雨水拂抚其叶片。
渐渐，日久天长，它的习性被我窥探：紫罗兰的叶片犹似竹叶，少点舒展，逢了晨露或雨花洒落，更有灵秀的惊艳。荫凉处放得过久，它的叶片会变薄，茎蔓会蔫软，紫色中会拌和进浅绿色。但当日照充足，养分不欠，它又会挺直了腰身，通体透出紫红色的靓彩。春天里它会在叶与茎的楔接处开出指甲盖大小的桃红色小花，较之于三月桃花瓣，小巧而羞赧。日光过，它会耷拉了枝叶无精打采地蔫儿。最好是先把它挪到荫凉地，稍栖再补水增补营养，不久它又会复萌如初。
可惜它的茎杆脆弱，偶有同好折枝或触碰便会断裂，断茎处泛出浅绿色的汁液，我就想那是人的伤口上的血，殷红绽放，如同易折的好钢断茬。我便会捏一撮潮湿的泥土敷在上面，权当涂抹上去的云南白药。建材中预制板中所用的钢筋，冷拔丝与热拔丝的区别，在冷硬易折，热软必弯。由此我视紫罗兰的茎蔓为柔中有刚的物类，是人类外圆内方的智者的变种。犹如普希金之于决斗，明知弱于强权，死生在瞬间，却一意孤行不愿辜负了执念！苟且者可以质询尊严值几个钱，好死不如赖活着自是没有壮烈，只有行尸走肉的心死形活。圣者的尊严是脆弱的，但也很值钱！
紫罗兰的身上释放出一种凝重矜持的贵族气质，较之于争奇斗艳，色彩斑斓的千万种同类，它是安分的守静，并不抢眼。我喜欢它的安详淑静。独自一人时，感觉它就是知心对坐的挚友亲朋。又感觉自己与它是度过了金婚的恩爱夫妻，白发皓首，半个世纪间该说的情话说完了，连重复的也已懒得再说一遍，只留了静默厮守，回忆取代了动作。即刻截获，动作属于壮年，回顾留给老者，不知疲倦的自然是童幼了。
虽说也曾有养花的经历，且多数为绿植如文竹、剑兰、仙人掌球，喜欢绿萝是这两年的事儿，鲜有色彩斑斓。不过紫罗兰当算我在绿植之外，特别在意的一种。说实话，我喜欢它的颜色，喜欢它在不同日光下，不同季节里微妙的紫色变换。就像画家的调色板，在紫色的基调中，加点锌白，加点藤黄，抑或加点朱磦，加点头青……它的叶茎会以不同的华彩呈现。
有人喜欢牡丹，有人爱莲，咏叹梅兰竹菊的诗作成千上万。我不敢说紫罗兰是我惟独的喜欢，但我敢说它是我特别喜欢的花卉之一。自从二十来岁在朋友家庭院里初识，相知也已三十余年。至今我的办公室窗台上供养着两盆，独处时节，我们时常彼此凝视无言。
数十年来，我从未示人以紫罗兰心迹。今个就作个戴了大金链以为自己高贵的人，炫富一番。不是么，生活中自我张扬的显赫摆阔，别样的眼神里却是恶俗！
紫罗兰与我，压根就是君子间的互赏和交往。今后的日子一直会这样。
本文选自文化艺术报2018年8月10日总第4302期B02版
责 编：梓 希
版 编：思 羽
审 核：汉 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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