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樱
当亚楠告诉我自己以全校第四名的好成绩考上高中推荐生时,我并没有多少意外。从上初二第一次见她,我就记住了这个爱笑的阳光女孩。今年复学后,有一段时间她很迷茫。一天她的班主任在抖音上发了段视频,只见她剪成短发,语速飞快,在为冲刺中考高喊誓言,简直是高级段子手再现,看得我耳目发烫。是的,从农家走出来的她怀揣大的梦想和野心,从她身上我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记得那年参加中考,我已经被确诊患上类风湿性关节炎。第一天父亲骑三轮车送我到考场,我的关节肿痛,几乎是挪着脚步走进考场。下午那场考试,刚走进校园大门,就肚子疼得难受,我一瘸一拐地找厕所,顶着毒辣的太阳,很快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疼的,庆幸的是当我爬到三楼找到考场教室时没有迟到。
第二天下午考试,交卷铃声响起,窗外乌云滚滚,没过几分钟,天空就像豁开了大口子,一个个巨型吊桶从空中倒挂,大雨瓢泼。我活动活动僵硬的关节,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校园里的伞花连成一片彩虹桥,我一眼瞥见那把碎花晃动的天堂伞,伞下是焦灼四望的母亲。那一声“妈”刚从喉咙里发出,我就被迎面过来的同学冰搀扶住,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
当我们仨走到校门口,父亲正在路边棚下避雨,高架桥下的雨水已经没过路人膝盖,过往的公交车就像大船浮在水中。见势不妙,冰和我挽起裤腿,一边手拉着手蹚水走,一边沿路招手拦车,十多分钟后才打上出租。
我到家时,父亲骑着三轮车也到了,只见他淋成了落汤鸡,下车后忙不迭地一把一把拧湿衣服,我蓦地打了个寒战,顿觉大小关节像被螺丝拧住,失去了自由。
二十年后,在七月如火的盛夏,回忆起这一幕幕场景,我依然能感受到沁入骨髓的汹涌凉意——有人说,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长眼呢,总是在中高考季下大雨?逢考试常下雨,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我也想不明白,直到阅历加持,使我慢慢懂得,这是上天的苦心安排。
人生之路漫漫,各种闯关考试,中高考不仅是考察九年寒窗或十二年苦读,同时也是对精神和意志的双重考验。
后者的“考”,指向的是心灵层面。就像《红楼梦》第三十回“龄官画蔷”,宝玉遇见,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宝玉心疼戏班子里的女孩子没处避雨,独独忘却自己也在淋雨。龄官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这个时候,宝玉如梦初醒,“‘喛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龄官画蔷是一种痴,宝玉旁观她画蔷被淋雨而浑然不觉是另一种痴,而这场雨就是人性试炼——晚上回去,宝玉在院门口发火,误踢了袭人一脚,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一低头他才发现踢错了人。
踢人与淋雨并无直接关系,但是,雨在这里有其深意,那就是万物皆有情,冷暖各自知。就像我,伴随时间冲刷,已然忘记当年中考的成绩,却深刻记得那场黑云压城的倾盆大雨,记得雨中蹬三轮车送考被淋透的苍老父亲。我恍然觉得,中高考季的雨,是老天爷的眼泪,被这世间的艰难肉身和种种有情所感动,泪水滂沱,自有疼惜和悲悯。
新找的护工大姐姓兰,她的儿子今年中考。
兰姐比我大六七岁,在养老公寓干过几年护理员,白班夜班倒换上,熬坏了身体,且工资很低。后来她又做家政护工,赚的钱都投在了儿子身上。儿子小学花钱跨区上的重点,初三时又换了一所寄宿制学校,走特长生路子,选的是射击。“他喜欢静,适合这项运动,就是让他多吃点苦!”兰姐干活利落,话语不多,但我能够从中感受到她的担忧,“多攒些钱,将来给儿子买房子娶媳妇!”
儿子每半月回家的几天,她推掉所有的客户工单,“儿子回来了,我得陪儿子。”前几天她又说,“马上考试了,我要忙几天。”在她心目中,儿子考试这件事是神圣的,比起自己每天跑好几家干活,她觉得所有辛苦都值得。
进客户家门,出客户家门,中午在路边凑合啃个烧饼,她就像连轴转赶场一般,风雨无阻。冥冥中这也是一场人生大考,只不过,儿子考的是分值,她考的是生活。
最终,所有的“闯关”都输给生死,但这个过程属于生命的攀登,都是为了坚定向前走,待回首时分不留遗憾。
深夜时分,我毫无睡意,窗外电闪雷鸣,阵雨刷刷而下,我翻出简媜的书重读。她与老同学、台湾戏曲家李惠绵的一段对话闯入我的眼帘,“人生有五成:成长、成熟、成功、成就、成全,你我都到了自我定义‘成就’内涵、继而‘成全’年轻世代的年纪……但愿旅程最后一段,举起手向人世告别时,我们的脸上含笑、身姿潇洒,且如你我所愿:千山独行,不必相送。”
可见前路漫漫,从成长到成全的过程,每一次经历都是向上的台阶,无需惶恐,权当修行,持有平常心,无论年幼,概莫能外,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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