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八十大寿
文/朱万能
妻子有意无意地在耳边讲了好多回,说父亲七十九岁生日快到了。
是啊,七十九岁,按习俗过寿过虚岁,也就是八十大寿了。不过,我仍旧只是用耳朵听着, 一直没有表态。
记得上个月,岳父在重庆做肾结石手术的时候,也没有见她如此唠叨过。
都是在体制内工作,每年也就只有这半个月假期。现在还不到八月呢,如果把假休完了,那春节咋办呢?由于值班,都好几年没能回家陪父母过年了。
秋天的脚步声越来越密,南国的夜晚也开始渐渐露出凉意来。眼看着快到日子了,妻子给家里的电话也逐渐频繁起来。
我说:“要不,咱们回吧!”
妻子答:“嗯啦!”
于是,便开始忙着订机票,忙着收拾行李,忙着给两边的老人买衣服、包包,还有梳子,忙着给子侄辈们准备小礼物。
为了回到乡下老家走动起来方便,她还联系了在重庆某医院工作的外甥女儿,希望能在休假期间把车借给我用。
总之,一阵子的忙忙碌碌、繁繁琐琐,啥也没让我操心。
说话就到了农历二十九,再过两天,下月初一便是岳父的生日了。可家中的一切还平静如初,并没发现任何要过大寿的迹象呀!
岳父岳母一共生养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家中的大事小事,向来都是几个女儿站出来说话,这次也不列外。可是,妻子最小,在家里排行老五。再说,我们千里迢迢地从外省赶回来,怎么着这回也不该由我们出面来挑头吧。
妻子有些着急了,追问父母是啥意见。
岳母支支吾吾:“我看就算了,干脆还是别做了吧,你的几个姐姐、姐夫他们都挺忙的。再说,这十里八乡,能走的都走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加在一起也没几个人!”
话到此处,我们几乎同时把目光都转移到了在一旁闷不着声、故作镇静的岳父身上。
“别问我哈,我没得啥子想法的,你们自己拿主意哈!”
他一边“事不关己”地说着话,一边从盒子里抖出一颗纸烟,却没接住,掉在了两脚中间的地上,也不管,又重新抖出一颗来,点燃后狠吸了两口,然后叼着烟,双手往身后一背,昂着头,“若无其事”的朝大门外走了。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个既好面子又爱热闹的倔老头儿,他只是嘴上从来不服软罢了。你想想看,孩子们都长大出嫁了,一个也没留在身边,再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八十大寿,他能不想好好的热闹热闹、显摆显摆吗?
倒是岳母的心思不难懂,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总觉得自己生的是闺女,短了嘴,没了发言权。认为既然都是靠婆家吃饭的,那么,凡事就得听婆家拿主意才是,哪能够想咋样就咋样呢?
无奈之下,五个女儿、五个女婿跑到微信群里一碰头,哎哟喂,你猜咋啦?大姐在县城里带孙子,二姐在省城里做厨师,三姐在隔壁小镇上做农资买卖,四姐在新疆打工收瓜果,大外甥在西藏做电工,大外孙女儿在重庆当医生……一个个确实都还挺忙的样子呢!
于是乎,做农资买卖的三姐夫建议:干脆就在镇上包个小饭店,管它三七二十一,来多少客人便摆多少酒席。到时候各家各户平摊着出钱就是了,也没有必要非让人家远的千里迢迢往回赶,近的丢下好端端的生意,有钱不能赚。
语音一出,纯农民的大姐夫有想法了,不知从哪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们做生意的有钱噻,是不是该多出一点儿哦?!”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钱钱钱,就知道钱,看你那熊样儿!”被大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便再也不吭声了。
“到街面上吃馆子,花的是咱们自己家的钱,却不晓得朝贺了哪个家的门、热闹了哪个家的屋基哦?客伙些吃饱了、喝好了,嘴巴胡子一抹,各走各的道儿,哪个还晓得哪个哟?最后,还不是只剩下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回到家里照样冷冷清清,半点儿意思都没得!”妻子把岳父岳母的原话,用文字信息如实地发到了群里。
这时,一向稳重的二姐发话了,她认为老爸老妈讲的在理,说如果只有四五桌客人的话,可以让在村里当小组长的二姐夫下厨,因为他平时勤快、爱动手,厨艺也不错。
“不得行哈,我没得空的,找些事情来做哦,初一那天我是要到村里面去开会的!”
“你们也不看看,这些年,家里头的事,哪件不是找到我!你们可倒好,个个都在外面找大钱,哪个管过哟?”
唉,没想到,一个原本还算不错的建议,不到两分钟时间,便被连珠炮似地给反弹了回来。至于还远在新疆的四姐和四姐夫,肯定更是指望不上的咯!
“不行,照这样子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向来靠“鬼主意”多而横行娘家的妻子,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忽然,她灵机一动,离群跟二姐夫私聊了起来。
“老余,你闺女刚才来电话了哈,说要带男朋友回来给她外公拜寿呢!”
“啥?没骗我吧?不是说请不到假的吗?这个……!?”
“信就信,不信拉倒!挑头办席的事,你就看着办吧!”说罢便不再吭声了。
“哈哈,肯定中招!”妻子一阵雀跃,简直对自己的聪明才智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还在父母面前炫耀: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没错,大家别看咱们这二姐夫素日里总是喳喳呼呼的,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他平生就怵这个宝贝闺女。当然,这个怵字里,包含更多的是对孩子的疼和爱。记得丫头刚考上大学那会儿,为了让闺女看得起,他心一横,干脆把抽了二十多年的烟给戒掉了,硬是树立起了一个“好爸爸、好男人”的光辉形象,在亲戚和朋友之间广为传扬。
得瑟完之后,妻子赶紧给重庆的小余丫头打了个电话。须知,撒谎可一定不能穿帮啊!
妻子只比她的这大外甥女儿长七八岁,平日里两人处得跟亲姐妹似的。况且,那丫头又是外公外婆把屎把尿给带大的,别的话不说,单单为了这一个孝字,随便煽点儿情、下点儿药,自然也就言听计从了。
果然,还不到一个小时,便有人骑着摩托车,乖乖地主动登门而来。要问来干啥?肯定是协商寿宴事宜呗!看架势,咱们的二姐夫这回必然是铁了心,准备在岳父的八十大寿上好好的表现表现咯!
接下来,写菜单、请帮工、找碗碟、借桌椅……忙得他不亦乐乎。你说这人吧,有时候就这么奇怪,咋啦?属驴呗!哦,属驴——牵着不走骑着走,骑着不走打着走。瞧,一听说自家的闺女和姑爷要回来,堂堂四五十岁的汉子,就像被装上了金霸王电池的玩具机器一样,浑身发着光,充满了干劲儿。
岳父生日的前一天,恰逢镇上赶集。二姐夫一大早就挷了大竹筐,骑着摩托车到市场上买菜去了。可是,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火烧屁股似的嚷嚷着往岳父家跑。
“老五,老五,我搞不定了,搞不定了!”
“啥搞不定了?啥搞不定了?究竟是天塌了?地陷了?还是被鬼撵了?一大清早就跑过来叫鬼魂!”
妻子围着她母亲的那条旧的蓝围裙,手里拎着一只褪了一半毛的老鸭子,没好气地从灶屋里跳了出来。看这孙二娘开黑店的阵仗,和她那大外甥女儿还真挺像的——都是专治疑难杂症的。
瞧,妻子这边一上火,二姐夫那边还就真的蔫儿了。听他结结巴巴的一说才知道,原来呀,是经亲戚朋友们那么一而十、十而百的四处传扬,但凡稍稍能搭上一点点亲朋关系的人都知道了:
徐掌脉(岳父姓徐,有好手艺的大师傅被人尊称为掌脉)这两日要过八十大寿咯,这回可是他在广东某市市政府工作的五女儿,和在部队当军官(其实已转到了地方)的五女婿亲自回来为他操办呢!
只是知道了不要紧,可后面还有话:
“一直都听说他这幺女婿人很不错呢,就是总没机会见到,连那徐幺妹儿也只是小的时候看到过一两回,现在都该不认识了吧,这次一定得去凑凑热闹,再不走动走动,都该生疏咯!”
妻子一听:“这样子啊,那该咋办呢?”咕噜噜,从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一时间却也不知道在问谁?
还是二姐夫快人快语,气未喘圆便接过了话茬子:“估计市场上还在到处拉着话呢,四五桌肯定是不成了,至少也得翻上一倍多吧,反正这个席我肯定是办不了的啦!得得得,我看呀,你们还是爱谁办谁办去吧,可别再来找我了哈!”他边说着,边撒气把菜筐用力往地坝里一撂,然后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摆出一副斗气耍赖的破落样子来。
眼见菜筐子啪啦啦的,在地坝里连蹦带跳地转着圈儿,连卧在旁边窝里准备下蛋的老母鸡,都给惊得“咯叨、咯叨”跳了起来。一向暴脾气的岳父哪见得这个,正要发作时,却被岳母赶忙连拖带拽地拉到堂屋里去了。虽然已看不到人,却还能听见他们在里间激烈的小声争吵。显然,刚才的这些言语和举动是伤到老人的心了。
我示意让妻子进屋去安抚老人,自己却忍无可忍地对二姐夫黑下了脸:“你这是干啥呢,这是?老丈人这八十大寿不该过吗?该吧?咱们给岳父过寿的目的是啥?是为了让老人高兴吧?都跟你说了,过寿的钱由我来出,没有让你掏一分钱吧?那你还在这里耍什么狗脾气呢?能干点跑腿的事情就觉得很不得了是吧?你以为就这点儿破事,你撂了挑子我就干不了了是吗?好呀,你干脆啥也别干,明天吃席也别来了,等二姐和丫头回来,让她们看看你到底是个啥鬼样子,好吧?!”
想我一个常年在外带兵的人,不言则已,一旦出声,自然有些分量。家里这些琐碎事情,我一般不发表意见,对几位姐夫也一直很尊重,像这样扯下脸面来对兄长讲话,还是第一次。不过,凡事不外乎一个理字,如此一连串的发问,他自然是一句也答不上来的。后来妻子说,对“核桃人”就得这样治。啥叫核桃人呀?欠锤呢!
我们找来村里的“百事通”——岳父的干亲家、镇政府退休的老权叔一块儿合计,两全其美的办法一下子就钻了出来。那就是全部承包出去,请人办席。嘿,你还别说,老权叔提议的那可是一家在十里八乡承办红白喜事、大小宴席的专业队伍呢,客人越多、规模越大,人家赚钱就越多,反而越高兴,不嫌麻烦的。
哈哈,如此一来,咱们就只需将客人的人数桌数大致一估,所需菜式、饮品简单一定,菜价、路费、工钱粗略一谈,除了提供一些简单的配合之外,便可万事大吉了。什么锅碗瓢盆筷呀,桌凳刀桶灶呀,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家什玩意儿,人家都全部打包用车送过来,完事后连卫生都会给搞得妥妥的,再搬着“装备”走人。
至于主人家嘛,那就轻松多喽,只须管好迎来送往,而后就踏踏实实地吃肉喝酒便成,好不自在!
想是这样想的,可谁知,开头第一桩——预算客人人数,就成了件高难度的工作。在这东一家西一家散居着的乡下村镇里,非要筛选出谁会来、谁不会来、谁可能会来,可不是像赛半仙儿算命一样,掐指一念便能得出结果的。
岳父找来纸和笔,开了灯,泡了茶,点了烟,戴上老花眼镜,和他那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干亲家老权叔一人霸着一个方位,趴在堂屋那张足有两三代人久远的老八仙桌上,开始一笔一划的盘算起来。
本村本组的,哪些出门打工去了,哪些在家,哪些肯定会来;老徐家几兄妹,连同他们的子、侄、孙、外孙辈,共有多少家多少人;岳母的娘家人有多少,哪些是常走动的;五个女儿对应的五个亲家,家里会来多少人;本村以外,有往来的熟人朋友有多少。再就是逐一地挨个儿打电话,统计几个女儿和女婿在当地的社会层面上,还可能会有哪些朋友会赶来促促人气、捧捧场的。最后,又凭着经验加多了百分之二十的桌数,以备预算之外的应急需要。
得,俩老头儿磨磨唧唧地熬了半晌,总算是弄出了个结果:实数二十桌,预备四桌。至于这个数据的来路和可信程度嘛?哼,若非要让我这个带兵的人来看呀,一个字:悬!如此这般通天彻地的本事,反正按我和二姐夫目前这四五十年的功力,肯定还大缺火候。
有了最终的方案,又领了个准数,剩下的事儿自然就该全权拜托给咱们二姐夫了。哦,差点儿给忘了,一阵疾风骤雨过后,人家早就不生气了嘛,高高兴兴的,火急火燎的,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儿。
什么?要问我这会儿该干些啥呀?我可得回去陪陪我的亲爹亲娘喽!都回来两三天了,还没有着家呢,总不能刚顾上了这头,又弄丢了那头,分明是好端端的一场喜庆,还非得给二老留下个“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不孝话柄吧!
我和妻子差不多同一个故乡。嗨,这话咋听起来那么别扭呢?其实是这样的,虽说我俩的老家相隔只有七八公里远,但却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地区和县镇,因此才说“差不多”。正所谓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两地的民风民俗自然也是不尽相同的。
岳父家所在的小山村,归属于号称“千井盐田”和“恐龙之乡”的自贡地区。因其背靠绵延起伏的莲花山脉,距离镇子又稍远了一些,故而交通略有不便,民风依旧比较淳朴。
在他们那里,要是谁家发达了出息了,大家都会稀罕他支持他,让他觉得自豪、有面子,这叫锦上添花;要是谁家遭难了过不下去了,大伙儿都会主动靠上去,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没钱没力地帮着想办法出主意,这叫要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又叫雪中送碳。总而言之,在人家那个地界上呀,人情味儿就是浓浓的,心坎上就是暖暖的。
这不,周遭邻里刚一听说家里要办席,那些个阿姨、婆婆、小媳妇儿们便早早儿的,主动上家里来帮忙干活了。有杀鸡宰鸭的,有洗碗刷盆的,有擦桌子扫地的,总之,见啥干啥,无需吩咐。
不仅如此,她们还会主动送上各家地里最好的菜蔬瓜果,只要用得着,有力所能及的,绝不小气。要是还缺啥家具、调料什么的,只需打个招呼,也分分钟就能借来补上。
与妻子老家相比,我家这边的人情世故就显得稍差了许多。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有诸如佛光普照、秀甲天下的峨眉;有著名的摩崖石刻,号称世界第一大座佛的乐山大佛;有滔滔不绝、川流不息的泯江、青衣江和大渡河,有文冠古今、才德兼备的苏洵、苏辄和苏轼等等。但不管历史多么辉煌悠久,山川多么挺拔秀美,似乎都拽不住改革开放后,便利条件所带来的人心流失。
由于受地势平坦、交通便宜等客观因素的直接影响,人们与外界的交流日益频繁,加上大伙儿勤劳扎实的本质,日子自然而然的就好过了起来。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对彼此的依赖和需求似乎也就越来越少了,邻里之间的情份竟一天天的淡薄起来。
我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了这么一股子怪象。他们嫉妒和仇视做得好的人,打击和欺辱条件差的人。不管你当多大的官,赚多少的钱,只要不是铁杆儿亲戚,在他们看来呀,都不屑一顾,而且还会主动和你划开界限,生怕走近了会有巴结讨好之嫌。他们动辄摞下一句话:我一不犯法,二不靠谁家吃饭,爱咋咋滴!反之,对待弱者和需要帮助的人,要么视而不见,眼睛往天上看,要么拉帮结派、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我家情况比较特殊,由于姐弟仨人都常年在外,老爸老妈身边缺少年轻人帮衬。尽管我们都很努力,混得还算可以,也不曾和谁家有过什么仇怨,可年迈的父母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仍免不了时常遭人刁难和受人白眼。从这一点上看,故乡这群“小郊区”的村民们,倒还真不如那些住在现代化“格子楼”中的城里人。因为,城里人都在为生存而疲于奔波,至少不会闲得去刻意与人为难。
川内的风景名胜很多,好几次休假时,妻子都提议到周边去旅游旅游,可我却始终保持着沉默,宁愿选择在家里宅着。她不太明白我的真实想法,我这是要守住我的老爸老妈呢,父母都年岁大了,腿脚不太方便,我们一年到头又难得几日在家,这可是守一天便少一天了呀!我不知道,这份情愫,算不算是对“父母在不远游”的另一种注解。
岳母是个劳碌的人,她左眼失明,嘴里又少了味觉,身子单薄得有些轻飘飘的。从刚和妻子认识时到现在,印象中她总是永不不停息的,在做着各种周而复始又似乎微不足道的家庭琐事。
瞧,这分明已把大小事情都包了出去,可她仍旧闲适不住,帮着做这做那,像个不知疲累的钟摆。她们这些从解放前九死一生闯荡过来的人啦,心中仿佛收藏着那么一份执念,看问题总是透透的,犹如一汪秋水。
二姐夫和三姐夫也都是实在人,往往只是在脾气上和人不对付。其实啊,这些年来岳父家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他们哥儿俩在担着,他们一人出钱,一人出力,了却了我和妻子太多的后顾之忧。至于老大和老四,孝心自然是有的,只是离得比较远,家里又确实不太宽裕,这些我们都能理解。
这弟兄姐妹多了嘛,心就难免会散些,相互观望也属正常,关键时候总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挑头,将他们凝聚起来,带着大家往更好的方向去奔。这不,把头一起,管它新疆的、西藏的,还是成都的、重庆的,管它做买卖赚钱的,还是带娃娃种田的,不一个个的都买了动车票、飞机票、汽车票,开着小车、货车、摩托车拼命的往回赶么。
俩老人看到寿宴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一场喜庆热闹已成必然。又知道孩子们都能赶回来团聚,心里那种按捺不住的高兴呀,远比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还要来得更加热烈。于是,有事没事儿的,他们便会不自觉地站到院子的边上去,朝着孩子们离家时的路美美地张望。
按风俗,酒席准备就绪了,便要开始放鞭炮。为啥要放鞭炮呢?你可能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我的理解应该有两点,首先、是为了热闹喜庆而渲染氛围,这一点是必须的;第二、是为了招呼已到的客人入席,提醒路上的客人赶紧。
十多捆八千响、一万响的手工鞭炮,挂满了柿子树的大小枝桠。我们连襟几个一人把控着一个方向,轮流开火,顿时噼啪轰隆声此伏彼起起来,一放就是半个多小时。那动静在山谷中回响不绝,那青烟在山坳里肆意弥漫,那硝烟带来的芬芳,在席间奔腾萦绕、经久不散。
嘿,你还别说,真是神了!等客人们入席后,地坝上下数一数,加上厨子和帮工的那一桌,一共二十四桌客,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点儿都没浪费!
我悄悄地来到主桌位,小声和岳父打了个商量:“爸,客人都到齐了,今儿您可是大寿星,要不,我陪您上台说两句?”
原以为老人家会推辞的,殊不知他竟一口答应了下来:“好,那就说两句呗!可……可我说点儿啥呢?”
“今天是您老的场子,没事儿,有女婿我给您托底呢,想到啥就说啥呗!”我搀着岳父慢步上了台阶。
开场白:“各位亲戚、各位朋友、各位地邻,各位远道来的、近道来的,各位老辈儿的、同辈儿的和小辈儿的,以及今天最最辛苦的厨子师傅们,大家中……午……好!”
我这拔高嗓门儿的一串吆喝,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两三百人的大场子,一瞬间都变得鸦雀无声了,所有的脑袋都齐唰唰的转向了台阶这边,等候“指示”,仿佛是在部队带兵操练。
“今天,我们兄弟五个略备薄酒,为岳父庆祝八十岁寿辰,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多着钱、多着礼前来捧场。那么,在开席之前,就请咱们今天的寿星给大家说上两句,好不好?大家掌声欢迎!”
讲罢,我往左边让出一步,率先鼓掌,将主台交给了岳父。下面自是哇啦哇啦,一片叫好,呱唧呱唧,掌声一片。
“那就……那就先多谢大家了哈!好不容易活到了七十九,虚岁八十,给大家添麻烦了!今儿准备不够充分,没啥吃的喝的,招呼不周,有怠慢的地方,还请客伙们多多担待哈!”岳父身子微颤、稍带结巴地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后面没词儿了,赶忙示意我安排开席。
此时,刚写完礼单的二姐夫,瞅准了表现时机,在台下带头鼓掌,大声叫好,引得哗啦啦的一阵应和,又是一片满堂彩。
我顺势扯着嗓子吆喝起来:“诸位客伙们嘞,饭后各自请哟,晚席六点整哦,开……席……喽!”
席间,我和妻子陪着岳父,挨桌儿的敬了一圈酒。客人们都热情主动地和岳父拉话祝贺,他更是兴致极高地和大伙儿吞吐着埋藏在心里各种小秘密,人多吵闹,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清楚,反正只管说,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容。
二十多桌走下来,啥东西也没顾得上吃,倒是替他老人家挡了不少酒。不管认识不认识的,熟悉不熟悉的,客套话都得讲,直说得我嗓子都沙哑了,额头上铺满了汗珠。那啤酒、白酒、葡萄酒呀,直喝得大家一个个都前仆后仰、满面红光。
后来,岳母把那天收的礼钱全都打在了妻子的帐号上,还说谁掏钱办的事,就该谁收礼,这是规矩。怎么劝都不管用。
二姐夫把寿宴的开支账目公布后,几个大大的转账红包,更是齐唰唰的出现在了妻子的手机微信上。并且都还异口同声地附有注明:不管穷富,行孝路上一视同仁。
我告诉妻子:“那天,你爸上台讲话,那范儿真的很棒!”
“是吗?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上台发言可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妻子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老公,谢谢你!”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表情。
岳母和她小女儿私聊,说寿宴之后,老爷子高兴了好久,嘴里还时常念叨着一句话:我这辈子算是值得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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