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3000字的《孔乙己》在词句上却有多处不厌其烦的反复:“笑”、 “又”、“中秋”以及“还欠十九个钱呢”在小说中反复出现。对于惜墨如金的小说大家而言,这些反复出现的词句一定是小说在思想感情上的重点着力处,是我们解读小说的密码。

鲁迅自嘲分析 鲁迅的悲愤在九次(1)

《孔乙己》在词句上有不厌其烦的反复

本文尝试透过对“笑”的反复的鉴赏,理解鲁迅的思想感情。

小说共有九次写到“看客”的“笑”。关于这些“笑”的解读学术界的研究已经非常全面而深入了,笔者在此仅补充两点:“看客”的取笑在不经意间形成一种 “艺术化”的恶毒,鲁迅对“笑”的鞭挞是层层加重的。

小说中孔乙己正式出场共有两次。小说第四段和第六段孔乙己第一次正式出场,小说第十一段孔乙己第二次正式出场。

一、孔乙己第一次出场时的“笑”

孔乙己第一次出场时“看客”的取笑颇有“艺术感”。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选自小说第4段)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小说第6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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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嘲笑的孔乙己

“孔乙己,你脸上又添新伤疤了!” “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这是拿孔乙己肉体上的屈辱取笑。 “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前一句是质疑孔乙己知识分子身份的真实性,后一句直接揭孔乙己灵魂中最深的伤疤。这是拿孔乙己精神上的伤疤取笑。很明显,“看客”的取笑过程是步步紧逼的,对孔乙己的嘲笑由外在的伤疤向内在的伤疤逐层深入。

“看客”对孔乙己精神伤疤的取笑过程很有“艺术感”。“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看客”表示对孔乙己是读书人这一事实有所怀疑。这激起孔乙己“不屑置辩的神气”,让孔乙己陶醉于自己的身份优越感中。“你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恶狠狠地一问让孔乙己从优越感的陶醉中重重地跌落到他人生最大的心病所带来的痛苦之中。

“看客”的取笑讲究层层深入,最重的一击要留在最后;“看客”的取笑讲究欲擒故纵,先让孔乙己陶醉,再让他重重地跌落;“看客”的取笑讲究慢节奏,将取笑的过程拉长,慢慢折磨孔乙己,让“快活的空气”保持得更久一些。不能不说“看客”恶毒的取笑很“艺术”。 鲁迅在《狗·猫·鼠》中提到:“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又放走,只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小说第四段、第六段鲁迅在不动声色中把“看客”的幸灾乐祸,慢慢折磨弱者的丑陋“艺术”生动地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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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亨酒店是社会的缩影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这句话表明“看客”在嘲笑孔乙己之前并没有商量如何取笑。“看客”取笑孔乙己的恶毒“艺术”是不经意间自然形成的。我们可以想象,这样“精致”的取笑“艺术”须要经过多少次“历练”才能逐步形成,孔乙己的伤疤承受了多少次冷酷的笑声。

鲁迅描写孔乙己第一次正式出场时“看客”的取笑,是在鞭挞“看客”的幸灾乐祸、冷酷刻薄的阴暗心理。鲁迅描写孔乙己第二次正式出场时“看客”的取笑,则是在鞭挞“看客”毫无人性的残忍。

二、孔乙己第二次出场时的“笑”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小说第11段)

小说第十一段孔乙己第二次正式出场,也是最后一次出场。该段是小说情节的高潮。“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秋风秋雨助秋凉,孔乙己的生命在万物凋零的深秋即将凋零。孔乙己是文人,比普通人更容易悲秋。如今,他的生命如同无可奈何的落花,在秋风中渐渐枯萎,我们可以想象他内心的伤感——那是任何“之乎者也”也无法抚慰的伤痛。孔乙己第一次正式出场时尽管被人嘲笑,被人侮辱,但他跟别人争辩得涨红了脸,用“之乎者也”为自己辩护,还关心小伙计的读书,这表明孔乙己的生命力还是很旺盛的。而这一次,丁举人打断了孔乙己的腿,也打垮了孔乙己的精神。孔乙己脱下了几十年都没有脱下的长衫,“穿一件破夹袄”。面对别人的嘲笑,没有再“涨红了脸”地争辩。生活在书中世界的他也没有再用“之乎者也”为自己辩护。然而,爬进酒店的行将就木的孔乙己依然是看客们的笑料。孔乙己第一次正式出场时,“看客”揭孔乙己的身体和精神的伤疤来取笑,可谓恶毒;而现在,孔乙己已是快死的残疾人,他已经在哀求不要取笑了,“看客”仍要取笑,可谓残忍得毫无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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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残忍的笑

鲁迅写“看客”的笑主要集中在孔乙己第一次正式出场的第四段、第六段以及孔乙己第二次正式出场的第十一段。从以上的分析来看,鲁迅对“看客”的“笑”的鞭挞是层层加重的。

小说九次写 “看客” 的“笑”。不该笑而笑,笑得狡诈阴险;一笑再笑,孔乙己将死之时,还笑。笑每复加一次,看客的丑陋就复加一次。鲁迅的悲愤在九次“笑”的反复中变得无以复加。

鲁迅自嘲分析 鲁迅的悲愤在九次(5)

鲁迅的悲愤在九次“笑”的反复中变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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