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茯苓饼时,必须关注到此中“茯苓”两字存在的意义。
近来,李大钊先生被高频率地念及,真正称得上流芳百世了。
大钊先生曾书写一联:“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他知行合一,忠于自己的信仰,故而慷慨赴死,毫无惧色,令人敬仰。
由李大钊的死而想到瞿秋白的死。
秋白先生就义时,一个记者的现场报道说:瞿秋白“至中山公园,全园为之寂静,鸟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见小菜四碟,美酒一饔。彼独坐其上,自斟自饮,谈笑自若,神色无异……”
那么,大钊先生蒙难之前又吃了什么呢?
这是个钻牛角尖的问题。答案,若要一本正经地寻找,恐怕很难如愿,往往倒是在不经意中获得——当年,李大钊有个朋友叫张篁溪,两人多有往来。李被捕之后,张设法营救,最终未果。李临刑前,张特地叫儿子张次溪给李送去了茯苓饼……
显然,茯苓饼算是大钊先生临终的吃食之一吧。
这是有案可稽的,只不过不太为人注意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人之将死,其食也真了。
人在生死关头,最希望吃到的东西,就是平时最嗜好的东西。这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张篁溪不送烤鸭、不送爆肚,送的竟是茯苓饼,可见他深知李大钊有这个偏好。在送老友最后一程的当口,张篁溪做出了最能抚慰人心的正确选择。
李大钊先生是河北省乐亭县人,也就是从前直隶地区的人。直隶,是直接管辖的意思。京师(北京)跟直隶的关系,相当于首都对其周边一部分地区实行垂直的行政统辖。直隶地区肯定会在很多方面受到京师影响,包括食俗。
李大钊既出生于直隶,又生活于京师多年,喜欢吃茯苓饼,那是太正常不过了。
毫无疑问,李大钊和瞿秋白都是了不起的战士,并且都是食人间烟火的战士。
上海乃至南方人知晓茯苓饼的并非少数,但吃过的不算很多,原因是售卖这东西的地方太少。
很早以前,上海南京西路上的体育大厦和金门饭店之间有块小空地,上面开着几家商店,除照相馆、皮鞋店外,还有一家专门卖北京食品的商店,叫翠文斋。其所售品种不多,果脯、麻花、京果粉、萨其玛、京式月饼等。要吃到正宗的茯苓饼,非得到这家店买不可。
上海人到北京出差、旅游,能作为伴手礼带回来的,预算当中差不多总有茯苓饼。
我相信上海人中很少有人像李大钊那样钟情于此。和江南糕团相比,茯苓饼不那么好吃,也不那么难吃,仅此而已。
恐怕,这里面存在着一些误解。
李渔《闲情偶记》中说:“糕贵乎松,饼利于薄。”茯苓饼非常合乎这个黄金标准。然而,真的做到薄如蝉翼,人们往往又变得异常苛刻,以为它违背饼的初衷,不履不衫,成了耍酷的花架子。这是它不待见于南方人的一种情况。
另一种情况是,许多人对茯苓饼不以为然,纯粹出于一种偏见:两张真正薄到极致的饼皮,夹着一坨由果仁、桂花、蜂蜜、白糖等制作而成的馅料,显出很工匠、很凡尔赛的模样。可惜在他们看来,馅料本该与饼皮面积相仿的安排,被“莫名其妙”地省略了,颇有点“狗皮膏药”的嘴脸;更仿佛西餐里很大的白色盘子中央只留着很可怜的一勺土豆泥,自然而然地感觉满嘴净是一张受了潮的、白白的棉纸。
殊不知,茯苓饼的卖点,正在于那张“白纸”上。
吃货必须关注到茯苓饼中“茯苓”两字存在的意义。
古代药典上的说道不必啰嗦了,《诗经》中“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多么优美;“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多有哲理。“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辙,写过一篇《服茯苓赋》,对茯苓不吝赞词:
若夫南涧之松,拔地千尺,皮浓犀兕,根坚铁石,须发不改,苍然独立,流膏脂于黄泉,乘阴阳而固结,像鸟兽之蹲伏,类龟蛇之闭蛰,外黝黑似鳞皴,中结白而纯密。上霍莽之不犯,下蝼蚁之莫贼,经历千岁,化为琥珀,受雨露以弥坚,与日月而终毕,故能安魂魄而定心志……
此赋写得洋洋洒洒,文采斐然。
古人作赋,大多寻章摘句、雕琢堆砌、矫揉造作、言过其实。苏辙此赋,我们却要另当别论,因其自言“少而多病,夏则脾不胜食,秋则肺不胜寒。治肺则病脾,治脾则病肺。平居服药,殆不复能愈”。吃了茯苓,宿疾居然好了,怎不教苏辙文思泉涌,欣然命笔!
事实胜于雄辩。慈禧常犯心痛,后来吃到一个方丈亲手制作的数枚茯苓饼,三天后感觉不再心痛,便命御医和御厨如法炮制。
其实,茯苓饼还是不错的茶食,点点饥,吃不饱。薄,正是它的好处之一。
茯苓饼当然不是在清季才突然蹿红,金代医学家张从正《儒门事亲》曰:“茯苓四两,白面二两,水调作饼,以黄蜡煎熟。”可见它是一种很古老的饼。
关于“茯苓饼”这个名称的由来,很多信息提到因馅料或饼皮里掺了茯苓粉而得名。但更多信息只说因它的饼皮“很像国药中的云茯苓片”而得名,那就非常考验吃货的心理承受力了——据说人参和像人参的萝卜是天差地别的,那么,茯苓饼和像茯苓片的饼呢?(西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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