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 译/赵文焕
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前106—前43),古罗马著名政治家、演说家,出身于奴隶主骑士家庭,以善于雄辩而成为罗马政治舞台上的显要人物。公元前63年,政途不顺的喀提林一边参加竞选,一边暗中做军事准备,企图发动政变,用武力夺取政权。当时担任执政官的西塞罗从内线得到消息后召开元老院会议,通报全部情况。随着形势的发展,西塞罗陆续发表了四篇著名的反对喀提林的演说,迫使喀提林离开罗马,并处死了多名阴谋者。
[1]卢西乌斯·塞吉乌斯·喀提林(Lucius Sergius Catiline,约前108—前62年):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曾任大法官、非洲总督等职。公元前66年返回罗马。
喀提林,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滥用我们的耐心?你对我们的疯狂嘲笑还要持续多久?你那肆无忌惮、趾高气扬的样子什么时候才有尽头?难道帕拉蒂尼山[1]上夜间的守卫不算什么?难道全城驻守的巡逻队不算什么?难道惊扰人民不算什么?难道所有善者的联合不算什么?难道在元老院这个坚不可摧之处开会所采取的警戒措施算不了什么?难道在座的这群德高望重者的面容和表情对你毫无影响吗?难道你没发觉你的计划败露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每个人都知晓并阻止你的阴谋,令你变得无效?你昨晚做了什么、前晚做了什么,那时你在哪里、召集谁来见你、部署了什么计划,难道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
世风日下,人心惟危![2]元老院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执政官也见到了,这个人竟然还活着,还活着!是的,他甚至来到元老院参与公共评议。他在观察、标记和检查我们中每一位将受其屠戮的人。而我们这些英勇的人,认为如果能避开他狂热的攻击,就是在为共和国尽责。啊,喀提林,你早就该被执政官下令处决了。你处心积虑要毁灭我们的阴谋应该已经落在你自己头上了。
什么?那个最杰出的人,大祭司普布利乌斯·西庇阿[3],不就是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将稍微动摇了国家制度的提比略·格拉古[4]处死了吗?我们作为执政官,难道还能容忍公然想用纵火和屠杀来毁灭整个世界的喀提林吗?我还忽略了一些更早的例子,比如盖乌斯·塞尔维利乌斯·阿哈拉在谋划一场国家革命时亲手杀死了斯普利乌斯·梅利乌斯。我们的共和国曾有过这样的典范,勇敢者会用比对付罪大恶极的敌人更严厉的惩罚来镇压对国家怀有恶意的公民。因为我们有一项决议[5],一项针对你的强有力且具有权威性的法令,啊,喀提林,共和国的智慧不会有错,元老院的尊严也没有错。我开诚布公地说,我们这些执政官正等着履行我们的职责。
元老院曾发布一项法令,要求执政官卢修斯·奥皮米乌斯注意不要让共和国受到伤害,即使一个晚上也不能忽视。凯乌斯·格拉古仅仅由于被怀疑叛国就被处死了,他的家族中几代人都有着最崇高的声誉。执政官级别的马库斯·福尔维乌斯和他的所有孩子都被杀了。根据元老院的类似法令,共和国的安全被委托给执政官卡厄斯·马略和卢修斯·瓦勒里乌斯。共和国为了复仇而处决保民官卢修斯·萨图尼努斯和执政官凯厄斯·塞维利乌斯,难道有过一天的耽误吗?然而这二十天来,我们却放任元老院权威的锋芒变钝。我们掌握着元老院的类似法令,但却把它锁在文件库里——可以称之为利刃入鞘;喀提林,根据这个法令,你应该立即被处决,但你却仍活着,你活着没有做到谨言慎行,而是坚持胆大妄为。
元老院的议员们,我希望当一个仁慈的人,我希望在国家面临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忠于职守;但现在我要谴责自己的麻痹大意与无所作为。
在意大利伊特鲁里亚的入口处,有一个与共和国敌对的营地;敌人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然而这个营地的将军、这些敌人的领袖却出现在我们的城墙内,是的,甚至在元老院里,每天都在策划对共和国的内部破坏。喀提林,如果我现在命令逮捕你,将你处死,我想我应该担心的是所有正直的人都说我行动迟缓,而不是有人说我行动残忍。但是,这个早就应该做的事,我却有充分...
只要有一个人敢于为你辩护,你仍能活下来;但你要像现在这样活着,被我众多可靠的卫士包围着,这样你就不能伤害共和国:众多眼睛和耳朵仍将观察和监视你,就像他们迄今所做的那样,尽管你不会察觉到他们。
喀提林,如果夜晚不能将你的罪恶集会掩盖在黑暗中,如果私人住宅不能将你的阴谋之声隐藏在墙内,如果一切都被看穿和揭露出来,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改变你的想法,相信我的劝告:忘掉你那杀人放火的阴谋吧!你们正四面受敌;对我们而言,你们的所有算计已昭然若揭;我来提醒你们,你是否记得10月21日我在元老院说过,在某一天,也就是10月27日,你那胆大妄为的随从和仆人曼利乌斯将武装起来?喀提林,我不仅指出如此重要、如此残暴、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实,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指出了在那一天。难道我弄错了吗?我还在元老院说过,你把屠杀尊贵人物的时间定在10月28日,当时元老院的许多长官都离开了罗马,与其说是为了拯救自己,不如说是为了挫败你的预谋。就在那天,你因我的卫兵和我的警惕性而被包围,以至于你无法进行反对共和国的行动;你当时扬言即使其余人逃离,你仍将屠杀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难道你能否认吗?当你自以为能在11月1日通过夜袭夺取普拉涅斯特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那个驻防地在我的命令下,由我的驻军通过警戒与小心而得以加固?你的行为、你的算计、你的思考,没有一样能逃出我的耳目,没有哪个细节是我不知道的。
请听我讲述前天晚上发生的事吧。你现在会看到,我对捍卫共和国安全方面的警惕远比你对共和国的破坏更有力。我要更明确地说,你在前一天晚上去镰刀商人的街道,到了马库斯·莱卡的家里;你的许多同伙在同样的疯狂和邪恶驱使下也来到这里。你敢否认吗?为什么沉默不语?如果你真敢否认,我就将证明公之于众,因为我在元老院里看到了与你在一起的那些人。
诸神啊,我们究竟在哪里?生活在怎样的城市?我们拥有怎样的制度?元老院议员们,就在这里——在我们的团体里,在这个全世界最神圣、最高贵的议会中,有些人在策划杀死我们,消灭我们所有人,摧毁这个城市和全世界。我,作为执政官见到这些;我征询他们对国家的意见,我甚至没有用语言攻击那些应该引颈受戮者。喀提林,那天晚上你在莱卡那里;你把意大利分成了几个部分;你决定每个人的去向;你确认要把谁留在罗马,把谁带在身边;你指定罗马城内纵火点;你声称自己会立即离开这座城市,并说当时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拖延你的安排。你们为了不再因此事烦忧而找了两位罗马骑士,让他们发誓在当天夜里至破晓之前将我杀死在床上。几乎在你们会议结束前我就知道了这一切。我派了更强的守卫严密保护我的住所,我拒绝接受早上你派来的那些向我致敬的人,我曾向许多知名人士预言刺客会在那个时候过来找我。
喀提林,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已经开始的准备吧,最终离开这个城市,城门已经打开,快走吧。你们的曼里马斯兵营已经等你这个将军很久了。把你所有的朋友都带上,如果不是全部,也要尽可能多地带走,将你在罗马城中的存在清除殆尽;因为只要你我之间隔着一道城墙,你我就不会陷入巨大的恐惧中。你不能待在我们中间,我不能承受,我不会允许,我无法容忍。
……
元老院议员们啊,你们要知道,我可以打消和避免任何毫无道理的抱怨;我恳求你们,仔细听我说的话,并牢牢记在你们的内心深处。事实上,如果比我的生命还要珍贵的祖国,如果整个意大利、整个共和国都对我说:“马库斯·图利乌斯,你在做什么?你会允许那个已经被确定为公敌的人离开吗?你看到他准备成为战争的首领吗?你知道在敌人的阵营里,他是统帅;他是这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是密谋造反的头目,是奴隶和流民的煽动者,所以他看起来不是被你赶出城,而是被你放出城去吗?你难道就不能下令把他扔进监狱,立刻执行死刑,以最严厉的方式将他处死吗?是什么阻止了你?是我们祖先的习俗吗?但是在这个共和国里,即使是普通公民也经常处死心怀恶意的叛国者——难道是关于惩罚罗马公民的法律已经通过?但在这个城市里,那些反抗共和国的人从未享有过公民的权利——你们害怕后人的责难吗?要是你因为不受欢迎的担忧或任何危险而忽视你的同胞的安全,那么你现在得向罗马人民展示出良好的感激之情,因为罗马人把你这个只靠自身行动、没有祖先声望、如此年轻的人升到了最高的职位,授予你各种荣誉。但是,如果你害怕不受欢迎,到底是因为庞大而肆意的毁谤,还是由于担心自己的不作为与优柔寡断?难道当意大利陷于战乱,当城市被攻击、房屋被烧毁时,你才不会顾虑被仇恨的火焰彻底吞噬吗?”
对于共和国以及考虑到那些持相同观点的人的感情所做的神圣讲话,我将做这样的简短回答:元老院议员们,如果我认为喀提林最好被处以死刑,我就不会让这个角斗士多活一个小时。如果说,那些优秀的人和最杰出的城市不仅没有污染自己,还以萨图尼努斯、格拉基、弗拉库斯和许多其他旧时代的人的鲜血来荣耀自己,我当然不会担心因杀死这个叛国并残害公民的凶手而损害我在后世的名誉。如果说对我的威胁太大,我一向认为由于正直和荣誉而不受欢迎,并非真的不受欢迎。
在这个团体中,虽然有些人要么没有看到威胁,要么对看到的东西加以掩饰;他们的温和意见助长了喀提林的野心,对其视而不见纵容了他蠢蠢欲动的阴谋;由于这些权势的影响,如果我惩罚他,许多并非出于邪恶,只是无知的人会说我的行为是残酷和暴虐的。但我知道,如果他抵达要去的曼里乌斯营地,没有人会愚蠢到看不出他策划的阴谋,没有人会顽固地否认这一点。然而,如果仅仅是这个人被处死,我知道共和国的病患只能暂时得到缓解,却未能根除。一旦他自我流放,带上所有的朋友和各地的堕落党羽,那么,不仅国内蔓延的祸患将被扑灭和根除,所有未来的邪恶根源和种子也将被消灭。
元老院议员们啊,我们已在这个阴谋的危险和诡计中生活了很长时间;但不知何故,在我执政期间,种种邪恶发展壮大,长期以来的疯狂和蛮横已达到顶峰。但是,如果只把此人从这支海盗队伍中清除出去,我们也许会在短时间内免于恐惧和焦虑,但危险依然存在并隐藏在共和国的血脉与脏腑之中。正如经常有患重病的人在受高烧折磨时,喝了冷水,起初似乎会得到缓解,但之后会越来越严重;共和国的疾患也是如此,如果通过惩罚这个人而得到缓解,但只要其他党羽仍然活着,疾患就会越来越严重。
元老院议员们,让那些败絮其中的人离开,让他们与善良的人分开,让他们聚集在一个地方。正如我以前经常说的,用一堵墙将他们与我们隔开。让他们停止在执政官的家里密谋用阴谋反对他,不再包围地方执政官的法庭,不再手持刀剑围攻元老院,不再搜集烧毁城市的木头和火把;总之,要让每位公民的额头都写上他对共和国的情感。我向你们保证,元老院议员们,我们作为执政官将尽心竭力,你们将具有很高的权威,罗马骑士们将有高尚美德,所有爱国者都将团结一致,你们将看到喀提林的离开会使一切水落石出,一切罪恶都将受到遏制和惩处。
喀提林,既然出现了这些预兆,你就朝着那邪恶不义的战争走去,这将为共和国带来极大利益,给你自己带来厄运与杀身之祸,给那些与你一起为非作歹的人带来毁灭。朱庇特啊,罗慕路斯[6]在建造你的神庙时得到与罗马城同样的吉兆,我们理应将您称为这座城市和帝国的守护者,请把喀提林和他的同伴从您的祭坛和其他寺庙、从城市的房屋和城墙之间、从所有公民的生活和财产中驱逐出去。所有与正直公民为敌者、仇视共和国者、意大利的强盗们,那些被条约和臭名昭著的犯罪联盟捆绑在一起的人,无论死活,都将受到永久的惩罚。
[1]帕拉蒂尼山:罗马的一座小山丘,是罗马最初城址所在地。
[2]原文为拉丁格言:O tempora, o mores!
[3]普布利乌斯·西庇阿(前154—前111):他呼吁执政官穆修斯·斯喀埃沃拉履行职责,拯救共和国;但斯喀埃沃拉拒绝不经审判将任何人处死,因此西庇阿呼吁所有公民跟随自己,冲进格拉古与其党派占据的神殿,杀死了许多格拉古的党徒,以及格拉古本人。
[4]提比略·格拉古(前164年—前133年):古罗马政治家,平民派领袖。
[5]这项决议的措辞是:Videant Consules nequid respublica detrimenti capiat;它免除了执政官遵守普通法律形式的一切义务,并赋予他们对处置那些阴谋反对共和国的公民时拥有绝对权力。
[6]罗慕路斯:罗马神话人物,据说是他创造了罗马,所以罗马用他的名字Romulus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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