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一片寂静。西蒙·拉特站与乐手们相视一笑，音乐会于八点正式开始；曲终，没有鞠躬，没有谢幕，没有掌声。乐手们拍了拍大腿，跺了跺脚，为自己创造一个Bravo。
柏林爱乐历史上第一场没有观众的音乐会，直播结束了。
没有观众的演出现场
而往常的音乐会开场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段。音乐厅外面总是堵车，音乐厅内，演出的广播响彻大厅，观众嘈嘈切切寻找座位……
一切从2020年3月12日开始变得不太一样。因新冠疫情的影响，多座欧洲剧院团体加入暂停演出行列，柏林爱乐也难以幸免。这一天，柏林爱乐乐团宣布暂停公开演出，直至4月19日。
但随后他们又宣布，西蒙·拉特指挥贝利奥与巴托克作品音乐会在Digital Concert Hall免费线上直播，并可以在14日之前观看演出回放。于是，就有了开头那场“奇怪的音乐会”。
这是柏林最孤独的夜晚。细心设计的新礼节无法掩饰音乐家的遗憾，面对空空荡荡的观众席奉献激情四射的音乐，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观众来不了，他们就想办法把音乐送过去。西蒙·拉特说，这个音乐的夜晚是他和柏林爱乐想要向世界传递的一个信号：音乐还在（The music is still there）。
柏林爱乐必须演出，音乐必须在。如果回顾柏林爱乐的历史，你会发现，这样的夜晚不止一次。
这个世界顶级交响乐团，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冷战时期柏林墙的修建与倒下、经济危机。不管发生什么，柏林爱乐的音乐会是不会停下来的。
1944年1月，柏林爱乐厅因二战空袭全毁，乐团只好移师柏林歌剧院，没想到歌剧院也于同年11月成了废墟，他们又转战海军上将宫殿继续演出。像个游击队。
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战火下，柏林爱乐仍持续演出激励人心。1945年1月23日，富特文格勒带领柏林爱乐在海军上将宫殿演出，突然遇到空袭警报，演奏被迫中断。警报结束，恢复供电后，音乐会在勃拉姆斯第一号交响曲的乐音声中继续登场。
富特文格勒的音乐会
战争摧残人类的世界，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柏林爱乐奇迹似地举行了二战期间最后一场音乐会，以及战后第一场音乐会。
当时，柏林人不只要面包，也需要精神食粮——音乐。曾有记者问一个在二战前后饱受战火的硝烟、失败的痛苦、饥饿的折磨的人，为什么他有信念活下来？他思考后说：“因为明天还有富尔特文格勒的音乐会。”
那种在困境中散发的光芒，那些文字无法言喻的境界，以及寻常不易被表现的奇迹，在柏林爱乐的战时音乐会后，划下句点。
当晚的两部作品分别是意大利作曲家贝利奥的《交响曲》和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的《乐队协奏曲》。两部作品讲述了一个经典命题——在残酷的命运里，在熬不下去的时候，人为什么活下来？
音乐会结束的几天后，西蒙·拉特收到了作曲家赫尔穆特·拉亨曼的私人邮件。这位出生于1935年的德国音乐家，曾经历过二战，困在纳粹监狱中长大，这一天的演出让他回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在信中写道：
我刚刚听过你的贝利奥和巴托克，它们深深打动了我……谢谢你，也要谢谢这个了不起的乐团（还有我最爱的斯图加特朋友们）！
巴托克的作品像场从黑暗驶向光明的旅行，贝利奥的《交响曲》潜藏着人生的变数。在隔离中孤独的人们，于交响曲中找到了灵魂的共鸣。
但同样重要的是，在一切的变数中，音乐没有停止。这本身就是带来希望的一种安慰。
《泰坦尼克号》中，大船触碰冰山即将沉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乐队平静地演奏《Nearer my god to thee》，用音符，驱散着恐惧。
Nearer My God to TheeJames Horner - Titanic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Anniversary Edition]
《海上钢琴师》中，当风暴来临之时，1900 邀请小号手麦克斯解开固定钢琴的锁链，在玻璃震碎、左右摇晃的大厅里，奏响欢快的华尔兹。
Magic WaltzEnnio Morricone - La leggenda del pianista sull'oceano
每天下午6点，是意大利官方公布新冠肺炎确诊、死亡人数的时间，也是音乐家和歌唱家们纷纷现身在阳台的时间。阳台音乐会成了他们的一剂安慰，「它已经成了我们每天的高光时刻，大家会觉得，每天有一个moment是特别的。」
西蒙·拉特说：等到明天醒来，无论世界又将变成什么样子，柏林爱乐一定还会演出。它可能以不一样的方式出现，演奏不一样的曲目，沿袭不一样的礼节，但它一定会出现，在历史的任何一个夜晚，音乐都在。
战争和灾难中，人们需要音乐，时代巨变的漫长阵痛之后，人们同样需要在音乐当中找到心灵的抚慰与答案。
世界在变化，而音乐一直都在，从未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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