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尽夏归(从疫鉴说开去)(1)

二月份,举国上下正倾力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除了一线工作的人士,大家都自觉居家隔离,通过社交媒体沟通信息。在每天的疫情报告数据中,一条推送突然在乐清人中间得到快速转发,那是一篇叫《疫鉴:近四百年乐清史上的瘟疫》的推文。推文集中梳理了过去将近400年间乐清历史上的瘟疫,并写上按语,供读者查阅参考。

整理这篇推文的作者叫项海峰,笔名石礁,是名书法教师,本报文化周刊曾在2018年3月30日刊发过《大荆话版〈将进酒〉——朗读者石礁让方言和古诗来了次碰撞》一文,介绍了这位文史爱好者。

因为职业的原因,石礁平时喜欢读古书,尤其对历史类书籍比较感兴趣,《道光乐清县志》是他常常翻阅的案头书。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石礁发现口若悬河、高谈阔论的多,而有益于百姓认知的客观的文字较少,他就一直寻思有没有这方面的素材或切入点,为大家写点或做点什么。

后来在一次阅读与灾难相关的历史类推文时,一个念头忽然就蹦了出来,石礁认为自己可以搜集整理乐清历史上的瘟疫。古人云: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人类和瘟疫的斗争不是今天才有,每一次斗争都曾给我们启示,都值得铭记。想到这些,他立刻行动起来。

在整个整理撰写过程中,由于相关史料相对单薄,而且越久远就越荒芜,石礁不得不缩小整理范围,把时间限定在史料相对完善的近400年左右。在梳理好资料后,他把这篇文字命名为《疫鉴》,并顺便摘录了自己的读书笔记,附在每条史料下(按语),供读者参考。

石礁在前言里写道:“文章推送后,我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一则是因为整理史料让我感到人类生命的渺小和脆弱,再则是我对人类总是善于遗忘教训深以为忧。不过也有好的方面,我们最终都挺过来了,不是吗?”

疫尽夏归(从疫鉴说开去)(2)

近400年乐清历史上的瘟疫

顺治十六年(1659年),春,瘟疫大作,人民死亡枕藉。

石礁按:“枕藉”的意思是物体纵横相枕而卧,言其多而杂乱。此处虽无详细数据,读者可脑补当时惨状。

嘉庆三年(1798年),春夏大疫。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旱。秋七月,大风雨,拔木淹禾,岁大饥。八月,大疫。时患霍乱转筋之病,犯者顷刻死,哭泣之声,几遍巷里。

石礁按:在古代,大自然灾害后,往往瘟疫接踵而至。霍乱之恶名让古人谈之色变,史载朝发夕死,只能听天由命。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霍乱流行,死亡枕藉。

道光三十年(1850年)春,瘟疫流行,儿童罹病夭折者甚多。

石礁按:何等无情!

咸丰四年(1854年)四月,大饥荒,继发大疫。

石礁按:何种瘟疫未详,但饥荒之后大疫,惨况可想而知。

光绪十七年(1891年)县境内狂犬病突发,死人甚多,牲畜被疯犬咬伤者亦死。

石礁按:“突发”言猝不及防,“死人甚多”,画面不敢想象。

民国十八年(1929年)全县流行“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简称脑膜炎),死亡达3000余人,以儿童居多数。

石礁按:死亡人数极多的一次,不知多少家庭会哭天抢地。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霍乱开始在柳市地区流行,后蔓延到城区、虹桥一带,死者数以千计。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秋,霍乱病流行,县西沿海一带最为严重。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全县鼠疫6例,死5例。

石礁按:据统计,1943-1950年(1949年除外)连续七年在县内13个村共发病73例,死亡55例,均为腺肺型鼠疫。

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日军在翁垟镇九房作鼠疫传播试验,以活人做标本试验而死者5人,因越禁脱逃被活活打死1人,被传染而死16人。

石礁按:“鬼子”真该死!

1952年,春,全县麻疹大流行,1万多人患病(绝大部分为儿童),造成372人死亡。此外,全县发声白喉73例,其中死亡28例,死亡率达38.4%。

石礁按:白喉是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因咽喉部现白色伪膜而得名。

1962年,7月13日,柳市区三山公社三房大队复发流行性副霍乱,迅速蔓延整个区,患病人数达1215人,死亡40人。

1971年1月至9月,全县流行小儿喘憋性肺炎,7月8日一天发病1421人,小儿居多,病死率0.14%。

1981年,县内少数村庄又发生霍乱,来势颇猛,后扑灭。

石礁按:这是霍乱在乐清的最后现身。

2020年,新冠肺炎肆虐全境……

结语:新中国成立以来,因为注射疫苗和政府的主动积极防控,甲类传染病鼠疫、霍乱已不复见。其它传染病也基本得到有效控制。但这并不意味着瘟疫已经远去,非典、新冠的接踵而至,告诫我们——人类和瘟疫的斗争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瘟疫固然可怕,但如果不能在惨痛的教训中学会反思和总结应对,才更可怕!

史书记载的瘟疫

古代百姓心中常有三大畏惧——战乱、鬼怪和瘟疫。由于不知道这些传染病的来源,人们把疾病归咎于神灵的发怒和对人类的惩罚,被称之为“众神之怒”。

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把公元前430年发生在雅典城内的一种可怕的流行病称为“瘟疫”,“雅典城里的人像羊群一样死去”。中国古代殷墟甲骨文已有“虫”“蛊”“疟疾”及灭虫的记载,这可能是能够追溯到的我国有关瘟疫的最早记载。

《小屯殷虚文字乙编》中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与天地沟通的巫师正在占卜,他所问有两件事,其一是这个瘟疫是否会蔓延开去?其二是商王是否感染瘟疫?可以想见当时的王城里应该发生了大规模的人群感染事件,以至于商王都有了被感染的风险。

《史记》也用“疠”“大疫”表示疾病的流行。特别是“疠”,在中国古代文字学中间是指“瘟疫”的意思。这个字在《尚书》《山海经》《左传》都出现并且使用了,这应当是中国最早的有关瘟疫的文字记载。

现存文字中有关大规模瘟疫的记载,是发生在东汉末年中原地区,有史料统计,东汉桓帝时期,全国人口5000多万,至三国末年,全国因瘟疫死亡人口以千万计。建安二十二年,一场席卷全国的大瘟疫更是造成了十室九空的悲惨局面,司马懿的哥哥司马朗就是巡逻军营、照顾士兵时染上瘟疫死的。东汉文学著名的“建安七子”,就有五人死在这场瘟疫中。东汉末期百余年成为我国历史上疫情最严重的时期之一。

曹丕、曹植两兄弟也描写过这场瘟疫。魏太子曹丕在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7年)撰写了一封信《与朝歌令吴质书》,信中写到“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另一篇是曹植的文章《说疫气》,文章中记录到“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

而就在曹丕给吴质写信的九年前,著名的赤壁之战也与瘟疫大有关联。早前史家将孙刘联军胜利的主要原因归结于曹军不熟水性,但随着医学史料的挖掘,其实不然。

孙吴联军攻曹,曹操船舰损失惨重,下令撤退。但奇怪的是,撤退途中,曹操下令把未烧着的船也一并点燃。相关医学史的研究表明,彼时血吸虫病在赤壁地区传染甚广,这种疫病以水为传染源,从北方而来的曹操军队除了不通水性外,对这种瘟疫也知之甚少没有免疫。撤退途中曹操下令点燃的船,很有可能与防止瘟疫蔓延有关。这一点在他其后写给孙权的信里也得到了证实:“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

《明史纪事本末》记载:“崇祯十六年,大疫,南北数千里,北至塞外,南逾黄河,十室鲜一脱者。”以山西地区为起点,中国北方地区发生了一次规模巨大且极严重的鼠疫灾害,北京城也是重灾区之一。对处于风雨飘摇的明朝而言,这场鼠疫无疑是雪上加霜,以致李自成两天就攻下了固若金汤的京城。

据中国中医研究院出版的《中国疫病史鉴》不完全统计,从西汉到清末,我国至少发生过321次大型瘟疫。每次疫情,都能让当时的社会为之颤栗。

历史悠久的隔离措施

聪慧的炎黄子孙在千年的对抗史中,摸索出了一条从巫鬼之术到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战“疫”之路。这就是严密的隔离措施。我们的祖先对待瘟疫主要采取了三种方法:第一是药物治疗。第二是免疫疗法,主要是针对天花。第三是隔离传染源。除了以上三种以外,还包括做好公共卫生等等。总而言之,中国古代创造了很多有效的治疗瘟疫的方法,这些都是人类宝贵的财富。

中国古代的医师们早就认识到瘟疫有着极强的传染性,并发现隔离传染病人是非常必要的预防措施。从汉代开始,就用隔离病人的方法来防止瘟疫的传播。古代战争期间,军队中患病的士兵也需要从健康的军人中隔离开来。实践证明,这种隔离法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控制瘟疫的方法。

“中国古人非常重视传染病。”《中国疫病史鉴》主笔、中医研究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负责人梁峻对记者说。据介绍,两千多年前的医著《黄帝内经》中就有预防传染病的记载;从汉代起,医书里都把传染病作为重点项目加以关注;晋朝葛洪的《肘后方》记载了“虏疮”(天花)、“狂犬咬”(狂犬病)等;其后的医书对疟疾、麻疹、白喉、水痘、霍乱、痢疾、肺结核等急性传染病及其辨证治疗办法都有明确记载。

睡虎地出土秦墓竹简中记录了这样一段秦代传染病的“隔离”制度:一名正在接受筑城刑罚的犯人服刑还没有结束,却被发现得了麻风病,当地官员迅速将他转移到了一个叫“疠所”的地方隔离。这或许是出土文献中能见到的较早关于官方治理疫情的记载。

而正史中有关政府官方干预疫情的记录,则始于西汉。元始二年,京畿一带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和蝗灾,疫病随之而来。汉平帝下诏:“民疾疫者,空舍邸第,为置医药。”由政府安排专门的房子“隔离医院”负责医治疫病患者,这是我国历史上较早出现的关于公立临时疫病隔离医院的记载。

至南朝时期,有“六疾观”“别坊”等隔离机构。唐朝设有“病坊”,宋代设“安乐坊”,通常由中央政府视疫情分拨经费,由地方政府采购药物,招募僧人照料病患。

除了有效隔离外,自唐朝以来,由政府组织医疗力量救治,都是战“疫”决胜的根本保障。正统十四年,淮扬发生瘟疫,明英宗派了40多个太医奔赴疫区,救治百姓。而根据历史记载,官方对于疫情时期的“赐药”“颁方”都是免费的。

及至明清时期,“科学战疫”有了划时代的突破——人痘接种法的普及,这是人类战胜传染病“天花”的经典案例——用天花病人身上痘疹疱里的痘浆、痘疮结痂磨成的粉末吹入健康人的鼻孔中,使其感染,进而获得天花的免疫力。史料显示,自明代开始,科学的种痘方法已经在民间开始使用。

因康熙帝自小的天花经历,他对人痘接种法的推广和普及产生了重要作用。自康熙帝开始,对天花的防治由单纯的躲避隔离变为多极防治结合。在他的倡导推动下,清朝天花防治更加系统化。

到了晚清,在和西方接触的过程中,逐渐开启了近代化的防疫历程,在防疫体系中,“公共卫生”的概念开始被接受和推广。

抗疫与中医学

在战胜历史上为数众多的大规模瘟疫的过程中,中国传统医学没有一次缺席。那些悬壶济世的医生,古往今来均为世人所景仰,人们尊称他们为“郎中”“大夫”(古代官职名称)。对于拯救苍生的“大医”,老百姓敬他们为“医圣”“药王”,世世代代感念其恩德。

在新冠肺炎病毒疫情尚未结束之时,可以着重讲一讲“医圣”张仲景和他的传世巨著《伤寒杂病论》。张仲景著《伤寒杂病论》正值东汉末年瘟疫大流行,这部书论述了对多种传染病的治疗医方,其中很多是经实践检验、可靠、有效的验方。

根据张仲景的记录,他那全族总人口有200多的张姓家族,从建安初年开始,不到10年,2/3的人身亡,其中死于传染病伤寒的占70%。他在《伤寒杂病论序》中写到:“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元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

“医圣”提到的“伤寒”一词,与我们现在说的伤寒略有不同,其主要症状为发热,并且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实则是对各类疫病的指代,人们称这种病为“温病”“热病”“伤寒”。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瘟疫,又称大流行病,是指大型具有传染力且会造成死亡的流行病,在广大区域或全球多处传染人或其他物种。

《伤寒杂病论》又作《伤寒卒病论》,在四库全书中为子部医家类,是中国第一部理法方药皆备、理论联系实际的中医临床著作,被认为是汉医学之内科学经典,奠定了中医学的基础。张仲景确立的六经辨证论治原则是中医临床的基本原则,是中医的灵魂所在,一直为中医学者所尊奉。因为历史因素,本书原貌不复可见,后世分成《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两书分别流通。至今是中国中医院校开设的主要基础课程之一。

《伤寒杂病论》一书中,张仲景将各种“伤寒”分为6大病种,并根据其临床上的不同表现再逐一细分,针对每种病分别给出治疗手段和药方。《伤寒杂病论》中载有方剂110多个,《金匮要略》中载有方剂260多个。

除去两书重复,实收方剂260多个,有些至今还在被人们所使用,比如:白头翁汤:治疗痢疾;白虎汤:治疗乙型脑炎;麻黄杏仁石膏甘草汤:治疗肺炎;大黄牡丹皮汤:治疗急慢性阑尾炎;茵陈蒿汤:治疗急性黄疸型肝炎;乌梅丸:治疗胆道蛔虫症;炙甘草汤:治疗心律不齐……

更值得后人钦佩的是,张仲景在担任长沙郡太守期间,繁忙公务之余,仍坚持给百姓看病。瘟疫流行时,大量染病的老百姓就医无门,张仲景想了个办法,每个月留出固定时间,官府衙门不处理其它公务,让百姓们进来看病,诊断、治疗的地方就设在官府大堂上。

张仲景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坐堂医”。

而后中医传承愈广,东晋医学家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对天花、虏黄病(即现代所说的黄疸)、沙虱病(恙虫病)等传染病的治疗作出了贡献。唐代名医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不仅总结了许多治疗传染病的方剂,还提出用熏药法进行空气消毒、向井中投入药物给水消毒等消毒法。

本文写作参考了《中国青年报》载《被瘟疫改写的历史》;《华西都市报》载《中国历代“战疫”简史:从巫鬼之术到公共卫生建设》;陈忠海:《历史上360多次瘟疫,中国传统医学没有一次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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