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梁武帝萧衍,在历史上是一个颇具矛盾性的人物,可以说是个矛盾结合体。
公元502年,早已名存实亡的南齐王朝,被意气风发的梁王萧衍取代,建立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萧梁王朝。
而这一天,在他三年前起兵反抗昏君萧宝卷时,就已经坚信迟早会到来的。
在我国历史长河中,两个前后传承的朝代建立者不仅同姓而且同宗,只有一例(不算东汉与蜀汉、两晋、东西魏、两宋、明与南明)。前者是齐高帝萧道成创建的南齐,后者就是萧衍创建的梁朝。当年萧道成建国时,本来定的国号就是“梁”,但萧道成在崔祖思的建议下放弃了,改国号为“齐”。只是让萧道成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大齐帝国竟被梁朝所取代,更让萧道成意外的是,大齐帝国的终结者,还是他的族侄萧衍。
萧衍出现在历史舞台上并不让人意外,而且历史也证明,萧衍比昏君萧宝卷、傀儡萧宝融更有资格主宰江南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和强势的北方鲜卑王朝进行艰苦的抗衡。
当然,萧衍在即位时同样没有想到两件事:一、他在位长达48年;二、他亲手创建的帝国被他亲手毁掉。
历史上有两个萧衍,一个是大梁皇帝萧衍,一个是同泰寺中的冠达大法师萧衍,而他们是同一个人。有时人们很难分辨得清,哪一个萧衍才是真实的。
其实这两个萧衍都是真实的,当他坐在巍峨雄伟的太极前殿,君临天下时,他励精图治、宵衣旰食,霸气天成,不怒自威,他是真实的皇帝。而当他盘踞在同泰寺的讲坛上,面对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讲解深奥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时,他也是真实的高僧。
像萧衍这样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取得如此高的成就的皇帝并不多,隋炀帝杨广算一个。大隋皇帝曾经自负地说:“朕若不是皇帝,去参加科举,也一定能够得到头名。”杨广对自己的文才一直非常自负,事实上他确实有资格自负。“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被北宋大词人秦观用在了名作《满庭芳》,“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消魂当此际……”萧衍同样是个成就巨大的诗人,《莫愁歌》就是他的代表表,“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如果萧衍不做皇帝,他同样可以成为一代得道高僧,或者是像沈约、江淹那样的文坛宗师。萧衍的史学、文学、佛学造诣在当时都是顶尖的。
在萧衍众多的身份中,他最看重的是同泰寺冠达大法师的身份。萧衍一直以精通佛学而自负,甚至还经常向大臣们吹嘘自己信佛以来,不近女色,不食肉荤,甚至在祭祀时,都要用面捏成动物的形状来代替三牲。不得不承认,萧衍在佛学研究上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境界,历代高僧中,能做到萧衍这个程度,也是不多见的。
但问题是,历史之所以能牢牢记住萧衍,首先是他的皇帝身份,而不是冠达法师。南唐后主李煜和宋徽宗赵佶,都是著名的大文学家,可历史只记住他们的身份是亡国皇帝,萧衍同样是这样。当萧衍推翻南齐,建立大梁帝国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亲眼看到大梁帝国在历史的血雨腥风中轰然倒塌。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萧衍的人生,就像是一场畅快淋漓的春梦,当梦醒的那一刻,窗外刺眼的阳光会让人有一种愰如隔世的凄凉感。“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梁朝的灭亡是历史一大悲剧。北方的北齐占领了长江以北,北周(其时尚名为西魏)占据了长江中上游地区,甚至还一度占领了湖南。江南的汉文明几近崩溃,要不是后来出了一个救时皇帝陈霸先,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萧衍绝对是历史的天大罪人,因为他终结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体系。即使有陈霸先救时,萧衍依然是这场江南空前大灾难的第一责任人。其实,萧衍本来是可以避免这场悲剧的,当他对做皇帝已经有些厌倦,帝国出现重大政治隐患时,有许多有识之士曾经提醒过萧衍。只要萧衍少一点自负,多一点谦逊,及时更正错误,灾难也许不会降临。
只是萧衍在位太久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生活在这种无比的权力正确之中。自负的萧衍从来就不认为自己还有缺点。在萧衍的内心深处,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尊无所不能的神,神是不会有缺点的。所以,萧衍不但没有听进忠臣们的良言,反而责骂他们多事,比如责问上书的大臣贺琛,让贺琛拿出朝政弊生、天下将乱的证据。
在这场辩论中,萧衍以皇帝的身份赢了,他继续沉迷在自己营造的虚幻世界里。萧衍在危险道路上越走越远,他没有看到,或者他装做没有看到,在这条看似鲜花满野的尽头,是万丈深渊!也许萧衍心中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希望佛祖念他虔诚信佛,能保佑他安然走完一生。但萧衍失望了,佛祖并没有保佑他。佛祖保佑的是人间至真至善的人,而不是像萧衍这样的伪君子。
说萧衍虚伪,并没有诋毁他,这都是历史铁的事实。萧衍披着袈裟,敲着木鱼,背着佛经,看似事佛虔诚,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现象。萧衍心中真正的神不是佛祖,而是他自己。萧衍本人诚然不欺男霸女、不杀生、不行佛家所说十恶,但萧衍却纵容他的王公贵族们欺男霸女、杀生、妄作,十恶行尽。在萧衍当皇帝的时代,王公贵族们是最幸福的一群人,他们无论做什么坏事,都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即使是谋反这样的大逆之罪,依然可以得到萧衍的谅解。萧衍时代尤其是后期,是王公贵族的天堂,同时是底层百姓的地狱。萧衍只看到天堂,却没有看到地狱。而这个阴森恐怖的地狱,实际上就是萧衍最终的归宿。
萧衍在不停地欺骗历史,愚弄历史,最终必然受到历史的惩罚。
萧衍知道自己不可能万寿无疆,总会离开人间的。但萧衍无论如何想不到,富有四海的他,人生结局竟然是饥饿而死。在侯景叛军的监视下,萧衍想喝一碗蜂蜜都被拒绝,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八十六岁的萧衍,无助躺在冰冷的榻上,嘴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萧衍最终没有升上天堂,而是被投入地狱。
这是一个充满讽刺的结果。
萧衍的历史教训实在太过深刻,在近百年后,一代明君李世民就经常和大臣们讨论萧衍的成败得失。李世民对大臣们说:“梁武帝志尚浮华,惟好释氏、老氏之教,武帝末年,常幸同泰寺亲讲佛经,百官皆大冠高履,乘车扈从,终日谈论苦空,未尝以军国典章为意。及侯景率兵向阙,尚书郎已下多不解乘马,狼狈步走,死者相继於道路。武帝卒被侯景幽逼而死。”
历史教训,不可谓不深刻,但依然有人继续踩进萧衍留下的历史深坑里。李世民的曾孙——唐玄宗李隆基,几乎完美地复制了萧衍的人生走向。少年名扬,中年得志称帝,创建一代盛世,最终毁于胡臣(侯景与安禄山)之乱,晚年凄凉。
只不过李隆基比萧衍幸运,他是一个统一的大帝国,唐朝只是由乱而衰,又存在了一百多年。萧衍生在乱世,他毁掉自己的人生之后,他的帝国也被毁掉了。虽然,萧衍死后,残梁又存在了七八年,北周、隋朝控制下的后梁小朝廷存在了三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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