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微博上疯转某篇题为“被遗忘的黑历史”的帖子,文中辑录了不少近现代人物言论,读来颇有意味。其中一则言论引起了我的注意,摘录如下:
“我们的秘密工作,要始终坚持三个点:入戏、交友、耐心。
“入戏,就是要我们的同志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一切,彻底地全面地融入到工作的环境中,每日吃什么、做什么、看什么,都要完全的符合所扮演人物的身份;
“交友,就是要在符合身份的情况下,较多的结交各个层面的人,较多的与各方势力打交道,较多的建立跨行业跨地理的社会关系,并利用这种复杂的社会关系,为我们开展工作提供保护;
“耐心,就是不急于求成,不让激烈的革命理想影响自己的工作,要善于在较无收获的情况下坚持岗位,在长期无法开展革命工作、甚至长期无法与组织取得联系的情况下,隐藏自己,保护自己,等待机会。
“我们的工作,是细致而琐碎的,是紧张而危险的,是需要大胆实践与谨慎实验的。任何冲动的心理,都是我们的敌人,哪怕它包含有高尚的目的性。”
据作者所述,这段话的出处是1932年3月胡底《培训工作中的讲话》。关于胡底,作者特意注明,其身份为“原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国家政治保卫局侦察部部长,原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野战司令部特派员,原国家政治保卫局红军工作部执行部部长”,其实他的另一个头衔更简洁也更为大名鼎鼎:“龙潭三杰”之一。
赫赫有名的“龙潭三杰”之一胡底隐蔽工作做得太出色,网上似乎找不到更清晰一点的照片。
据知情者透露,《被遗忘的黑历史》一文许多地方并不可靠,说不定是好事者的伪托之作。尽管如此,这段“胡底”的话,还真是道出了中共情报工作的个中三昧,若果真是伪托之作,作者必是高手无疑。撇开“交友”、“耐心”两点不谈,单说“入戏”这一点,许多中共情报工作者,本来就是电影、话剧方面的行家里手,要做到“忘记自己的身份”、“彻底地全面地融入到工作的环境中”,胜任愉快。
与胡底齐名、同为“龙潭三杰”的钱壮飞,就曾经在由北京光华影片公司1926年出品的《燕山侠隐》一片中出演男主角马醒非。这部片子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部黑白武侠片, 钱壮飞和夫人张振华、女儿钱蓁蓁都在片中担任演员;巧的是,胡底也演了一个角色。之后,钱壮飞来到上海,和李克农、胡底共同组成由中共中央特科直接领导的 特别党小组,他和胡底用来掩护自己的社会身份,仍然是电影公司的工作人员——胡底的身份是演员和美工,钱壮飞的身份因缺少史料不得而知,不过想来和胡底差不了多少。
《燕山侠隐》广告
值得一提的是,钱壮飞的家庭成员,都足以载入中国电影史册。女儿钱蓁蓁随父亲在北京出演《燕山侠隐》后,又一同到了上海,因为不方便留在父亲身边,被送到了黎锦晖创办的歌舞班,更名为黎莉莉。上世纪三十年代,她曾经出演过《天明》《大路》《体育皇后》《联华交响曲》《艺海风光•歌舞班》《狼山喋血记》等电影,八年抗战时期著名的抗战电影,如《热血忠魂》《孤岛天堂》《塞上风云》《血溅樱花》,她也都有演出。
黎莉莉,堪称中国第一代电影青春偶像
黎莉莉的丈夫罗静予曾在抗战期间成立的中国电影制片厂担任副厂长,1949年后,又先后担任中央电影局总工程师、北京电影制片厂总工程师。黎莉莉和罗静予的儿子罗丹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罗丹的妻子是电影导演凌子,他们合作拍摄了《原野》。罗丹的妹妹罗小玲是北京电影制片厂(1987年更名为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的导演,罗小玲的女儿潘婕也是演员。
钱壮飞的儿子钱江、孙子钱滔,则都是摄影师。钱江早年参加延安电影团,后来去了东北电影制片厂,拍过《中华女儿》《白毛女》《祝福》《林家铺子》等经典,导演了《海霞》《报童》,还是《金陵之夜》的编剧之一——这部片子,反映的正是钱壮飞当年的情报生涯。曾获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摄影奖的电视剧《中国地》,摄影师正是钱江的儿子钱滔(参见朱天纬《电影前辈钱壮飞和他的电影之家》一文,载《大众电影》2013年第10期)。
钱壮飞不愧是个好演员,而且把优秀的表演基因传给了后代。
——说了一大篇钱壮飞的家史,且住,还是回到主题。去年12月18日,原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九十一岁的曾昭科老人在广州逝世。在28日的告别仪式上,、刘云山、赵乐际、胡春华等国家领导人纷纷送花圈致悼。曾老先生号称“香港头号共谍”,1961年因“香港第一谍案”才暴露,他的情报生涯最辉煌的战绩,则是向中共提供1955年台湾国民党当局策划炸毁周恩来出访专机克什米尔公主号的情报(参见《香港传奇“共谍”曾昭科离世 悼念》,载《环球时报》)。
1962年曾昭科在天安门城楼参加国庆活动
曾昭科的故事,今后再说,这里要说的,是参与策划炸毁克什米尔公主号的军统特务——谷正文。原名郭同震的谷正文和中共渊源颇深:早年他在山西读书的时候,一度对共产主义理论大感兴趣,读了不少这方面的著作;一二•九运动时,曾担任北平沙滩地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队”)大队长,人称“杂牌大队长”;七七事变后,曾是中共领导的北平学生移动剧团的一名演剧骨干,在河北、山东等地演剧、宣传抗日。当时与谷正文同在移动剧团的高励老人回忆说:
“谷正文很会演戏,手捏着鼻子就能哼出小调,每次晚会都少不了他。他演过《放下你的鞭子》,编过一个叫《马百记》的戏,影响不小,当时大家都管他叫‘戏剧大师’。但是,他也恶作剧。夜里,他往同住一个房间、从延安来的指导员高鹏的吃饭搪瓷杯子里撒尿。大家知道后说:这人真坏。
“当时日伪当局派出一些探子,装成要饭的老太太,到根据地刺探情报。可是这些探子的针线包、顶针儿等都是一样的,被八路军发现了。根据这个情况,谷正文在马头镇排了一个戏,叫我演一个在‘井边’做针线活的农村妇女,防备探子向根据地的井里下药。表演属于无实物表演,旁边既没有井,也没有针线笸箩儿、针线儿等。我以前只会唱歌,不会演戏,加上也不会做针线活,不知道怎么演?谷正文就教我,态度很和蔼、很耐心,搞得我很难为情。”
几十年后,谈起谷正文,高励仍然感叹:“当时真是看不出来,谷正文很会‘表演’,他的真面目埋藏得太深了,一般同志想不到他是特务。”(参见刘岳、曹楠《“谍海孽雄”谷正文真相》一文,载《百年潮》2013年第5期)
当时同为移动剧团成员的张瑞芳(曾与谷正文一同出演《放下你的鞭子》)的妹妹也没看出来。2000年前后,她忽然听说大名鼎鼎的国民党特务头子谷正文就是当年一起演戏的郭同震,十分惊讶,直接把电话从大陆打到台湾,问:“我们大家当年关系那么好,工作干得也都出色,你怎么不辞而别,离开我们了呢?”电话那头的谷正文呵呵一笑,答道:“那是我发现你们中一些人不可爱了。”(参见金石《我所认识的国民党特务谷正文》一文,载《凤凰周刊》2005年第10期,及“一统斋主”《谷正文,一个有趣的特务头子》一文,见其新浪博客)
周恩来
不过,谷正文虽然是个好演员,但和他要暗杀的对象周恩来相比,段位还是差了不止一点点——有曹禺的考语为证:“革命话剧的先驱。”如果担心曹禺把自家总理捧得太高,有过誉之嫌的话,不妨来看看海峡对岸的评价如何:
“周恩来是个卓越的学生,他的中文在校中名列前茅。他还参加过演讲比赛,但那时他并不像个好的演说家,由于声音太尖,所以只取得了第5名。他是个了不起的组织者,在南开组织了一个社团,名称很有趣,叫敬业乐群会。他很喜欢我,我那时是全校岁数最小的,所以他特地在该社团内建立一个童子部,并选我为部长。那时我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他经常阅读我的日记,也很重视我的日记,并在社团月刊中予以刊出。他还是个很好的演员,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他长得很清秀,声音又尖,如果我们演戏,他总是扮演女主角。他要我也参加剧社,但我是个笨演员,没有适合我演的角色,但他设法让我当一个夫人的差童,这角色完全不用表演。他是个非常好的女角扮演者,每年南开都要上演一出戏,而且是面向公众的。他演戏如此出色,以致经常收到向他表示崇拜的大量信件。”
说这话的,是周恩来在南开中学时一度与之很亲密的同学、曾任上海市长的吴国桢。说这话的时候,是1960年11月(参见马军《吴国桢视野里的周恩来》一文,载《二十一世纪》2008年第2期),周恩来已经做了十一年共和国总理,吴国桢已经赴美七年,六年前,因为公开批评国民党一党专政,他被开除了国民党党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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